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雪莉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在房间里大哭了起来。
即使被迪奥捏住了脸颊,平时被迪奥说两句都不敢反驳的雪莉尔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从眼眶里掉下来的眼泪涌泉般越来越多,仿佛有生命一般有几颗顺着脸颊蹭过迪奥的手指,触感温热,他皱着眉最后还是将手撤了回去,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他知道母亲生前经常躲在房间里哭泣是为了什么,不管父亲如何对她,他的母亲依旧任劳任怨地工作着,直至累死了也没说出一句父亲的坏话。幼年时他曾经就幻想过如果他没有父亲的话,那该有多好。
而现在,雪莉尔的眼泪却让他陷入了迷茫。
特别是当他询问哭泣的理由,却遭到雪莉尔的排斥,在发现这一点后的迪奥心里多了几分恼怒,但也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低喃——她比母亲强些,至少会懂得反抗。
本应该是他希望看到的事,但如果反抗的人是他,在他不知情的控制欲下迪奥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特别是昨天晚上被她传染了感冒,现在喉咙抓心挠肺地发痒。
他的心情很不美妙。
在他意识到自己像酒鬼父亲那样即将发火时,对他的厌恶感暂时压制住了他的脾性。
迪奥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一些,弯下腰再次询问道:“……为什么哭?”
胸口的委屈和难过已经少了很多,在迪奥蹙眉不耐地等待中,雪莉尔最终还是回归了她的本性,眼眶虽然还在泛红,但至少没有再流眼泪。从床上爬起来,泪水将她的脸庞打湿,金发黏在脸颊上,雪莉尔红着鼻头抽噎着抬起了头,望着迪奥英俊昳丽的脸庞,胸腔积攒的情感促使她抱住了唯一一个能给予她保护感的兄长。
她只有哥哥了。
“我只是……难过……”雪莉尔眼眶泛热,她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和迪奥分离,但至少她不愿意去乔伊斯伯爵家当女仆,米基少爷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坏家伙。
有过一次经验的迪奥显然比之前青涩的反应娴熟了不少,至少他不会僵硬得像根木头,而现在,在遭到妹妹拒绝后的迪奥再次迎来雪莉尔代表着靠近的拥抱,胸腔内的愤怒奇异地烟消云散。
迪奥甚至无师自通地抬起手掌轻拍了一下雪莉尔的纤薄背脊,只不过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不仅陌生,而且隔着衣物的皮肤接触让他产生了一种和上回相似的别扭。
早已习惯孤身一人的迪奥还是没能习惯这种亲昵的身体接触,尽管抱着他的是需要安慰的妹妹,但或许他缺乏亲情之间的情感,在这个时候,他只想从雪莉尔的怀抱里退出来,顺便换掉身上被她泪水在沾湿的衬衫。
他低头一瞧,雪莉尔趴在他的肚子上,身体因为抽泣在微微战栗着。
算了。
在母亲遗愿的提醒下,他再次让开了自己的底线,如果他回头看,或许会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原本无人靠近的皑皑雪山,它的山脚下已经生出一片勃勃生机的绿色,正沿着山脊缓缓延伸而上。
那件衣服最后还是被丢进了水桶里,雪莉尔不好意思地给他揉搓着,鼻尖还透着哭后的粉色,因为漂亮的脸庞将这几分狼狈很好地揉进了楚楚可怜中。
迪奥披上厚外套,站在炉子旁热汤——这还是不明状况的伯莎送过来的,本来想问问雪莉尔怎么样,看到脸上没有笑容的迪奥,她心里发怵还是跑了。
只来得及看一眼雪莉尔哭泣后但漂亮的小脸蛋。
秀气的手指捂住口鼻,迪奥低声咳嗽着,耷拉的眼尾透出一股病色。
两兄妹都感冒了,谁也不嫌弃谁坐在桌子上将土豆汤喝了个精光。之后,迪奥将口袋里的药丢给了她,说是冷淡但又仔细地吩咐她:“一次吃两颗。”
雪莉尔打开包装,里面躺着四颗,她应了下来,只拿了一颗塞到了嘴里。
剩下的她重新塞回了迪奥的口袋,抱着热水杯窝回了卧室。
伯莎送回来的被单重新铺好,迪奥看着雪莉尔做完并没有伸手帮忙的打算。
他这副模样简直像极了被伺候惯了的小少爷作态,雪莉尔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他负责每日的食物,花钱买被褥,现在又带回了感冒药,雪莉尔并不觉得自己吃亏。
他们分工明确,或者说性格上很是互补。
雪莉尔是这么认为的。
等到晚上重新躺在床上,她望着框格窗外许久未露面的月亮许下真诚的愿望——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日子过得很快,临近圣诞节,贫民窟的人们都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努力多挣些钱,只为了过了一个能吃饱饭的圣诞节,又或者能一家人齐聚在小房子里,围着壁炉喝着肉汤,许下明年更好的愿望。
对于孩子们来说,那更是一年之中最期待的时刻。他们开始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的那只袜子,只期待圣诞老人来临时,不会嫌弃他们袜子上的补丁送上一份小小的礼物。
哪怕是一张糖纸也好。
而对于父母,尽管生活贫穷但也会为了看到孩子清晨起来发现礼物时那份惊喜而努力地多挣一个子儿。
雪莉尔即将迎来没有母亲的第一个圣诞节,她收拾衣柜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曾经收到礼物的小袜子——那是母亲连夜给她织的黄袜子,迪奥也有一个,不过是蓝色的。
但她从来没看到迪奥把袜子拿出来过。
少年聪慧的大脑在懂事时就发现了圣诞老人的骗局,在得知真相后,他的袜子就被当做耻辱藏了起来。
迪奥回来时正好看到她在摆弄那只袜子,如果不是注意到雪莉尔脸上的期待,少年将嘴里的话憋了回去。
以前的礼物都是母亲塞进去的,迪奥脱下外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雪莉尔在为圣诞节要来的那天而高兴地问他:“我挂在房间里的窗户上,圣诞老人能进来吗?”
迪奥漫不经心地目光下,略带嘲讽。
母亲去世,她再也收不到礼物了。
雪莉尔依旧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她的生日比圣诞节要早一天——正好是平安夜。
他对上雪莉尔盈盈目光,如天上星子闪烁,有什么阻止了迪奥说出残酷的事实,他轻嗤一声:“窗户太小了。”
的确,他们的窗户就一点点大,还没雪莉尔手臂长。
在迪奥敷衍地回答中,雪莉尔意识到圣诞老人可能很大,他骑着驯鹿拉着车估计连脑袋都钻不进来。
“那我挂在窗户外可以吗?”她的话里充满着童稚,希冀地目光朝着迪奥投来。
迪奥直接扭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真是个傻子,他在心里嘀咕着。
雪莉尔现在什么事情都要问问迪奥,她跑到迪奥面前举起了袜子:“哥哥,你的袜子呢?”
少年眼皮都没抬,声音冷淡:“丢了。”
雪莉尔没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避讳,反而又拿出一只袜子捏在了一起。
“没关系,我和哥哥的并排放在一起,圣诞老人不会忘记给你的。”
她这么一说,也没等迪奥反应就拎着袜子开始寻找更大的窗户,最后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将袜子小心挂在了壁炉旁。
母亲说圣诞老人有时候会选择从烟囱里跳下来送礼物呢!
雪莉尔将这件事记得很牢,迪奥任由她去,眼里闪过的冷光似乎已经预料到圣诞节那天,她的袜子依旧空空如也。
从湖泊旁绕到庄园小路上的郎曼女士裹着厚厚的衣裙,抱紧自己的披风钻进了仓库里。
她在雪莉尔那里碰壁,又因为妯娌的劝说让她想要放弃这笔生意。
“穆尔管家,”她冻得发红的手牵起裙摆,尽可能让自己行了一个标准的礼,但她头顶上的雪花和被风吹散的碎发让她这个礼显得狼狈不堪,管家斜眼觑着她,只是嗯了一声,又问,“人呢?”
郎曼眼神闪烁,将口袋里的十个便士掏出来递过去,语气远没有在其他人面前那样理直气壮,反而谦卑着低声回答:“您……您这件事我可能办不妥,那个孩子家里还有父亲和哥哥呢……她年纪也太小,不太愿意过来。”
说完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快速抬眼瞥了一眼管家,在他看过来之前又低眉顺目了起来。
穆尔没有伸手,他面容如伯爵那般严肃,没有打理的胡须遮住了他的薄唇,郎曼只听到他低沉地嗓音传到她的耳边:“一个贫民窟的孩子,有什么胆子拒绝乔伊特家少爷的命令?!”
他这是不愿意放弃了。
郎曼以为自己得了个好差事,没想到却是个烫手的山芋,此时懊悔不已,却不得不露出笑容附和着:“毕竟没怎么见过世面,我回去再劝劝她……”
半晌,管家从鼻子里发出不满地哼声。
“过完圣诞节,我们就要动身回去了,”他这是在给郎曼下最后的通达时限,“不管用什么手段,她最后都会跟我们走的,我也不希望亲自动手。”
郎曼牵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却也不敢拒绝。
她可不敢得罪贵族。
郎曼灰溜溜地跑回来,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跑到了雪莉尔的家中,迪奥出去工作不在家,正好撞到雪莉尔在窗户旁缝衣服。
不得不说,雪莉尔的确长了一副漂亮的面孔,尽管年纪还小,但依稀能看到以后的风姿。
只不过……
她生在贫民窟。
郎曼笑着朝她走过去,再次说起当女仆的事情。她语重心长地劝慰她:“等到米基少爷找到新的乐趣,他自然就放你回家了,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丰厚的报酬呢。”
雪莉尔想也不想地拒绝:“我不去,多少钱也不去!”
郎曼说她天真,却也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打算离开时正好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出来的达利欧·布兰度,他看上去比以前虚弱多了,只不过那双眼里透着好不掩盖地贪婪神色。
达利欧将那十个便士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白色的胡须伴随着他的笑声一抖一抖,郎曼复杂地望着这个卖女儿的男人,却也不愿意再掺和。
“我的女儿这么漂亮,还得再加十个先令!”他猖狂地要求道,雪莉尔在房间里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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