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参将宋谦

    日头高升, 大地退去夜色的寒意,逐渐回温。小麻雀成群飞舞在空中,又稀稀落落点缀在树梢, 墙头, 瓦间。

    忽然一只黑色影子闪过, 立在墙头的小麻雀顿时惊飞。

    “嘎嘎嘎~~~”

    “笨蛋,一群笨蛋。”

    八哥嘚瑟的蹦在墙头,嚣张的扑腾翅膀:“这地是我的,窝的!!”

    “豆豆。”清越的声音传来,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八哥,一个俯冲落在年轻人怀中。

    八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手, 又大声嚷嚷:“豆豆饿啦,豆豆饿啦。”

    院子里的马骡悠哉悠哉吃着红薯干,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悠悠鸣叫, 仿若不屑八哥的娇纵。

    程叙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喂它。

    一般人养八哥, 为让八哥亲人会故意用食物驯化。想要食物得给摸。

    然而程叙言最初不想养八哥, 他们那时赶路, 得多心大还想着养鸟逗乐。

    只是时间,地点,意外碰巧凑上了,他不把八哥幼鸟带回去, 幼鸟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程叙言养着幼鸟也没别的想法,左右多口吃的事。等幼鸟长大些,想飞就飞。

    他始终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没想到这小家伙反而不走。

    八哥吃饱后故意用脑袋蹭蹭程叙言的手指, 程叙言莞尔, 顺了顺它的羽毛。然后手一抬,任由八哥扑腾翅膀在院子里玩耍。

    他仰首看着头顶的太阳,柔和的日辉落在他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在如玉面庞投下一把小扇子。

    “叩叩——”

    老仆开门,他看见院外的两波人很是诧异:“请问官爷有什么事?”

    豆豆飞至老仆头顶盘旋:“有什么事,有什么事?”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看来没找错。”

    一名侍卫上前:“敢问程叙言,程秀才公可在此处?”

    程叙言从老仆身后露面,“我就是。”

    院外的关父大气不敢出,他眼睛利,一眼看出这二人身上不是普通衙役服。

    两名侍卫抱拳:“是这样的,程秀才那夜在货船上英勇退敌一事,参将大人略有耳闻,特派我二人前来,请程秀才过府一叙。”

    程偃眉头微拧,私心说他并不希望现在将这件事闹大,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南塘待多久,临海地界虽有水师,可也同样有水寇出没。被水寇惦记上不是好事。

    真要论叙言的功,以后前往京城再议也不迟。但程偃也知道那不现实。有句话叫过时不候。

    程叙言拱手一礼,“二位稍等,既然是面见参将大人,容在下换身得体衣裳。”

    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且握有实权,程叙言一介小小秀才,只有听命的份儿。

    易知礼偷偷跟进门,“叙言哥。”

    程叙言换上标准的书生作扮,背上书箱,他目光在程偃身上微做停留,很快略过,对众人道:“无事,我很快就回。”

    他还未及弱冠,是以乌发半束,两侧余落毛绒绒的碎发,青衣布鞋,背着八成新的书箱,怎么瞧也是一位青葱的少年书生。

    两名侍卫神情微妙,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换一身衣裳,他们怎么感觉眼前的人一下子嫩许多。仿佛一下子从大人变回少年。

    程叙言笑道:“二位官爷,请。”

    “咳咳。”其中一名侍卫清咳一声,指着院子里的八哥:“劳程秀才,将这只八哥也带上。”

    “豆豆也要去啦~”八哥爽快的落在程叙言右肩,昂着小脑袋:“官爷请。”

    两名侍卫眸子大睁,很快恢复如常,他们在前面带路,只是目光仍会时不时停在身后的八哥身上。

    好有灵性的小东西,不愧是在货船逃亡中立下功劳的鸟。

    程叙言走出巷口,上马车。

    四周传来热闹的人声又逐渐远去,程叙言端坐在马车内,厚木车壁仿佛隔绝一切。

    他在心里记下每一次拐角,两刻钟后,马车停下。

    “程秀才,参将府到了。”

    程叙言下车,一阵微风撩过,他的乌发和方巾后面长长的带子一起摆动,说不出的写意蓬勃。

    无需人通报,程叙言跟在两名侍卫后径直入府。他眼帘低垂,沿着抄手游廊走过,穿过垂花门,踩过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最后在一间偏厅等候。

    “程秀才稍等,大人正在处理公务。”两名侍卫叮嘱一声便退下。

    程叙言将书箱置于椅脚,随后参将府的下人奉上茶水点心,“秀才公,这是云山新出的红茶,您尝尝。”

    那白底青花的茶盏持于空中,忽然一声轻微的碰响,茶盏倾斜。

    另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接过,程叙言微笑:“多谢,在下现在不渴。”

    他将茶盏重新置于案几上,下人抬眸飞快看他一眼,没想到跟程叙言目光对上,赶紧收回,匆匆离去。

    程叙言立在偏厅中等候,豆豆站在案几上,随后又落在程叙言肩头。

    不多时,一名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逆光而来。他着紫色豹纹的武官袍,乌发全束,蓄短胡,眸光锐利似鹰,踩着一双嵌红宝石的黑面白底皮靴,腰环玉带,系美玉。

    “劳程秀才久等。”声音浑厚有力。

    程叙言拱手一礼:“学生见过宋大人。”

    “不必多礼。”宋谦越过他在上首落座。他朝程叙言昂首:“坐。”

    “是。” 程叙言在椅子上坐下,八哥比芝麻大点的眼珠子好奇的望着宋谦:“大人好。”

    豆豆到底不是人,嗓音有些难以忽视的粗噶,又诡异的带着稚气。

    程叙言摸摸它的脑袋,果然引走小东西的注意力,豆豆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程叙言的手,力道不重,至少没给程叙言啄出血。

    偏厅响起男人的低笑声,宋谦道:“你这八哥确实养的好。”

    话题开启,程叙言顺着说下去,两人你来我往,明明是武官和秀才,居然也能聊好几个来回,然而细究会发现全他么是废话。

    宋谦垂下眼饮茶:真是条泥鳅。

    小小年纪就有朝堂上那些老油条的影子了。

    他搁下茶盏,一脸欣赏道:“程秀才于危难中挺身而出,秉性良好,本官又闻你此来南塘是为父寻医,孝心可嘉,如此忠勇孝义之人,本官意欲为你上请旌表。”

    所谓旌表,即官府颁赐用以表彰的牌坊或匾额。【注】

    对于读书人来说,哪怕是一般百姓来说,它的象征意义也胜过金银。

    程叙言怎么也没想到宋谦会有这种想法,他忙不迭起身道:“大人,学生恐担不起这样的美誉。”

    “有何担不起。”宋谦摆摆手,“若无你出手,那一货船数百人性命危矣。有功当赏,莫叫人寒心。程秀才觉得这理可对?”

    程叙言愣在原地,少顷,他躬身一礼:“学生多谢大人。”

    宋谦起身向他走来,亲自扶起他的手:“虽说勿以貌取人,但程秀才一身书卷气,本官确实难以想象程秀才的英勇身姿,不知程秀才可愿在本官面前露两手。”

    宋谦比程叙言高个头顶,程叙言垂下眼:“大人唤学生名姓即可。”

    宋谦爽朗一笑,拍拍程叙言的背:“好,叙言爽快。”

    他大步向偏厅外走去,程叙言背上书箱跟上。没想到从偏厅出去,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演武场。

    眼前视野开阔,夯实平整的地面空无一人,四周摆着各色武器。程叙言站在演武场边缘,此时他们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列共十人,着统一服饰的侍卫,个个结实有力,精神饱满。

    宋谦对程叙言笑道:“你去挑人。”

    程叙言放下书箱,又脱掉最外层的长衫放于书箱,让豆豆乖乖待在书箱上,他上前对领头的侍卫抱拳,对方也对程叙言颔首:“秀才公,得罪了。”

    两人在演武场上站定,随后默契出招,虽然宋谦有心理准备,可看着青衣书生拳拳带风,身手利落,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场中程叙言与人缠斗几个回合,倏地,在对方右脚踢过来时他直接踹开,没想到对方逆时针旋转一圈再度踢来。

    程叙言一把抓住他的右小腿:“得罪。”

    侍卫双眸大睁。

    下一刻他左脚后跟传来一股大力,视野天旋地转:遭了——

    然而他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凝神看向上方,程叙言微微颔首。

    宋谦眉眼染笑,侍卫的后颈被程叙言用脚背垫住了,否则这摔实在地上,也够侍卫受的。

    侍卫麻利爬起来,脸色微红,对程叙言抱拳一笑后匆匆退下。

    八哥雀跃的飞向空中,大声叫着程叙言的名字,“厉害厉害,叙言厉害。”

    众人的注意力也不受控制的被八哥引开片刻。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跟程叙言对打,宋谦没开口停下,侍卫虽然知道这场车轮赛比试不公,也不敢停下。

    在对战至第六人时,程叙言的动作变慢,对方一脚踢过来时他虽以双臂交叉抵挡还是被踢的退后好几步,他喘着粗气,眼看对方还要再攻击,他赶紧道:“我认输。”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大颗大颗落。

    对方很是不满:“你怎么能认输?”

    程叙言缓口气,无奈道:“我打不过了,当然要认输。”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上,用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

    对方朝程叙言伸手,等程叙言借力站起来,对方由衷称赞他:“你也很不错了。”目光落在八哥身上:“养的鸟也很不错。”

    正好午时将近,宋谦命人带程叙言去厢房沐浴更衣,留人用午饭。

    午后程叙言着一套崭新的圆领绸袍,带着二十两纹银,如来时那般坐上马车回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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