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审讯叛徒的场所放在了那个折磨了早乙女天礼两次的浴缸里。

    狭窄的盥洗室挤不下三个人, 于是伏特加被琴酒指派去外面收拾尸体,买来的次氯酸漂白剂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这是推理中犯人经常会用到的工具。

    被用作现场血液痕迹检查的试剂一般是鲁米诺溶液,溶液被血液中的铁离子氧化,发出蓝光。而次氯酸漂白剂是强氧化剂, 会使鲁米诺发出强荧光, 从而干扰血迹判断。

    但是次氯酸漂白剂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挥发, 在那之后,残存的血液成分还是可以被简单检验出来。

    也就是说,琴酒打算速战速决了。

    天礼被带入盥洗室,站在角落里看着琴酒把浑身冷汗的布尔奇扔进浴缸。

    一只手被匕首削掉,另一只则被洞穿, 那把匕首上似乎是涂抹了什么药物,之前还如困兽般挣扎的男人在短短几分钟就丧失了力气, 只能任由人摆布。

    南伦敦是工业区,供水也十分简单粗暴,阀门完全拧开的时候,水管的水压十分惊人, 冲刷在创口上简直是酷刑。

    此刻天礼才发觉,其实伏特加和琴酒在处理自己的时候,简直算得上“温和”。

    被这种水压冲刷, 他这身脆弱的小骨头会直接断掉吧

    显然, 药物带走了布尔奇的力气, 却没能同时带走他的痛觉。像等待被宰杀的牲畜一般, 他从头到尾被水柱冲刷了个干净, 连脸上所有的颜色也没能剩下, 整个人呈现出濒死的透明颜色。

    审讯的过程天礼一直在走神, 组织的叛徒这条线已经理清了, 但谢尔比那边还处于迷雾中。

    在伏特加和布尔奇回来之前,不管是他,还是琴酒,都在思考计划继续下去的可行性。

    那个给天礼贴身量裁的店员逃走了,也就是说,对方拥有了一个近距离观察过「赝品」的成员。只要拿来信息稍做比对就会知道,早乙女天礼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如果是这样,对于琴酒而言,我就失去了价值。」

    被他抛弃的后果只有一个死亡。

    不得不说,琴酒真的是个非常复杂的人,之前在横滨偶然遇见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在横滨地下武器流通的事实暴露后,那批武器最终的下落不明。

    不过天礼想,如果琴酒代表的是讲「诚信」的黑色集团,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买家先生拥有武器的情报转卖出去。」

    新的买家是官方也好,是afia也好,这甚至完全可以是两头售卖的商品,在入野一未在当时创造出的局势下,完全不需要任何成本。

    百分百空手套白狼,并且不算违约。

    这或许是琴酒从头到尾都没有上门找入野一未麻烦的原因,他在这件事里是百分百受益方。

    「非常聪明、果断、判断力和执行力都很恐怖。」

    而现在,天礼对他的认知稍微更新了一些。

    「心狠手辣、谨慎多疑、并且现在看来还具有极强的掌控欲。」

    天礼开始思考,在沙发上,琴酒默不作声递给自己弹道刀的行为,能否算作一类考察考察自己除了充当炸弹的移动工具外,是否还有别的价值。

    他似乎并不想那么简单的舍弃「早乙女天礼」。

    “你还有十分钟。”琴酒回到边上,拧开洗手台的水龙头,摘掉黑色手套之后慢条斯理洗起手来。

    水声刺激到了布尔奇,让他被泡涨的伤口止不住颤抖,尽管如此,他还是虚弱地说“再再给我二十分钟也没用,我什么也不会说”

    他想笑,松弛的肌肉却做不到这一点,只能尽数体现在恶毒的话里“组织因为我死了那

    么多人这实在是实在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即使是你,琴酒即使是你”

    琴酒不为所动,咬着手套,擦干手后重新戴上,高大的身影投下庞大浓郁的黑影。

    “我是说,你还能活十分钟。”他说,“你总是因为太自信而失败,布尔奇,相信我,很快你就连珍惜这十分钟的念头也不会有了。”

    天礼听见琴酒残酷道“你会为了想要一个痛快,把知道的事情吐个一干二净的。”

    琴酒如愿以偿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情报,转身离开前把早乙女天礼留在了盥洗室,并让他等布尔奇死了再出来。

    天礼乖乖蹲在布尔奇面前,看着他胸膛的逐渐与平静的水面同调,呼吸也越来越浅,凝望着天花板的眼睛像试图破破茧的虫。

    突然,水面荡出一圈圈不规则涟漪,布尔奇的血堵住了喉咙,但他还是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样,在死亡来临的前一瞬开始忏悔。

    “「那场大战」爆发后,英法德的欧洲战场向外铺开这场战争夺走了一切,父母、朋友、还有我的妹妹安洁莉卡”

    “我不该加入「组织」我不该这群匍匐在战争的尸体上咀嚼腐肉的疯子他们,他们恨不得这场战争永远不会停止”

    “「组织」也好,剃刀党也好全都去死哈哈哈全都去死”

    “我也成了疯子的一员卧底好痛苦杀人好痛苦活着好痛苦死亡也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亲爱的安洁莉卡,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被破茧失败的窒息笼罩住,布尔奇的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了,必须天礼凑得很近才能听清那几句说给他听的话。

    “杀杀了我拜托你”

    天礼注视着被历史滚轮碾压得四分五裂的难民。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在时代的巨幕下,拿着纸网,伸出手,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捞起的金鱼是哪一条。

    布尔奇破碎的人格让他连坐上赌博台桌的资格也没有被异能者大战,普通人眼中恐怖又神秘的战争无情剥夺了。

    天礼没有如他所愿,只是轻轻握住他搭在浴缸边的左手手指,微微歪着头,灰白色头发温顺蹭过脸颊。

    他敛下的眉眼平淡又空洞,布尔奇已经看不清东西,却很奇异地能够将小孩的面容印入脑海。

    小时候布尔奇跟着父母去教堂,神父抱着襁褓中的妹妹,诗唱班的孩子歌颂主的恩典,彩色花窗上的人物慈悲又谦和,歌声传得很远。

    那时候,神父的眼神也是这样。

    后来,教堂被流弹摧毁了,玻璃碎渣下埋葬了主的子民。

    布尔奇想要回握住这个孩子的手,尽管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他攥住小孩的脖子,小孩险些划开他的脖子。

    而此刻布尔奇觉得他们其实都很可怜。

    战争下,我们都无处藏身。

    早乙女天礼也一样。

    我的生命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之后便能离开这个恐怖的世界,而你呢,早乙女天礼。

    琴酒会把你送到谢尔比身边,幸运又不幸的是,谢尔比自己也不清楚他们寻找的人到底是谁,他们只是在和一个代号为「老鼠」的神秘人进行交易。

    「老鼠」说,找到他,不要伤害他,等我来接他。

    「亚裔,七岁,灰白头发,碧蓝色瞳色,身体不好,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

    这就是谢尔比家族内部流通着的所有信息,恰好和早乙女天礼完全契合了。

    所以你一定能走到他们面前,不管你是不是「老鼠」要找的人,在短暂的时间里,你会

    知道这个世界上比面包好吃的东西有很多,想要新衣服不用踩着尸体,琴酒施舍你的一切都能触手可得。

    那时候,你又该何去何从。

    布尔奇死了,直到彻底咽气之前也没能挪动手指,向小孩表露出自己的同情。

    早乙女天礼背对着盥洗室的门,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用英语嘴形无声说;

    「你该用英语请求我的,如果是英语的话,我就能帮你了。」

    松开布尔奇的手,天礼慢吞吞站起来,蹲了太久让他的腿有些发麻,扶着浴缸边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跛着腿往外走。

    不出所料,门虚掩着,伏特加靠在门边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琴酒安排的。

    目不斜视越过伏特加,天礼走到琴酒面前。男人正在和人打电话,报上了这个据点的具体地址,然后警告让对方来的时候甩开监视。

    挂掉电话,琴酒俯视天礼“布尔奇死了”

    “是。”天礼说。

    “是你做的。”

    天礼摇头“等,然后,死了。”

    “不,这是你做的。”琴酒斜睨着他,“如果不是因为你,布尔奇不会暴露,他是因你而死,你杀了他。”

    “”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天礼能感受到那种被「塑造」的感觉。

    而且在从布尔奇口中得知,早乙女天礼和对方找的人竟然惊人相似的巧合后,这种感觉变得无比清晰。

    琴酒肯定会再次开始怀疑他的身份,这个多疑的男人绝对会不厌其烦地调查、试探,直到他觉得这样做是没必要的,于是把他抛弃。

    而此刻出现在天礼胸腔中的却不是惴惴不安,被割裂出来的透明部分正在被琴酒一点点侵蚀,另一部分好奇地观察着。

    这种奇妙的感情非常难以形容,松本清张未曾体验过,入野一未也一样,只有天礼。

    陌生的东西在血液中流窜,一点一点输送到四肢百骸,引起的震颤竟然和灵感降临时候的伏案写作如出一辙。

    而这次的素材却是自己,正因如此,感触才是那样清晰、鲜活。

    「我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琴酒能让我体验到多么神奇的人生。」天礼情不自禁想。

    价值不仅可以用来界说社会,它还决定人的人格。

    不受爱憎所约束,它必须是为估量者肯定,重视,将其抬高到可贵的高度,这样的存在才能被定义为「价值」。

    「早乙女天礼对琴酒来说,是有价值的东西。」

    天礼从琴酒的言行举止中读到了这一点。

    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个小孩伸出手,攥住对方的衣袖。

    所以天礼也就这样做了,他遵循着本心,将布尔奇的怜悯甩在脑后,满眼都是琴酒的身影。

    “早乙女天礼,有用的东西。”他日英混杂着这样正式介绍自己,“我,臭小鬼,有用的东西。”

    伏特加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上前请示琴酒下一步该怎么做。而一向可靠沉稳的大哥拨开小孩的手,看向他

    “贝尔摩德今晚到伦敦,我会和她一起接手线人的情报网,去确定一些事情。你把布尔奇的尸体处理掉,等着我和贝尔摩德的消息。”

    琴酒顿了顿,改变了指令“教早乙女天礼,让他把布尔奇的尸体处理掉。”

    “大哥,你是想把他收进组织”伏特加问,“那还要把人带去和谢尔比交易吗”

    “暂时不用。”

    “可谢尔比那边”

    “眼界拉高一点,伏特加,谢尔比和他们的剃刀党只是躲在英国的小角色。”琴酒的视线挪回到天礼身上

    ,眼神依旧是冷的,像是注视着尸体,“他有更大的用处。”

    天礼目不转睛回以纯真的目光。

    “既然你说自己是有用的东西,那就证明给我看,早乙女天礼。”琴酒说。

    “嗯”小孩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眼神却在笑。

    直白的感情透过磨砂玻璃似得绿眸,穿破半长的睫,含着欢喜、满足、和永不熄灭的山火,轻快得像跃到肩头的小鸟。

    街道的汽车打着远光路过,光从窗栏跃过,漂白剂和血的味道弥久不散。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如果觉得丑恶,就闭上双眼。」

    「如果觉得嘈杂,就收拢声带。」

    「如果不想拥抱,就合起双臂。」

    「如果讨厌追逐,就离开地面。」

    琴酒听见我用日语这么重复他的指导,十分不耐烦地纠正了其中的错误。

    「如果觉得丑恶,就使他永远闭上双眼。」

    「如果觉得嘈杂,就永远收拢他的声带。」

    「如果不想拥抱,就永远合起他的双臂。」

    「如果讨厌追逐,就让他永远离开地面。」

    我分辨着语句中的不同。

    「重点在人称上吗」我虚心求学。

    琴酒教我「重点在永远。」

    他轻而易举抬起我的手,说,不要抖,不要怕,这里只会有一具尸体,不是他就是你。

    我说,可琴酒喜欢尸体。

    他拍了拍我的头,骂我是个脑子有病的小混蛋。

    我说,可琴酒喜欢小混蛋。

    他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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