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番外 《Farewell,Appu》……

    马德里烟花秀的那一天, 不管是波本还是苏格兰都严阵以待,总感觉早乙女天礼这个人,会闷不作声的又搞出什么大事来。

    天礼没解释。

    他罕见的沉默着, 并且隔两三分钟就看一次时间, 简直像是对待人生头等大事一样, 比另外保持着警惕的两个人还要正式。

    几乎是踩着点,在表演开始前的十五分钟, 三个人来到了网上查到的那个广场。

    这里已经站满了人,在人口密度并不算密集的马德里已经算拥挤不堪了。

    因为是环绕着广场中央的钟塔进行的表演,位置和距离都没那样重要, 随便站在哪里都能清晰地看完整场表演。

    人多是容易出事的征兆, 不清楚早乙女目的的两个人纷纷这样想着,且不动声色地做好了事故骤变的一系列准备。

    钟塔的时钟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慢驶向了节点,钟声如往常一般响起,接踵而至的, 还有一曲danzas fantásticas,o22: ia。

    在音乐诞生的瞬间,数簇光亮的种子从钟塔迸发至高空。

    这股声响非常类似炮弹腾空时划破空气的动静, 并在抵达最高处绽放时

    砰砰

    砰砰

    砰砰

    那股相似度达到了顶峰。

    五光十色的绚烂挥洒在每个人眼中。

    欢呼雀跃的;瞪圆了眼注视的;像波本这样, 撞撞苏格兰的肩膀,说「其实没那么好看」的;像苏格兰这样,感叹说「其实也还是很值得来看」的。

    以及早乙女天礼这样, 安静流泪的。

    这让一直关注着他的波本又些摸不着头脑。

    搞什么这小子原来是看烟花能把自己看哭的类型吗

    早乙女天礼的嘴唇一张一合,默声说着什么。

    波本在卧底培训期间当然学过唇语, 并且时常骄傲地表示,自己在这项技术上早已出世超凡。即使是当代最厉害的唇语大师,也只能和他搏得对半开的胜算。

    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原来, 烟花一直是好看的。」

    这不是废话吗

    早乙女天礼看的出神,哭的认真,连苏格兰递上去的手巾也没有得到回应。苏格兰也不觉得尴尬,正当他打算收回手的时候,神色骤然一凛

    “早乙女”

    他的动作比脱口而出的警示还要快,直接抬手摁住了早乙女天礼的后脑勺向下按,毫不拖泥带水。

    “砰”

    放在烟花表演中十分微不足道的声音,接着是身后传来的惊声尖叫,比苏格兰反应稍慢一些的波本转头,一个满脸惊恐的男人正捂着喉咙,血汩汩往外飙,溅到了离他最近的人脸上。

    是狙击

    这个男人比早乙女高一个头,也就是说如果苏格兰没有察觉到什么,现在被贯穿的就是早乙女天礼的头了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以中枪的男人为中心,恐慌荡漾开,逐渐蔓延至整个广场。

    “走”波本虚着眼寻找最佳离开路线,要防止踩踏事故得避开人群,但现在恰好不能那样做,会成为靶子的。

    早乙女天礼却没有立刻动起来,他在地上蹲着,后背的起伏像是在深呼吸。

    苏格兰只能又把他一把拽起来,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把人扛在肩上,和波本一道快速混入人群,往有建筑的地方狂奔而去。

    到了矮檐下,他们才稍微停下来。

    “等我三分钟,我小腿中枪,不处理的话会一路留下血迹。”苏格兰干脆把人放下来,直接拿刚才递给早乙女的手手巾隔着裤子捆住伤口。

    正如他所说,他们一路走来的地方都带着不明显的红色脚印,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可这也不妨碍有心人士的调查。

    然后,苏格兰在旁边的垃圾堆里踩了两下,把脚底残留的血痕抹得七七八八。

    “行了,走,先离开这。”

    早乙女天礼说“不用走。”

    先是突发针对早乙女的意外,接着是好友的伤,再是早乙女口中失心疯的话,波本早就憋着一肚子火。

    他现在只想把这家伙砸进垃圾堆,再扣着那颗漂亮的头往墙上撞,说不定能负负得正,撞出一个脑子没病的人来。

    这家伙在怎么把人逼疯上面,简直登峰造极

    “你怎么想”苏格兰问早乙女。

    早乙女天礼低下头,脸在阴翳中看不真切,前胸后背依旧缓慢起伏。

    “他们是「买家」。”喑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早乙女抬起头,居然在浅笑,“找出来,杀干净,这才该是我们的作风。”

    “不是买家。”苏格兰说,“338 ua agnu远距离狙击,距离至少1000码,一击不中瞬间切换目标,命中了人群中的我。这更像是反恐特战队的作风。”

    “我相信专业狙击手的意见,可这并不重要。”早乙女强调,“只要他们死了,这就都不重要。他们是买家,也只能是买家,这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划算的。”

    买家中早就有想要用「异常手段」压价的人,并且受到了他们的警告,所以恼羞成怒也是很自然的事吧

    现在还没到交易的时间,买家单方面撕毁了协议,所以他们才做出了合理的反击。

    他想把这次危机,变成能向组织合理交差的绝佳机会。

    波本和苏格兰都没能说出什么。

    “马德里的地图都记住了吗没记住现在马上搜索。波本把你的定位器给我一个,离我500米左右的距离,找合适的时机再出现,苏格兰寻找狙击点掩护我,我记得你不需要观察员吧。我给你们半小时的时间处理掉他们先不要下死手。”

    天礼快速制定着计划,在这个简单粗暴的计划中,他把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位置。

    “如果在你们得手之前我就死了,不要逗留,不要管资料,直接走。cear”

    两人沉默半晌“cear”

    苏格兰是非常专业的狙击手,他可以仅凭弹道和自己受创的经验,就能大致判断出对方的水平,接而推断出潜伏的位置。

    观察员加狙击的标配,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反恐特战队没错。

    而对方派出的也不止是狙击人员,混入人群中行迹匆匆的人紧跟着早乙女天礼的脚步,全部被默不作声的波本给解决了。

    波本的行动力堪称恐怖,至少早乙女无法察觉到他什么时候出现过,而身后的人确实在不断减少。

    半小时不到,在无人知晓的高楼顶层,三个人再次齐聚,身前是压抑着痛苦的数个身影。

    有的被击穿了四肢,只能在地上匍匐,有的被强硬折断了关节,勉强能站立,但也只是勉强罢了。

    三个人里,看起来最狼狈的是早乙女天礼。

    他不停歇的在马德里的大街小巷疾跑了半个小时,城市的地图如蛛网在他脑海中清晰可见,筛选出那些适合苏格兰狙击的高处,避开可能存在的死角,还得选择能让波本有地方潜藏的角落。

    要做到这个并不简单,尤其是对方压根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

    这就是即时发生的生死追逐,双方都把彼此当做了自己的猎物,而早乙女天礼则是这项行动的诱饵,以及中枢。

    非常疯狂的计划,一如往昔,却在三个人的配合下该死的实现了。

    “带苏格兰去处理伤口,波本,接下来我可以自己处理。”

    天礼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撩到额头后,平稳着呼吸,嘴角依然带着之前那抹看不明白的浅笑。

    波本冷冷说“不排除存在潜在的危险,我不建议你让我们两个都离开。”

    苏格兰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两个中必须要有人盯着早乙女,所以也表示赞同。

    “你还想要腿吗想要奔跑跳跃吗还是你想像个废物一样跛着脚,一辈子当只动动手指的狙击手”

    天礼突然不笑了,他从波本腰后夺过枪,hk78有八发,045kg,在半自动里算得上轻,后坐也很小。

    拉开保险栓,他看着苏格兰,枪口却对准了那群被抓来的人,接着,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板机。

    没有消音的枪声在夜色里炸开,也是在欧洲,这样的动静才并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连续八枪,对准同一个人,枪声结束,那个人紧咬着牙关,双眼都有些涣散了,自己都很不敢相信,这样居然还能活着。

    “你看见了。”早乙女的眉头压得很死,眼睫末梢挤出细密的黑。

    他的手在不自然颤抖,被压制很久的戾气几乎不加掩饰,“你看清楚了。你要成为和我一样的废物吗,苏格兰”

    苏格兰想起来了,他查到的资料中其实提到过,早乙女天礼在几年前的任务里中弹,不仅是九死一生,他的右手被击穿,留下了很重的后遗症。

    只是这个人从来不拒绝外勤,所以很多人也会忘掉这件事。

    为什么制定的计划是半小时,这个时间很微妙,要说是想不引起人瞩目的话,太长了,要说是考虑到他自身的身体素质的话,早乙女现在还有充沛的体力,顶多是有些微喘而已。

    那是留给苏格兰,处理伤口的最长期限。

    想明白之后,苏格兰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不管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救下早乙女,还是执行他的计划,纯粹的「善意」其实并没起到太大作用。

    理性判断的结果是,他死在这里,自己和波本可以善后,但绝对会相当棘手光是琴酒,凭现在的他们就有些吃不消了。

    更别说那些和他关系紧密的其他组织成员了。

    看不惯他的人占大多数,喜欢他的人却都在高层。

    “苏格兰去处理伤口,我留在这里。”波本说。

    早乙女天礼把枪扔了回去,没有反对。

    苏格兰离开了,走到天台门口时,早乙女天礼又喊住他。

    “你在烟花下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天礼很认真说,“我不能赔你一条命,但我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

    苏格兰笑了笑“那可比命有价值。”

    后来的事波本没有详细告诉苏格兰。大致的情况从报道中就能窥得一二。

    天台发生了爆炸,鲜艳的,灿红的,如同烟花一样绽放的爆炸。

    波本没办法将情报完全同步给自己的好友,那些有关早乙女的事情实在难以理解,不管怎么寻找措辞转述似乎都无法将那时青年的神态完美复刻出来。

    「这就是你计划的善后所以你才特意找了能让人下手,又有周旋余地的最佳时机,这才是你来看烟花表演的目的。」

    那时的波本这样问了。

    早乙女说,不是。

    因为不是,他才会格外愤怒。

    「我只是想安静的,平和的,在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的时候,看一场不属于我的远花火。」

    他解释得莫名其妙,接下来的话也同样莫名其妙。

    「琴酒还真是从来没说错过,属于我的烟花自始自终都只有一种。不管他在不在,不管我想不想。」

    在波本的印象中,早乙女天礼个非常淡薄又刻薄的人,脑回路简单,那种简单放在具体的事情上就会显得尤为恐怖。

    可这并不妨碍他能被称为一句「单纯」,单纯的魔鬼也叫单纯,没人规定那些凶狠的歹徒,就一定得由内至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

    但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阴沉下来的面容,冷酷凶狠的程度,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被惹怒的琴酒。

    仔细去看的话却又会发现,其实压根不一样的。

    「我可没有手巾,你差不多得了。」波本拿不出好话来对付这个人。

    压根不一样的。

    早乙女天礼根本没发现,自己在哭。

    从西班牙回去后,组织关于苯丙胺的业务暂停,不知道早乙女天礼递上去的报告是怎样的,上头得出了很离谱的结论。

    「这是一场,欧洲当局针对组织的撒网行动。」

    想想也说得通,买家刻意压价是为了把组织核心成员引去马德里,然后连同警方一网打尽,不管是死是活,如果成功,这都是一次稳赚不赔的行动。

    而作为逐步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早乙女天礼把自己的名字放到了最微不足道的位置。

    后期负责火力压制和具体行动的是波本和苏格兰,他们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非常优秀的素养。凭借狙击手的直觉救下了指挥官算一件,配合之下,用三个人的优势将立场彻底调转又算一件。

    稍微配合不上的话,都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对于早乙女天礼,此次时刻充满了意外的事件,其实能实现的远不止这些。

    这是很神奇的事情,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往往充斥着局限性,那是由自身阅历带来的视野局限,从来没有过认知的话,就更谈不上勘破了。

    而他能看见,他能看见好多。

    「既然我想到了,那为什么不去做呢」

    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早乙女天礼越过琴酒,向朗姆提交了申请。

    「我申请和苏格兰成为固定搭配,狙击手需要观察员,苏格兰只身狙击的码数,和他有了辅助之后的码数,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是理由之一。

    「我的右手已经无法维持高强度的外勤工作,而且现在已经被欧洲那边盯上。我需要一个不会离我太远的搭档,狙击手是最合适的选择,而苏格兰和我很契合。」

    这是理由之二。

    这些都无法打动朗姆,早乙女天礼的脑子远比狙击手有用,不出外勤的话,所有的理由都失去了正当性。

    所以天礼给出了第三个无法被朗姆拒绝的理由。

    听了他简短的话,朗姆笑了笑,同意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在那之后,找上早乙女的人一波又一波。

    先是贝尔摩德。

    “我可怜的小鸟,我很高兴你终于看清了一些事情。”

    她对待天礼的态度一如十几年前,在拿着备用钥匙推开门后,蹲在沙发前,注视着睡眼惺忪的青年,将他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好似他还是那个只能蜷缩着的小孩。

    天礼半懵半醒“嗯”了一声,贴着贝尔摩德的手蹭了蹭。

    “能告诉我,为什么选了苏格兰”

    天礼说“他救了我。”

    放在别人身上,贝尔摩德可能嗤之以鼻,可她听到天礼这样说后,只是捏了捏他的脸。

    “这也是你得改的地方。听着,小天礼,不要对伸来的手假以辞色,不要相信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不要在自身之外寻找你自己。”

    天礼坐了起来,头抵在贝尔摩德肩头,就像小时候他每次生病,贝尔摩德被迫从男人手中接手烂摊子时候的那样。

    “我清楚的,我清楚的。”他没有去看贝尔摩德的眼睛。

    接下来找上门的是波本。

    他不是因为苏格兰的事情来的,而是向天礼确定一件事。

    “你把我推荐给了朗姆。”

    “对。”天礼正在给右手做复健,等会儿还有工作,留给他和波本交流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很干脆说,“比起我,我觉得你会更讨厌他。那是个对其他人施展无差别试探的家伙,没人受得了他。”

    “这不是我会帮你更多的理由。”

    “可是波本,我们早就站在同一条线上了。从马德里回来之后,你和苏格兰都被划到了我的领域,至少在他人眼中是这样。而且”

    天礼说,“你也不需要做什么,你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游走,搅浑这趟水,那就是在帮我了。”

    波本毫不怀疑早乙女能做到这一点,这是个时刻关注着局势的人,并且擅长将所有的发展都变成有利于自己的局面。

    对他而言,最麻烦的反而是「稳定」。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次,天礼拿出了面对贝尔摩德时如出一辙的说辞。

    “我清楚的,我清楚的。”他也没有去看波本的眼睛。

    最后找上来的是琴酒。

    天礼拖着行李箱,在街边的阴凉处躲太阳。刚抬眼就看见男人快步走来,带来了夹杂着铁锈气息的浓郁烟味,

    两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一个刚回来,一个要离开。

    琴酒在他面前站定“你在闹什么脾气,天礼。”

    喧哗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今天天气实在是太好,加上周末,引得不少人选择外出,仿佛徜徉在这样的阳光下,心灵也能得到净化一般。

    天礼往后退了退,给琴酒留出位置,行李箱的滚轮骨碌碌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他的脚边。

    小腿轻靠着行李箱,天礼看了眼腕表估算时间,说“你比预计回来得要迟。我以为是赶不上的,昨晚问伏特加的时候,他说你们还在土耳其。”

    “马德里的事就让你得出了这种结论”

    “不过能见到你我还是很高兴,你也不用担心我,苏格兰是个很可靠的人。他救了我。”天礼的眉眼舒展开,“就像你以前救了我一样。”

    “”

    通常情况下,两个人的相处里,搞不懂的那个永远是琴酒。

    天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男人走在一条没人能干涉的路上,偶尔捞上捡来的小孩,觉得麻烦了就丢到一边,看起来很不负责任,但又从来不真的把他扔掉。

    现在,搞不懂的那个人成了琴酒。

    眼前的人已经不能成为小孩,也不是少年。他的成熟带着棱角,再清晰不过的五官线条、不夸张但的确成年的骨骼肌理、以及言语中不经意泄出的余裕这些都在表明一件事。

    早乙女天礼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一个会产生自主想法,从而展开行动的成年人了。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他的成长是既定事实。

    这股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天礼突然举高了手,挥了挥。

    “苏格兰到了,我该走了,下次见,琴酒。”

    他很干脆的握住行李箱的拖杆,越过了面前的男人,和他擦肩而过。琴酒的手指动了动,但也仅此而已。接着,身侧传来一声短促的 “啊”,本应该继续往前走的青年顿住脚步。

    早乙女天礼侧过身,轻轻给了琴酒一个拥抱,那拥抱也很短暂,蜻蜓点水一样,是挑不出错的礼节。

    琴酒似乎听到天礼轻声道“我清楚的。”

    早乙女天礼拖着行李箱,小跑着去找苏格兰了。伏特加有些拿不定主意自己该不该现在出来。

    大哥看着没什么波动,但总觉得天礼要是再晚走一秒,他就会被大哥塞进那个行李箱里,直接拖走。

    然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早乙女天礼这个人了吧。

    这种想法很突兀,也很惊悚,可伏特加拿他和琴酒相处这么久的直觉打包票,大哥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

    至于为什么要干那他就不知道了,想不明白。

    想了想,最后伏特加还是走到琴酒身边,看着走远的那两个身影,试着开口“大哥,那天礼那边”

    琴酒摸了摸兜,却没找到自己的烟盒,连打火机也被那个人刚刚给顺走了。

    心里的恼火变成了哑然,接着又变回了怒气,被冻结成了更冷硬的东西。

    “关我什么事。”琴酒沉声说,像是在冷笑,“他想高飞,那就高飞,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苏格兰和早乙女天礼的搭配出乎意料的合适。

    苏格兰是很冷清的类型,他的话不多也不少,语言传递意义的效率出奇的高。

    同时,他很能忽略早乙女天礼偶尔的脱线,不会把那些当作冒犯,完美做到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筛选出能回应的部分给予回应。

    绝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会气得反驳,或者直接冷漠忽视,又或者一脸局促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才是常态。

    总之,在和他相处了算长的时间后,天礼甚至会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自我了。

    例如

    “天礼,晚餐就奶油蛤蜊汤”

    “来不及,目的地开车往返两个多小时,我还要去和其他人对接。而且没必要吃晚餐,饿了我会找东西垫肚子。”

    “我这里没有垫肚子的东西,我会做两份,你对接结束之后能想起来就去冰箱里找出来热热。”

    “好。”

    “嗯,不用谢。”

    又例如

    “苏格兰,怎么突然断电了”

    “外面在下暴雨。”

    “所以断电了”

    “所以我拉了电闸。抱歉,你的任务是必须用满打满算的54个小时来完成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去重新拉闸吧。”

    “不用。”

    “嗯,不用谢。”

    没错,早乙女天礼在和苏格兰搭伙不久后,就直接搬去了他的临时公寓。

    要说理由的话,因为苏格兰只在必要的时候开口,喜欢看书,看书的时候会在客厅打开收音机,播放很轻的音乐,他还会做饭。

    而且很方便任务时间的安排。

    他们甚至可以按时早起,吃完早餐,带上各自的装备去到车库。

    苏格兰规划好路线,天礼计划好时间,在解决完任务后一起去趟超市,把采购来的东西放在后备箱,就放在那几件粘血的货物旁边。

    考虑到天礼的右手,苏格兰几乎全程没让他提任何东西。

    到下午,客厅的窗帘半掩,苏格兰坐在沙发上看书,天礼则缩在另一张沙发闭着眼,晒着太阳假寐。

    在听到不喜欢的歌后,天礼举手申请换歌,苏格兰则开始调试频道,直到天礼收回手,缩回去,他才重新打开书页。

    偶尔夜空晴朗的时候他们去天台看星星。

    苏格兰说,观察星星的位置也是狙击手得掌握的技能,在迷失目标的时候,可以凭借星象来判断方向。

    天礼听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把自己看的头晕眼花。于是不得不感叹,不行,我在这点上完全不行。

    苏格兰“没关系,我习惯了,你在除了需要动脑之外的所有地方,其实都挺废柴的。”

    天礼“从星象来确定方位这件事也是需要动脑子的吧,这么说的话不应该。”

    “你总是需要比星星更佳耀眼的东西,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苏格兰说。

    天礼默认了。

    他们一起住了有一年多,这种生活工作生活的三点一线已经快成为他们的主旋律了。

    这天晚上,两人在沙发的两端,沙发中间摆着之前苏格兰切好的水果盘,所以他们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

    家庭投影正在播放着电影,是最近刚上流媒体的新片秘密特工。

    这是一部动作喜剧片,讲的是几个不同国家的特工,为了处理同一个反派而不得不展开合作的故事。

    影片播放到「美国cia拿破仑」来到「苏联国安特工伊利亚」门外,指出对方给他偷放监听器的情节。

    而伊利亚反手从房间里掏出拿破仑给他装上的一堆监听,作为礼尚往来。

    毕竟背景是冷战时期,又恰好是美苏,只是监听器已经是很「友好」的手段了吧。

    两个绅士向对方抛出心照不宣的监听器,代表着还在容忍范围内的抗议,而即使知道对方心怀鬼胎,两个优秀的特工还是会继续合作下去。

    配上恰到好处的音乐,这本该是导演设计好的笑料环节。

    两个观众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苏格兰收到了来自波本的私人简讯你暴露了,速离。

    天礼收到了来自朗姆的工作简讯动手,天礼。

    他们看完了简讯,放下手机,继续看起电影。

    “倒放吗”天礼拿了块苹果,边吃边问。

    “倒放吧。”苏格兰选了块橘子,说。

    “我数了一下,伊利亚给拿破仑放了7个监听器。”

    天礼用纸巾擦了来擦手,把纸巾盒递给了苏格兰。

    “拿破仑给伊利亚放了五个,挡住了一部分,数不清楚。”

    苏格兰也把手擦干净了。

    “你呢,你在借住给我的房间放了多少个”

    “三个。”

    “我只找到了两个还有一个你藏在哪里了”

    “你空掉的烟盒里。”

    “我有三十个空掉的烟盒。”

    “嗯,所以你不会去一一看的。你呢,天礼”

    “四个。”

    “我只找到了三个我把卧室翻了个遍,你藏哪里了”

    “我缝在了环保购物袋的夹层,外面别着上次超市送的金属徽章。”

    “这样啊,那我的确发现不了。”

    电影还在播放。

    不管怎样,反派还是被解决。

    为了争夺对自己国家有利的战略性武器,一直维系着表面和平的两个特工即将展开行动。

    紧绷如细弦的配乐从两个特工相互对上的视线开启。

    他们一个握着酒杯,看起来是很随性地打算给自己添点酒,另外一个收拾着行李,嘴里说着谨小慎微的打探。

    画面给到得很巧妙,来回切换的中景和全景,几乎把两个人的状态全部都展现了出来。

    一个已经按捺不住杀心,一个从镜子里不断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变故是从投影骤然消失那一刻发生的。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同时抬起了手。

    机械发出的轻微脆响,和手臂快速挥出的破空声混在一起,又在瞬间消失。

    原本隔得宽敞的距离,现在看来再合适不过了,恰好够他们伸直手臂,用枪对准彼此的太阳穴。

    天礼拉下保险栓“你今晚做的晚饭很难吃,味增汤里放太多胡椒粉了,我被呛到了几次。”

    “嗯。我故意的,我比较喜欢味道重一点的味增。”苏格兰笑,手中的枪械也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房间空气净化器的滤芯你是不是又忘记换了,烟味很浓。”

    “我忘记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顺手换一下。”

    “总不能一直忘,不让你记住你是不会换的。”

    “那也是。”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马德里。”

    “那么早”

    “你太不清楚我们这个世界了,能做到那个距离高精度狙击的,不止有国际级别的反恐特警,还有很多从小就被专业培养的雇佣兵。在我小时候朗姆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因为琴酒擅长狙击,所以自然也觉得我也能学。”

    “但是你的特长是头脑。”

    “嗯,我在除了需要动脑之外的所有地方,其实都挺废柴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苏格兰最后这样感叹了一句。

    如果这个温馨的客厅正在导演的镜头中,那么此刻一定是一个冗长的升格慢镜头。

    时间会被无限拉长,长到能记录下他们彼此的每个细微表情变。接着将光圈调大,虚化掉背景,最终的画面中就只剩下两个主体。

    “我欠你一个问题,苏格兰。”早乙女天礼说。

    苏格兰回答“有机会再问吧。”

    空气凝固了几秒。

    倏地,苏格兰和早乙女天礼同时动了起来

    苏格兰的手比天礼灵活,他几乎是立刻扣下了板机,“咔嚓”一声轻响弹匣是空的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某人的小动作。

    来不及细想,苏格兰顺势抛下枪,俯身拽住了天礼持枪的手臂,反向狠折,将对方原本就不受力的右手瞬间被拧脱臼。而在那之前,早乙女天礼已经把枪轻轻上抛,用左手稳当接下。

    苏格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长时间的相处实在是太致命了,尤其对于不知自己身份早已暴露的卧底。

    早乙女天礼向来坐在他的左边,因为那样的话,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右手能迅速作出反应,这让苏格兰误以为,他的惯用手只有右手。

    不然为什么右手已经那个模样了,还要坚持使用呢

    结果很简单,因为早乙女天礼不想让他知道,其实他的左手也够用。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格兰不得不在心中感叹,天礼真的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

    每当你觉得自己已经稍微了解了他一些,他就会拿出新的东西来,简单展示,像是在说,不是哦,我只是不想告诉你而已。

    那么,胜负已定。

    早乙女天礼已经用枪口抵住了他的前胸,冷淡地注视着他煞白的脸,没有多话,也没丝毫犹豫,径直扣下了板机

    枪声响起。

    黑发青年跌落到地毯上。

    天礼扔掉了枪,深吸了一口气,面不改色把脱臼的手臂强行掰了回去,骨头的声响异常清脆。

    接着,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冷汗,在毫无动静的苏格兰面前蹲下,顺便摸到了沙发上的手机,给朗姆拨去了电话。

    “是我,已经处理掉了。”

    朗姆夸赞道“你做的很好,天礼。下手很干净,你的右手还好吗”

    “没什么大问题,你派谁来监视我的现在离我很近吧”

    “这是有必要的。”

    “我没有要声讨你的不信任,但是我右手现在使不上力,要找人来处理尸体。”

    “当然可以,波本就在你对面那栋楼,你随时可以联系他。”

    天礼简单“嗯”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他没有联系波本,而是用左手撑着膝盖慢吞吞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波本就站在外面,额头上全是汗,面色阴晴不定。

    天礼抬抬下颌算是打招呼,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门被合上,波本走到沙发边上,目光从地上的身影逐渐移向了沙发上的青年。

    被盯着看了好久,天礼捂着右手腕,率先开口“我的确没想到你们居然来自一个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

    “你头上很多汗,跑过来的吧。朗姆虽然信任你,但还是保留了惯例的谨慎,只告诉你很模糊的时间,让你来确认情况。你通知了苏格兰,晚了。”天礼说,“你是想杀了我的,直到你看到了他躺在那里,身上却没有血。”

    苏格兰身上干干净净,细看的话,呼吸的起伏其实是很平缓的。

    “你用了带电击的。”波本的眉头皱得快能夹死苍蝇,“如果来的不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你以为我把你推荐给朗姆是为了什么你又觉得组织里有多少人敢来监视我”

    “如果是琴酒”

    “当初说服朗姆的时候,我给他无法拒绝的理由是「苏格兰不干净」。这条消息他瞒了一年,期间琴酒无数次找他麻烦,他什么也没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会让琴酒来”

    等天礼解释完,波本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在看待一个怪物了。

    天礼又说“不用那么看我,只是用了最基本的信息差而已。说实话,你作为组织成员成长得很快,取得朗姆的信任要比我预料的更早,你可以做得更好的,用不着几年就能成为骨干吧。不过我还可以帮你缩短这个时间。”

    “在这一年你是故意让苏格兰从你这里截获情报的。”波本豁然大悟,不可置信道。

    “这是我的诚意,不过我的确没找到他的监听器,苏格兰也是个很专业的卧底。”

    “”

    “帮我把他运上车,我给你地址。然后去找你的上司商量吧,要不要接受和我的「合作」”

    你想把他扣下来波本咽回了这个蠢问题。

    当然会这么做,现在把人放了那就是纯粹的慈善,早乙女没有任何保障可言。

    并且自己没办法拒绝,除非现在就在这里把他解决掉,否则他大可以转头就告诉朗姆,他用苏格兰还钓出了另外一个叛徒。

    解决掉其实也是行不通的,波本是唯一一个来监视的人,而早乙女刚才已经故意和朗姆通了电话,表明自己解决掉了苏格兰,并且会让自己来善后了。

    早乙女天礼死了,自己绝对会被视为第一嫌疑人

    这个人的每一步都算得精妙,在逼迫你,但不是用威胁,威胁只是顺带的,更多的是利益。

    一年的情报,骨折的右手,幸存下来的卧底。他摆出了足够的诚意了。

    非常典型的「早乙女天礼」的风格。

    波本甚至开始想,琴酒到底知道他养了个什么怪物吗

    琴酒当然不知道,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

    只有这个充斥着生活痕迹的温馨房间见证了一切,缄默无声。

    对我来说,这是划算的。

    因为苏格兰做的饭很好吃,说我是废柴时候的笑容很好看,电台里播放的都是我喜欢的歌。

    他知道,我总是需要比星星更佳耀眼的东西,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

    所以我其实是很满足的。

    苏格兰应该是波本的十二个朋友之一吧,他的确很适合做朋友,我或许比波本还要清楚这一点。

    因为在他醒来之后,在那个空空的房间看着我,捂着自己没有伤痕的胸口,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现在我可以提出我的问题了吗」

    「可以。」我说。

    他问了一个比命有价值的问题。

    「那天看烟花,你为什么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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