第22章 第 22 章

    织田作之助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不满的。

    自由杀手这份工作完全可以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 一方面是不受社会实体约束而职业自由,一方面也可以说因为想要当杀手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自由”。

    有约束的人干不好这一行这是很多主顾即使顾及他年龄小也依旧托人联系他的原因。

    不过这都是无所谓的事,甚至不比「今日咖喱的土豆不够软烂」而让他多花半分精力。

    杀人对他来说就是如此简单, 不如说,只要能承受枪械的后坐力, 再无知的稚童也能从事这份工作,困难的或许是在杀人之后如何全身而退。

    而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完美填补上了拼图缺失的一块。

    异能「天衣无缝」,能将五秒以上六秒未满以内的未来映射在脑内。凭借着这个异能, 他才能安稳活到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在上个任务被背叛,他一定得当场报复回来,织田作之助绝对不会被福泽谕吉抓住,送到这个地下拘留所。

    虽然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走就是了。

    就像一直以来的想法, 被关在这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的。

    该有的陈设都有, 看守的市警甚至还会开空调,因为之前和福泽谕吉的交易,三餐的食谱里还破格加入了咖喱的选项, 这样一来,和外面完全没什么区别。

    啊, 还不用工作这样想的话甚至是一件好事。

    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了那一天,市警来通知他, 需要他更换牢房。

    那完全不能算作牢房,说是比较简单的旅馆也毫不为过。这样天降馅饼的代价则是,织田作之助被迫拥有了一位“狱友”。

    狱友欲言又止的样子被他无情抛在脑后,对方是犯了什么罪、为什么市警会对他这样客气、自己被安排来这里的原因、半夜从影子里探身的男人他通通不感兴趣。

    可是就在第二天早晨, 牢房外的尖叫声炸响, 「天衣无缝」发起了警报。

    脑海中出现几秒后的画面, 画面显示他将置身于一片白雾中, 暗中的子弹瞄准了他的眉心。

    对于现在的织田作之助而言,没有那样多的阅历来支持他弄清楚这次袭击的原理,唯一能肯定的是,不想直面危险就得赶在白雾弥散开之前从这里逃走。

    可就连做到这一点也是困难的。

    不难看出,灾难的源头来自牢房大门外,那么能逃生的只剩下窗户在防爆玻璃的另外一边。

    来不及。织田作之助冷静地做出了判断。打破防爆玻璃,然后从窗户逃离,在六秒之内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白雾如异能所展示的那样弥散开了,而织田作之助什么也没做。他甚至有闲功夫想起自己之前执行杀死富豪的委托时,从他家里拿走的那两本。

    本来想去找最后一册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的结局呢。

    这样想着,枪声响起了。

    子弹却没有如约而至。

    白雾很快消散,不明所以的织田审视周围的环境,牢房的门大开,门外的血腥味道浓郁得能让嗅觉不发达的人也吓得打颤。

    防爆玻璃的另外一方多出了一个白发少年,正站在他的狱友面前倾听着什么,半侧的脸庞上眼睛瞪大,配上嘴角上拉的弧度显得非常违和。

    或许是交谈结束,白发少年兴奋又快活的拉起狱友的手,就像是孤儿院的孩子依恋和蔼院长的姿态一般,仰起头说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实在是太感谢了,入野老师,我知道了”

    狱友摸了摸他的发顶“这样做的话或许会很无聊哦,世界太大了,你会在永无止境的「收藏」

    中反复期待,又反复失望的。”

    “嗯嗯,那就一直,一直,一直找下去就好啦。我一定会找到那块特殊的「宝石」,只要拿到它,我就能被拯救吧。”

    少年突然看了眼门外,尽管那里此刻还什么也没有。

    “真是讨厌啊,明明是廉价的货色,像秃鹫一样一直围绕着。”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由普通人组成的部队将牢房包围,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牢房里的三个人。

    “涩泽龙彦,你的任务结束了,立刻和我们离开。”

    被下达指令的少年露出不悦的神色,狱友意有所指说“去吧,秃鹫总是跟着气味寻觅尸体,那正是你需要的。”

    少年乖巧点了点头“您说的没错。”

    名为涩泽龙彦的危险少年被带走了,异能特务科的人还拿走了狱友的电脑,为首的人露出苦恼的表情,最后掏出一套镣铐。

    “抱歉,入野老师,但我们不能让您继续写下去了。”他愧疚地锁住了狱友的双手和双腿。

    意外稀里糊涂地发生,又在转瞬间结束,一群人乌泱泱离开了房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织田作之助一眼。

    但还没结束,织田作之助有一种直觉,是杀手生涯带来的,如死神鼻息、又或是礼堂晚钟不清楚是好或者不好的,一些事情即将以势不可挡的姿态降临的直觉。

    到了晚上,一股震动将织田从睡梦中唤醒,并非地震的地动山摇,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壳破壳而出,伸出的爪牙将天幕都要撕碎,所有的声音都被轰隆声掩盖了,在间隙偶尔逸出不知是谁的哀嚎。

    大愕中,织田作之助看见了。

    在世界的裂缝中静静站着的狱友,他站在防爆玻璃前,表情平和,对正朝他们踏步而来的灾难不以为然。

    茶色的瞳孔随着他的指尖而迁移,指尖的破口不断溢着血,由上及下,由右及左,在玻璃上划出富有韵律的文字。与其说是在写作,更像是指挥着末日来临的演奏家。

    看着茶发青年的表情,不知怎么,一无法言喻的孤独充斥上织田作之助的五脏六腑,不断挤压胸腔,让他心乱如弦崩。

    最后一个红色的句点落在玻璃上,伴随着大地的轰鸣。

    那是世界的句点。

    然后画面便结束了。

    织田作之助喘着气,手按在胸膛上试图压下所有情绪,而不妙的是,正如他所提前看见的,狱友正正对着他站在防爆玻璃前。

    为了能在上面写字,被套上镣铐的青年不得不举起双手,粗铁制品将手腕摩得通红,而他不为所动,在金属相撞的清脆声响中一笔一划下笔成文。

    织田作之助冷汗直冒,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行动。

    防爆玻璃并不难对付,短短几秒内,织田已经灵敏地穿过了房间,流动的风传来硝烟的味道,窗外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动静。

    他伸手拽住狱友的手,对方没有表露出任何反抗的意图,等镣铐落地,那声脆响惊扰了某个沉睡的意识。

    狱友的表情有了变化。

    那股拖拽着人跌入黑暗的孤独感消失了。

    “别那样写。”织田作之助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如释重负般缓缓吐出。

    每一个被繁重作业逼疯的学生都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要是我睡觉的时候,手能自己动起来,替我完成作业就好了。

    入野一未没想到这种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不只是代笔这么简单。

    从狱友的口中得知,他似乎还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糊弄了某个真诚求知的少年,用似是而非的话把人唬得像进了传销组织一样。

    而自己就是那个负责演讲的罪魁

    祸首。

    “不过他好像已经被异能特务科带走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一未轻而易举说服了自己。

    说起来异能特务科还真是一个讲信用的机构啊,辻村深月向他保证的东西全部一一实现了。

    和「思想犯」见面后,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异能的原理。

    并不是能影响别人的思想这样恐怖的东西,完全相反,「思想犯」其实是将自己的大脑意识敞开让别人观看。

    大脑意识是个十分难解释的东西,现如今都没有对「意识」这个词汇的权威性解读,生物学家将其概述为大脑神经运作的协作现象,心理学家则划分得更复杂属于人人都知道,去不清楚该如何阐述的观念。

    但「思想犯」的机制是可以解释的。

    如果将自己大脑里的想法比做图书馆,异能发动,对方就会置身于图书馆之中,里面的所有代表他想法的书籍,可能是即时的念头,也可能藏着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隐晦心思,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向对方敞开。

    总体说来,是个没什么攻击性和影响力的异能。

    一细想,好像最适合的用途,是在和别人吵了架又不好意思主动和好的时候。

    「思想犯」一发动,对方就能看到他倔强又不服输的面容下,满脑子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样一想好像还挺实用的

    也正是因为异能的特质,入野一未终于知道了自己需要面对的困难是什么。

    又看着玻璃上还没写完的文章,手腕的疼痛提醒他,少年狱友并没有说谎,他就像在写遗书一样写下了这些文字,里面充沛的感情做不了假。

    “这么一看好像我写的也没那么差劲。”他着自己的文章,越看越觉得出乎预料的满意,这似乎是再好不过的结尾了,也没有「思想犯」说的那么垃圾嘛

    所以说,虽然对方说的有一定道理,但目的还是在折腾他的心态。

    而少年狱友坚持重复着“别那样写。”

    见面这么久的第一句话便是“教”人如何写作,说出这话的还是一个看上去与文学毫不相干的少年,换任何一个作家都会感到莫名其妙。

    但一未刚刚才被自己的异能准确指出了痛点,现在处于“大家都可以是我的好老师”的贤者状态。

    “为什么不能这样写”他问。

    “人在不清醒的时候写下的东西是不作数的。”还不想说明自己异能的织田作之助这样解释道。

    “这也是一种说法,不过靠情绪驱动的作家写下东西的时候大多都是不清醒的哦。反而是完全清醒的时候什么东西也写不出来,这也是常有的事。”

    “原来是这样。”织田说。

    入野一未稍稍睁大眼,不敢相信对方就这样接受了他的观点。

    明明之前还斩钉截铁认为不能这样收尾,连一些反驳的话都不说吗

    “但是你不能这么写。”他再次重复,这次带上了佐证,“我看过别人的,那位作者不是这样的。”

    “每个作者的写法都不一样,完全一样的话那算是可耻的抄袭。”

    “原来是这样。”织田说。

    入野一未“”

    “但是你”

    “不能这样写,是吧”一未抢答完了他的后半句话,啼笑皆非道,“你对我的并不感兴趣,也提不上评价或者批判,这样的话我按照这个结局写完之后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吗”

    织田作之助“”

    看来是说对了。

    “可是我想不到别的结局了。”一未抿了抿唇,无可奈何说,“我无法写出不合心意的文字,写下我自己无法接受的结局。要是被

    编辑听到这句话说不定会气的跳脚,完全是摒弃了商业的任性的家伙呢。”

    他看着玻璃上的文字,指尖的破口因为没有继续摩擦已经不再渗血,针刺的痛感和手腕相比不值一提。付出疼痛的代价而留下的记录之差一点就能收尾,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及格的答卷。

    足够让他开新笔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你要认输吗”织田突然说。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尖锐的问题,只是看见青年落寞的眼神后就脱口而出了。

    “写不出更符合心意的结局,所以干脆放弃,觉得这样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写了。就像这样做就能对得起自己一样,什么都无所谓的话”

    说到这里,织田作之助已经不知道自己其实在说谁,是这个奇怪的青年,还是一直虚无的自己,他完全搞不明白了,只能难为情地收尾。

    “什么都无所谓的话,就会变成我这样。”

    入野一未默然良久,似乎明白了少年如枯萎的老人一样空洞的原因。

    也明白了他凭空产生「纯白灵魂」的概念是因为什么。

    他其实是清楚的,和需要异能提醒才不再逃避的入野一未不一样,少年对自己的处境再明白不过。

    「在思考后放弃思考,依凭本能的活着。」

    织田作之助别开眼,盯着墙上的文字,不愿意面对入野一未的视线。

    好麻烦,早知道会这样煎熬,还不如让他写完,世界毁灭算了。

    “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过。”

    对方体贴的没有再继续之前的话题,织田也松了口气,转回头。

    “我的名字是入野一未,”青年揉揉手腕,笑说,“是因为写了一些东西被关进来的。”

    他想了想,走到玻璃前擦掉了几个字,已经可以独立成篇的文章缺少了足以定论的结局,再次成为了悬篇。

    一未后撤一步,将残缺不全的文章牢牢刻入心里,连带着文字中的情绪也悉数接受。

    还不能结局,他还没有和狱友好好交流,搁置这样一个复杂又纯粹的灵魂完全是一种浪费,一些缺乏的东西来不及填补的话,至少不能让自己创作出来的东西变成无能为力的结果。

    这样想着,一未朝红发少年露出一个浅笑“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如今,孤岛上只剩下迷茫灵魂在注视着流浪的旅人。

    他无意开解我的烦恼,或许每个人的立场将会决定他的答案。

    父亲是错误的,他盲目痴愚。

    母亲是错误的,她包庇过我,却没能一始而终。

    达达先生是错误的,妄图以一己之力庇护尖叫的羊羔。

    手术刀是错误的,黑色血液抹不开黎明。

    石碑是错误的,沉默就是最大的过错。

    我也是错误的,做出了所有错误的判断。

    旅人的虚无倒映出我背负的罪名,是自以为受操纵的罪,是我主动背负的罪,是囚禁我的枷锁。

    思考被认为是错误的,而我错误的思考难道又是正确的吗

    我不知道,疯癫是一种随时间而变的异己感,而我此刻正置身其中。

    唯一清楚的是,所有犯人都触碰到了自己想要的。

    我们都不得善终。

    只是,。被抹除

    思想犯终节选

    红色的满月高悬在黑色帷幕中,灰烬如雪花般飘下。

    地下拘留所外一片狼籍,电影里曾经出现过的断壁残垣陈列在大街小巷,原先和拘留所比邻的警察署门大敞,身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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