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宋二郎君的谢礼

    宋二郎君怜惜的看着女儿,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

    黄昏时候,商队驻足歇息。宋仪戴上幕笠, 亲自提着食盒走向程叙言的骡车。

    易知礼和程偃识趣离开,宋仪攥紧手柄,轻声道:“元宵节那夜, 多谢你。”

    程叙言颔首:“宋姑娘不必言谢。正如医者仁心, 习武之人亦当锄强扶弱。”

    “…锄强…扶弱?”幕笠下,宋仪一张小脸泛白,她勉强提起一个笑, 随后才想起隔着幕笠,程叙言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将食盒递过去:“一点心意, 还望程公子收下。”

    程叙言爽快接过,他对宋仪道谢后却不另起话题,更未邀请人留下。宋仪站在他面前,一时尴尬无言,最后只能强撑着提出告辞。

    回到宋家马车, 宋仪的大丫鬟愤愤不平:“姑娘,您是大家闺秀,别说秀才, 便是进士都要捧着您, 您何苦如此。”

    “你不懂。”宋仪无力的靠着车壁, 整个人软的像一株柳枝儿, 双眼出神的看着小几上的错银云纹三足小香炉, 望那袅袅轻烟起, 见烟散无形。若无车内一缕香, 又怎知其存在?

    可存在又怎样, 终究化为尘埃。

    一滴泪倏地落下,砸在宋仪白皙的手背。

    大丫鬟又惊又慌:“姑娘,姑娘您别吓奴婢呀。”她想到什么,哄着宋仪道:“是关于程公子吗,奴婢粗通文墨,不识真宝,不若姑娘与奴婢详细说说,奴婢就懂了呢。”

    宋仪不语。

    她闭上眼,满脸疲惫。她不是蠢人,她明白程叙言客套之下的疏离。

    之后几日,宋二郎君仍会主动寻程叙言谈论文章,他确有真才实学,虽未入仕,可这些年南来北往磨炼心性,增加阅历,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见解。

    甚至宋二郎君还与程叙言谈论水师的常规部署,程叙言犹豫道:“宋先生,这是可以谈论的吗?”

    宋二郎君笑道:“自然,常规部署并不涉及机密。”

    策论囊括的内容很多,民生,军事,政策,自然也包括水师制敌。可若程叙言不了解水师相关,又如何思索对策,又如何作答。

    宋二郎君言之有物,程叙言无心他想,认真听讲,回头仔细思量后仍有不明白的他还跟程偃探讨。

    他整日与宋二郎君相处,相谈文章,心中对宋二郎君的抵触也散了,心中不由敬佩对方才华。

    想来能教出宋姑娘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儿,宋二郎君也非一般人。

    这日天晴,宋二郎君与程叙言谈论后,随口咕哝:“今日晌午又是干粮。”

    程叙言默了默,与宋二郎君招呼一声,转身回骡车,带上弓箭去往不远处的山林。

    “咻——”

    跑动中的兔子侧翻在地,无力的蹬着腿,程叙言上前将兔子提起,拔下兔身上的箭矢,弯弓搭箭。

    这一次射中一只野鸡。

    他在心里估摸人数和口粮,打算再猎一只野兔就收手。

    然而这一次他射出箭之后,另一只箭矢从斜侧射来,双箭相触,顿时失去准头,前方的野兔受惊后立刻跳入草丛里,消失踪迹。

    程叙言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眸子微睁。

    “原来是你啊,小书生。”正是那日与程叙言在南塘城内有一面之缘的骑装女子。

    程叙言眉眼也带上笑意,抱拳一礼。

    女子挑眉:“怎的不行拱手礼了,嗯?”

    程叙言将手中的弓置于身后,拱手一礼:“敝姓程,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好说。”女子将手中弓背在身后,朗声道:“展,雄鹰展翅高飞的展。”

    程叙言唤道:“展姑娘。”

    展姑娘倏地靠近程叙言,眯了眯眼:“不错嘛,居然有两只猎物了。”

    程叙言看向展姑娘腰间:“姑娘亦是。”

    “嘁。那不够塞牙缝的。”展姑娘退开,她的腰间串着几只小鸟。随着她的走动,那串小鸟跟铃铛似的晃悠。

    两刻钟后,二人从山林出来,展姑娘对程叙言挥手,“下次一起打猎啊,小书生。”

    程叙言应下。他提着猎物往骡车走,亲自处理野兔,炙烤后送去宋二郎君那边。

    宋二郎君有些意外,但随后明了,这些日子他与程叙言谈论经义文章,都快忘记眼前人可以一当十。

    “多谢。”宋二郎君坦然接过。他同妻女一起分食,但宋仪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马车。

    宋二夫人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仪儿何时能想通。”

    从程叙言委婉拒绝拜师宋二郎君的那一刻开始,宋仪与程叙言二人,就再无最后一丝可能。

    宋仪正是明白此,才愈发闷闷不乐。若是半年前,有人告诉宋仪,不久后她会倾心一名秀才,她会觉得那人白日未醒。

    可现在她不但遇上,对方还无意于她。

    宋仪心中百般滋味难言,食不知味,整个人都清减许多。

    宋二夫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与夫君说起此事亦是愁容满面。若程叙言能挑出半分不好,他们还能说道两句。可程叙言知进退,有实才,即便现下身份低微,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就。

    更重要的是,程叙言对宋仪从未有过暧昧之举,他只是无意宋仪,这也算错?

    再不讲理的人也道不出这样的话来。

    宋二郎君心疼女儿,略做思索后下定决心。再不能如此拖拉,明知无结果何必再无端耗着,长痛不如短痛。

    是以当他再次与程叙言谈论文章后,宋二郎君提出分别,他道是要去拜访一位友人,不能与程叙言同行。

    程叙言虽然惊讶,但很快对宋二郎君表达祝愿,脸上并无明显不舍。

    夕阳未落,余晖映着青年的眉眼,那双眼柔和含水,可只有真的接近,才会发现那清凌凌的眸是寒冰凛冽,所见微光皆是假象。

    宋二郎君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他得承认,他们走不进这个年轻人的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早离去,于人于己皆痛快。

    宋二郎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给他:“我与中山书院的山长有两分情谊,你拿着我的信件和信物去寻他,他会留下你。”

    程叙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国朝内除上京的国子监,民间亦有三大书院,即中州中山书院,金陵鹿亭书院,衡州天府书院,呈三足鼎立之势。

    金陵鹿亭书院财大气粗,天下闻名。衡州天府书院人杰地灵,诗传大江南北。而中州中山书院则被调侃为举人预备役。虽是调侃,可也能窥见其师资能力。

    鹿亭书院阔气,天府书院浪漫,而对于平民学子来说,中山书院则是最务实最首选的去处。

    但同样书院为维护自己的名声,挑选学子亦十分严苛。宋二郎君既有这方面的人脉,为何要给他。

    仿佛明白程叙言的不解,宋二郎君莞尔:“怀璋和其兄已有自己的道路,仪儿终究是一介女儿身,你救过仪儿一命,你虽不在意,但我不能不上心。”

    若宋仪当真被水寇掳走,就算最后被救回来,宋仪的名声也坏了,他的女儿处处拔尖,最后落得这般结果,谁知一个想不开会如何。

    宋二郎君原本是想亲自教导程叙言,一来是还这孩子的恩情,二来也是他心中欣赏程叙言,若这孩子与仪儿互相有意,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乐见其成。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二郎君神情诚恳,程叙言盯着递过来的信封,指尖动了动。良久,他终究抬手接过信封,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宋先生。”

    宋二郎君扶起他的手:“不必如此,这是你该得的。真论起来,还是我们宋家更对你不起。”

    晚风吹来,撩起宋二郎君脸侧的碎发,他望着落日,眼中余霞漫漫,莫名带了一丝愁绪。

    宋怀璋道他叔父寄情山水,无意仕途。可宋二郎君是当真无意,还是无可奈何。

    夜幕时分,程叙言躺在车顶看星子,豆豆飞上来,落在他腹部,用喙轻轻啄他。

    程叙言抬手遮挡,果然引走小家伙的注意力,豆豆不啄程叙言的衣裳,改啄他的手。

    “在想什么?”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把豆豆吓的飞起来,程叙言的心跳也快了一拍。

    程叙言幽幽唤:“爹……”

    豆豆气的不行,冲向程偃就是一顿啄,“坏人,坏人!”

    程偃用食物哄好豆豆,趴在车顶跟儿子闲聊。

    程偃的病只要跟着杜大夫,药材不缺就好,他们当时离开南塘,杜大夫说北上,程叙言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至于银子问题,程叙言能卖口脂方子,能提纯烈酒挣钱,难道还不能弄其他营生?

    但他们最后具体会在哪个地方落脚,杜大夫没说,程叙言也没问。不过宋二郎君给他信物和信件,推荐他去中山书院入学,程叙言很心动。

    “杜大夫会同意的。”程偃笃定道。

    别看杜大夫平日好美酒,醉后就眠,但应下的事十分守诺。因为料到赶路,途中熬药不方便,杜大夫早早为程偃制作药丸,药包。药丸内服,药包熬煮后用来给程偃足浴,活络经脉。

    在程偃的病出结果前,杜大夫不会抛下他们。至于程叙言想去中山书院念书,杜大夫也只当挪个地儿赏风景。

    父子二人一对视,便明白对方所想。程叙言舒展眉眼,他伸手触摸夜空,忽然道:“说来也快到耳顺之年罢。”

    这句话缺少主语,程偃微怔,随后顺着儿子举起的手望去,手之上是天。程偃嘴角微抽:“你倒是隐晦。”

    历代帝王随着年岁增长,疑心病愈重。宋二郎君也是顾虑深远,他不入仕,宋家现今官职最高的也就一个宋谦,宋怀璋他们也才有出头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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