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孤见还是不见”
太子端坐上首,宋琦次之,隋青竹和郭玉安分立两侧。
“陛下外出未归,交趾使团此时求见,祸心昭然若揭。”郭玉安说,“殿下若见,只怕来日谣言四起,弹劾殿下越权,于殿下不利。若不见,陛下临行前命令太子监国,如此推诿,又恐有怯懦之名。”
历来除了钦封的使团接待官员之外,只有皇帝能召见使者,太子并不在其列。
虽说事从权宜,监国期间,太子可代行皇帝职责,但南方各国使团进京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安心待在驿馆等待传召,如今天元帝离京不过一日,竟突然说有急事,欲求见太子,实在可疑。
太子起身来到窗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片叹道“我所担心的,正是如此。”
有什么天大的事等不到父皇回来呢
隋青竹道“臣听闻交趾内乱已久,此番使团内有一位公主,或许,有和亲的意思。”
越小的国家越乱,因为物产地皮一概都有限,整日妖风四起,政权轮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犹如儿戏。
交趾又称安南,便是后世越南,在历史上曾数次为中国国土,汉学影响极深,如今交趾境内也多有汉民,汉语也为官方通用语之一。
所以单纯从历史渊源来讲,交趾又与别国不同,与大禄天然有着三分香火情。在不明白交趾的真正目的之前,大禄官方还真不好太过冷漠。
太子转身看向宋琦,宋琦却反问他,“殿下以为如何”
我以为如何
这是太子第一次面临如此重大的选择,若做得好,或许能一举扭转风评和父皇的印象也未可知
“孤要见。”
十月二十,交趾国使者昭顺公主陈芸,使团副团长陈金面见大禄太子。
二人都姓陈,也确实有血缘关系,陈金乃陈芸的堂兄,而昭顺公主陈芸,便是当今交趾国主一母同胞的妹妹。
前番交趾老国主去世后传位于次子,三子光王不服,带兵作乱,如今交趾国内两分,又有各路人马趁势造反,民不聊生。
但真要论起来,成规模的势力只有两股如今名义上的交趾国主,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此番使团前来,光王猜到多为求援,一路上屡屡截杀,使团折损不少,几位重要成员能安全抵达大禄,殊为不易。
所以一见到太子,陈芸就开诚布公,表示甘为太子妾室,只求大禄能发兵助交趾平乱。
昭顺公主颇有才干,在交趾国内的呼声也比较高,很受百姓爱戴,所以她的举动,确实能影响朝局。
对这样的要求,太子并不意外,因为算来算去,交趾国内也就那么点事儿。
只是他们不怕么
前番大禄也是以相同的名义援助高丽,可后来呢
高丽没了
看陈芸的样子,不像不知道,但知道了还这么干,就证明如今的
交趾国主已经到了近乎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得不冒险行驱虎逐狼之计。
只是一个照面,交趾的尴尬就被摆在了明面上。
见太子不说话,陈芸一咬牙,“若殿下应允,我交趾国甘愿陪嫁城池”
她不认为交趾国内的情况能瞒过大禄,既然如此,何必自欺欺人不如一开始就表明诚意,好歹能博取点好感。
太子终于开口,孤早便听闻昭顺公主貌美,今日一见,确实不凡。”
陈芸听了,略有得色,然而下一刻,就听太子话锋一转,语气波澜不惊道“你确实貌美,然不如我大禄女子多矣。”
陈芸表情一滞,面热如火,有种被羞辱的难堪。
身边的陈金见了,缓缓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是求人来的,就要有个求人的态度。
陈芸用力闭了闭眼,迅速调整心态,重新看向太子,“芸蒲柳之质,不敢与大禄贵女相较,可是殿下,我皇兄确有诚意,甘愿将城池双手奉上,殿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开疆辟土,实为大功一件。且两国联姻,日后互为兄弟,共御强敌,纵然大禄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吧”
太子对他们之间的小动作视而不见,继续道“你所依仗的,也无非美貌和皇家血统两样,但孤非好色之徒,天下小国多如牛毛,孤若要联合,娶谁不是娶”
说到这里,他突然冲陈氏兄妹二人笑了笑,“况且你们口中所言城池,只怕如今还在叛军势力之下吧”
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反正照现在交趾王的兵力也打不下来,干脆就卖个顺水人情,送一份给大禄,剩下的都算交趾王白得的。
好一个借花献佛啊。
被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指出来,昭顺公主兄妹脸色微微泛白,虽强装镇定,可额头已然微微见汗。
不太对,来之前探子分明打听过,这位太子资质平平,莫说群臣,便是天元帝本人都不大中意,直到今年才安排齐了文武师父
可今日一交锋,却感觉不是传闻中那般懦弱无能。
太子能猜到他们的心思。
确实,论才干、论天资,孤确实不如父皇和前头几位兄长,但我大禄朝廷人才辈出,便是庸才,多年来耳濡目染,也能学得几分相像,足够应付你们了。
来时的算盘一一落空,陈芸二人颇有些无措,杵在下面默然无语。
太子对陈芸微笑,“其实孤很佩服你的胆识和勇气,但作为一国储君,孤必须说,你们这是妄想。”
“殿下”陈芸不甘心,还想再劝。
太子却一抬手,打断她的话语,“若孤为光王,倘或得知你混在使团中偷逃出国,便会立刻昭告天下,散布谣言,说昭顺公主被交趾国王赐死,那么你最大的依仗,也就废了。”
光王,就是现在作乱的先帝三子。
他的叛乱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但朝内外拥立者众多,若真要牟足了劲儿捏造
谣言,或许还真能成。
好卑鄙陈芸面色泛白,却不肯轻易认输,“乱臣贼子之言,不足为信。”
陈金也说“我朝国主自会分辨,朝中文武和百姓也非全然不通情理。”
临危不乱,确实有几分胆识。
太子笑了下,又问“但公主在此,贵国国主又如何证明她未死”
兄妹两人都愣了。
是啊,口说无凭,越洗越黑,公主不在身边,国主如何证明没有谋害
两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个权宜之计临时选别的女子代替公主现身,稳定民心。
但这么一来,真正的昭顺公主怎么办
此次出使,本就是背水一战,若大禄不肯合作,那么交趾国主暂且不提,昭顺公主只有死路一条。
她很可能就回不去母国了。
“自你踏出国门的那一刻起就已是弃子,”太子平静道,“不是被敌对的光王所利用,而是被你那亲密无间的兄长,交趾国王视为工具。”
外国公主随使团出行的先例不是没有,但交趾使团之前却并未公开,直到进入大禄都城望燕台后,才突然改写使团成员名单,将昭顺公主公开列在上面。
看似为了保护昭顺公主的安全,可真正的动机呢谁又说得准
真相就是国内高层虽然知道昭顺公主出使了,但从来没过明路老百姓一直以为公主还在国内
这也就是为什么刚才太子说,若他是光王,绝对会先拿这位公主开刀。
身份地位也好,权势血统也罢,看似珍贵,但一切都要建立在国富民强的基础上。
一旦国家乱了,亡了,也不过丧家之犬。
“公主”眼见昭顺公主神色不对,陈金忙喝道,“公主此乃挑拨离间之语,听不得啊”
陈芸用力掐了掐掌心,喃喃道“若我为皇子”
皇家无亲情,她不知道此行可能为皇兄做嫁衣裳么
只是她别无选择。
陈金脸色一变,“公主”
陈芸斜睨他一眼,不发一言。
太子俯视着他们,又说了几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又客客气气派人将陈氏兄妹送回驿馆。
回去的路上,陈金气道“公主怎能听信外人之言那是汉人的离间计啊”
自上车后就闭目养神的陈芸忽然斜睨他一眼,“曾经兄长与我皆为皇孙,今时今日,当真甘心么”
陈金一怔,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他想说什么,可陈芸却冷笑几声,复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交趾使者一走,宋琦等人就从后室转出来,对太子欣慰道“殿下有度有节,又不失大国威严和一朝太子之风范,陛下知道了必然欢喜。”
太子缓缓吐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闻言苦笑道“孤也不求父皇的夸赞,只要不堕了他老人家的威风和朝廷颜面就知足啦。”
傍晚时分,太子一行便率朝臣亲往东北大营外迎驾。
今日大雪,阴天,蒸汽机车比原定时间慢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期间太子频频亲往月台翘望,待天元帝等人真正抵达时,太子头、肩已然落满雪片。
天元帝见了,颇为动容,亲为拂雪。
回去的路上,太子在马车里原原本本将交趾使团的举动说了,昭顺公主兄妹的话也由史官和书记员记录在案,一字不错。
“儿臣初次监国,多有不足,还望父皇指点、鞭策。”太子诚惶诚恐。
第一次监国就遇到这种事,运气实在不算好。
太子不敢抬头,也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突然一沉,竟是天元帝当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差点将太子的眼泪催下来。
父皇,父皇说我做得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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