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灭亡之后,新封的魏侯和魏国贵族们被安置在了陈县附近的另一个县城。
陈县是韩侯的软禁地,
隔壁还有一个关押赵侯和赵国贵族的地方。
原本不该把这些六国旧贵都放在一起的,
容易生事。但介于他们现在已经没钱没人了,也不用太担心互相勾结闹事,干脆摆在一块儿也好管理。
毕竟赵高只有一个人,没办法把他劈成几份分别去不同地方看管这群家伙。扶苏也有意让赵高多拉几国的仇恨值,这样回头处置他的时候才更名正言顺。
三国贵族住得近,倒是意外地达成了之前没有预想到的效果。
这三家开始私下较起劲来了。
赵魏韩大约在当年三家分晋时就结下了梁子,这些年来互相攻讦次数不少。虽说也时常结盟吧,但有机会能踩死对方还是不会放过的。
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倒是让秦国偷了家。现在彼此都成了阶下囚,祖辈积累下来的地域敌视也没消解,反而愈演愈烈了。
赵高真的很擅长挑拨离间,人家一国内部的自己人都给他挑拨成七八瓣了,更何况原就有旧怨的赵魏韩。
当他发现三家喜欢互相对比处境待遇之后,赵高就来劲了。刻意制造出很多差别对待来,就等着看他们互掐。
为了方便大家互掐,赵高甚至还上奏扶苏,请求把三国贵族干脆都关一块儿,允许他们互相串门。
反正有人盯着,也生不出什么事来。
扶苏问过父亲之后,见父亲懒得管这些小事,便做主准了。
于是很快,三家就内耗起来。
住在一起才能更加清晰地察觉到彼此的差距,亲眼所见比道听途说更有可信度。
在赵高的引导下,上到三位前诸侯王,下到普通贵族,一切能比的他们都拿出来比了。谁的食物品种更齐全,这群人都能数出花来。
刚开始他的兄弟赵成还担心他们会因为待遇差别心生不满,刻意闹事。后来时间长了才反应过来,想闹事的确实有,但根本闹不起来。
没办法对付秦人,就只能把火气撒到其他两国的贵族身上。
三家互打的结果就是想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商量联合抗秦、偷摸搞小动作也成了做梦,大家都闹得这么难看了,结盟是不可能结盟的。
每天一睁眼就是思考怎么压过另外两家一头,顺便报复昨天他们嘲讽欺辱自家的事情,哪有空考虑别的。
大约是赵人胡服骑射久了,画风逐渐彪悍起来。不像另两家自诩中原礼仪之邦,特别在意形象。
所以被惹急了之后,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东西。
这个发展就很令人意外。
不过考虑到赵国贵族的待遇由于秦赵世仇的关系,明显不如其他两国贵族日子过得好。吃糠咽菜久了本就忍不了,还有人整日跳出来炫耀自己的吃穿用度,会动手也十分合情合理。
被抢的贵族不忿地找到
赵高,要求秦人管一管野蛮的赵人。
赵高选择了和稀泥
“他们日子过得难,你们就不应该去他们跟前炫耀。大家都是体面人,各退一步吧。”
aaadquo”
就这样,原本只有赵人抢东西,变成了三家互抢。
守卫的士兵不仅不阻拦,还乐呵呵地看热闹。问就是他们只负责守卫不负责调停斗争。
要不是三家还记得自己的贵族身份,怕是能打得头破血流。
赵高对此十分满意,给第一个动手抢东西的赵国贵族悄悄送了一批好东西过去。
很显然,那家当初是经他授意的。暴力事件得有个人开头,这样后面才会出现跟风者。
赵高对兄弟说
“你看,现在他们彻底没工夫考虑大事了。”
时时刻刻要防备其他贵族跑来抢自己仅剩的东西,这些琐事完全占据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若是能有个领头人站出来制止乱象,或许还能结束目前的纷争。可惜有赵高盯着,他们想都别想。
赵高得意地上奏太子扶苏,为自己表功。
太子殿下自然回以赏赐表示赞许,转头就对父亲说道
“赵高如此对待三国贵族,只怕要激起民愤。”
秦王政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扶苏假作自己没听懂
“父亲这是何意”
秦王政抬头瞥了他一眼
“昔年惠文王任由贵族处置了商君,以此平息贵族怒火。但商君死后,变法仍然继续推行了下去。”
想要处决商鞅的贵族想的是王上同意杀了商鞅,那必然是王上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他和商鞅政见不同。
那么只要商鞅死了,变法就能终止。
而且哪有主持变法的领头人被处决了,变法还能独存的道理领头人的死亡,不就证明变法是错的吗
其他诸侯国都是这样的。
可惜他们没看透,商鞅只是惠文王推出来平息愤怒的靶子。甚至商鞅一死,他们就更没资格阻挠变法了。
寡人堂堂秦王都允许你们把大秦功臣处决了,你们还想怎样废除变法别得寸进尺了
如今的赵高经历的其实也是一样的事情。
为了平息六国贵族的怒火,他堂堂大秦太子都把心腹宠臣赵高给处决了,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如果六国贵族还想要求别的,那就是不知好歹。
所以赵高死后,秦国可以理所当然地继续沿用赵
高对待旧贵族的手法。
毕竟大秦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没空管这点小事。所以干脆选择“怠政”
,不作出任何改变。
倘若谁有意见,那就去地底下找赵高算账,主意是他出的。怪只怪他临死前没有鞠躬尽瘁地给出新的方案,让秦国只能被迫依循旧例。
当然,扶苏还是要说一句
“赵高怎配与商君相提并论”
秦王政便问道
“此人怎么得罪你了”
扶苏顿时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看着父亲不说话。
秦王政
秦王政有了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有话就直说,不许冲寡人露出这个表情。”
结果就听儿子酸溜溜地说道
“谁让父亲宠爱幼子呢,朝中许多人都揣测我这个太子早已遭受父亲厌弃。那赵高便趁我没了父亲庇佑,联合旁人拥立胡亥上位,想置我于死地。”
说完也不管父亲刚刚的命令,继续用那副被家长抛弃了的小可怜表情盯着亲爹。
秦王政
这就是你之前折腾幼弟胡亥的原因
秦王政哪里能听不出来扶苏是在夸大其词,什么“许多人都揣测”,里头能有五个就算多的了。
扶苏也不是当真在指责秦王宠爱幼子,不过是找机会撒娇争宠而已。
想要父亲说在他心里胡亥比不过他一根小指头,想要父亲亲口承认他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扶苏可谓是把这招运用得炉火纯青。
秦王政虽然知道他动机不纯,但有什么办法,谁让这是他最看重的长子。不过是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而且说的也不是假话。
想到自己驾崩后赵高等人竟敢对他的爱子下手,秦王政也觉得扶苏确实是受了委屈的。只是发两句牢骚罢了,就纵容他吧。
于是秦王政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发顶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谁也越不过你去。”
既然他宠爱幼子的行为会叫有心之人拿去利用,威胁大秦的统治,那他以后便不在人前展现对其他儿女的宠爱了,私底下关爱即可。
涉及到政事,秦王政顿时十分清醒。
太子的地位不能有任何动摇它的因素存在,否则受害的只会是整个秦国。莫说如今的他对幼子本就没什么感情,即便有,那也得为江山社稷让路。
秦王政自然相信扶苏自己可以处理好这点小威胁,但他更明白自己做的一切行为都有可能成为后世子孙效仿的榜样。
当初赵国就有过类似的情况。
一代雄主赵武灵王废长立幼,让宠爱的幼子继位。于是到了赵悼襄王,他也有样学样,废长立幼,将贤良的太子嘉废除,改立赵王迁。
若是赵武灵王那次废长立幼导致赵国风雨飘摇也便罢了,赵国会吸取教训不再这么做。
但可怕的是,幼子上位之后赵国没受多大
的影响,
幼子甚至还是个有作为的明君。
于是赵悼襄王也觉得自己废长立幼没什么问题,
先祖这么做没有害了赵国,他这么做肯定也害不了赵国。
结果赵国就这么亡在了赵王迁手里。
代换到大秦这里或许就是
始皇帝虽然宠爱幼子,让赵高起了拥立幼子的心思。但是问题不大,太子扶苏这不是稳住了吗他把幼弟和乱臣都收拾掉了,大秦依然欣欣向荣。
所以我宠爱幼子也不要紧,我的太子肯定也不会受这点小问题影响。我都当上皇帝了,为什么不能随心所欲地宠爱其他儿子始皇帝能干的,我也能干。
一个搞不好,大秦也得亡在太子和幼弟的争储上头。
秦王政揉了揉太阳穴。
一想到扶苏上一世的未来,可能会出现类似的历史发展,他就觉得头疼。他是不想给大秦带来任何隐患的,但很多细微之处就连他也很难顾虑得到。
没有人是完美的,能够考虑得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当了天下共主之后,心态会不自觉飘起来,就更容易犯错了。
许多看似微小的举动,谁能想到过个几十上百年会造成那么大的后果呢
不怕昏君搞事情,因为昏君会以自己为例子告诉所有人这样是错的。就怕明君开坏头,那就谁都救不了了。
秦王政于是警惕地问儿子
“你是如何对待桥松和其他子女的”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开坏头也就罢了,孤例的影响没那么深远。如果扶苏也搞了什么骚操作导致太子地位不稳,那完了。
连续两代皇帝都这样,以后大秦的太子别是成了个摆设,那立太子的意义何在
扶苏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以为是自己夸大其词的形容误导了父亲,连忙解释起来
“父亲不必忧虑,胡亥不过是在您巡游天下时被带在了身边罢了。他也没受多少优待,丝毫动摇不了我的地位。”
太子在咸阳监国走不开身,幼子作为逗趣的存在被带去旅游,明眼人看着都不觉得胡亥有什么继位的可能性。
也就几个心里打歪主意的不肯承认,非说“始皇只带胡亥一人随行,还是巡游天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定是想要委以大任”。
不过是自欺欺人。
秦王政忧虑地看了一眼傻白甜儿子
“你不懂,不是所有臣子都聪明的。”
肯定有傻子信那一套说辞,要不是扶苏的手段和地位都碾压胡亥,信的人能更多。
“傻白甜”扶苏
他当然知道有傻子会信,但这不是,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会坏事的傻子筛出来吗
秦王政还是不放心,他怀疑扶苏肯定做过类似宠溺幼子导致太子地位不稳的事情。一脸严肃地盘问了儿子半天,非要找出其中的问题不可。
扶苏其实不太想回答这些。
他这个人返祖得有点厉害,是真的不怎么在乎儿女。除却父亲
,
别的亲人他都不在乎,
是个纯纯的冷血政治动物。
扶苏觉得他爹应该是这几代秦王里最在乎儿女的那个了。
往上数,其他秦王都是各种把儿子送出去当人质不管不问,还有什么庄襄王危急时刻自己逃命把儿子丢在赵国之类的。
由此可见,扶苏对他儿女也就那样。
所有儿女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表面上是对谁都温柔的父亲,私底下则盘算着怎么赶紧把儿女培养出来好压榨他们干活。
宠爱幼子是不可能的,他哪有空宠爱谁他也没兴趣找儿女体验天伦之乐,基本都是只把太子桥松带在身边教导。
因为太子最能干。
虽然扶苏冷血,但他不想让父亲觉得他冷血。他想维持住自己的好形象,哪怕父亲并不会因为这个缺点就嫌弃他。
可是父亲盘问得太细了,扶苏又不能不回答。
秦王政于是便听到了他儿子是怎么对儿女只管学习,别的一概不管不问的。唯一得到特殊待遇的是随时带在身边的太子桥松,目的也是为了让桥松早点独当一面。
主打一个一视同仁,全都是他的未来劳工。并且还要在劳工里挑个天赋最好的,往死里压榨。
但考虑到桥松毕竟是太子,所以扶苏会亲自关心桥松的衣食住行。他认为这些物质条件满足了,桥松的工作效率才能最大。
至于别的儿女,能干活就行,效率低一点无所谓,所以懒得关心。
秦王政
你这是养孩子还是养工具呢
和扶苏一对比,秦王政突然觉得自己快成为慈父了。他好歹还会抽空关心一下儿女的生活,扶苏那是一点都不关心,只要能干活就行。
秦王政再次揉了揉太阳穴。
他以前觉得儿女不用特别费心去教导,他们自己就能长成人才,毕竟他就是这么长大的。
但是同样的事情放到别人身上,秦王政忽然就发现自己这个思想有问题了。
果然,多看看别人的操作,才更能自省。
太子地位不稳的担忧确实是没了,却也暴露出了更大的问题孩子这么养真的不会养出毛病来吗能力方面是不用担心了,人品和三观很难说啊。
秦王政忽然想起来,扶苏这几年确实挺忽略儿女的。
基本就是放养状态,哪怕晚餐全家是一起吃的,他也不问儿女白日里都做了什么,毫不关心。
儿女主动说,他就听着。不说,他就不问。哪怕问起来,也是问的课业。
秦王政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没有以身作则教好儿子但他确实没空管那么多儿女,也没办法给扶苏当榜样。
正反思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他确实没空管儿女,但不代表他没空管扶苏。就扶苏这样的,明显从小被另一个父亲精心呵护着长大,那没道理扶苏学歪了啊。
所以还是扶苏自己有问题。
秦王政以前觉得,另一个时
空的自己似乎做得更好一些,
毕竟养出来的儿子更优秀。即便儿子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也没什么影响。
现在才发现,不管是哪个时空的自己,在养孩子方面的问题都有点大。扶苏这么多毛病他都没想着掰正回来,而且他之前居然还觉得无所谓。
秦王政沉思片刻,认为还是要及时引导儿子改正。虽然扶苏已经大了,不一定能改得回来,可总得试一试。
于是他对扶苏说道
“你该多关心一下儿女,桥松、舜华和琼琚年纪都还小,又没了母亲,只能依靠你了。”
哪怕要维持长子的稳固地位,也不该矫枉过正。不宠幼子是一回事,一点都不关心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扶苏对此没什么异议,乖乖答应了
“是,父亲。”
只要父亲不嫌弃他冷血,让他干什么都行。关爱儿女也不费什么事,他愿意为了哄父亲高兴做出改变。
天性的冷漠难以变更,但伪装却不是什么难事。
接下来,桥松他们就迎来了亲爹反常的关爱。
早上送他们去上学,晚膳时追问白天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要不要父亲抽出空来陪伴他们。
都已经习惯父亲长期离线,只在晚膳时分刷个脸的崽子们十分懵逼。
说真的,越是长大,桥松和舜华就越觉得父亲为人很疏离。
虽然父亲一直都非常温柔,以前也偶尔陪伴他们进行一点温情互动。但两个孩子就是觉得父亲不怎么走心,是那种面具戴久了的习惯性温柔。
他们甚至都没有韩信和扶苏在情感上更亲密。
毕竟韩信为人热情,会主动去纠缠太子殿下,冷漠的人总是很难拒绝小太阳的。而桥松和舜华就不会这么做,他们和扶苏更多地维持在“君臣父子”的状态中。
舜华偷偷问兄长
“父亲最近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小姑娘嗓门没控制好,全殿都听见了。
桥松埋头吃饭不敢回答,秦王政扭头瞪了儿子一眼。
扶苏十分无辜。
小孩子对情绪太敏感了,他的伪装面对大人天衣无缝,但孩子可以通过直觉判断真假。
扶苏再怎么表现得温柔,可他就是打心眼里不在意儿女,没能骗得过孩子,他又有什么办法
改造儿子的尝试以失败告终,眼看孙子孙女越发拘谨,秦王政只能让扶苏恢复原样。
算了,他管不了了。
至少扶苏还愿意维持温柔父亲的表象,哪怕动机不纯。但王室本就没有那么多亲情可言,或许扶苏这样的反而更适合当帝王。
不会受到感情的干扰,就能更冷静地治理朝政。很多君王正是因为太重感情才将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反倒不如无情之人于国有益。
只是,秦王政并不想把儿子打造成没有人性的帝王。
那是他的儿子,又不是治国工具。
秦王政大概知道,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会在扶苏的幼年做出和他不同的选择了。
这个世界原本的扶苏内心柔软,天性敦厚。他有人情味,仿佛没那么需要父亲的关爱一般,秦王政便心安理得地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朝政之中。
但是另一个世界的扶苏能力卓绝却天性冷漠,像是为了治国而诞生的怪物。
年幼的时候还不显,长到三四岁时,秦王便发现了扶苏的问题。当时的秦王也才二十多岁,刚经历过赵姬和嫪毐的打击。
自己体验不到亲情是因为父母不想给,儿子却是天生冷情。可那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不想看着儿子和他一样从小到大一点亲情都感受不到,活得像个假人。
于是秦王选择了将幼年丧母的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给予对方关怀。
还是挺成功的,把小怪物扶苏暖化成了一个爹控。
但也只是爹控了,其他的亲人照旧不被他放在心上,也就同样受父亲宠爱的妹妹阴嫚被爱屋及乌了。
秦王政思及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不怪扶苏被溺爱成了这个样子,天生有缺陷的孩子确实更容易受到长辈的纵容。只要一想到儿子身上携带的先天缺憾,当爹的自然狠不下心去管教。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载,为什么不让儿子过得开心一点呢有些小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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