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不辞冰雪

小说:后宫甄嬛传 作者:流潋紫
    我仿佛病得很严重,依稀又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只孱弱着无力去看清,每日恍惚醒來不过就着旁人的手茫然地吞下药汁,也丝毫不觉得苦,偶尔吐出來,又被一口一口地喂进去,有时含糊地说上两三句话自己也不知所云的话就觉得倦意沉沉袭來,连眼睛也懒怠睁开了,索性重新和被昏昏睡去,

    真正清醒过來那回,天已经要亮了,口中只觉得焦渴不已,摸索着要去拿水喝,眼中酸酸的迷蒙着,周遭的一切在眼里都是白蒙蒙的毛影子晃悠悠,好久才看得清了,却不晓得在哪里,只见窗帷密密垂着,重重帷幕遮着,几乎透不进光來,只在窗帷的叠合的一线间,缝隙里露出青蓝的一线晨光,只那么一线,整个内室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蓝的如瓷器一般的浅浅光泽,四下里静悄悄的沉寂,燃了一夜的蜡烛已经残了,深红的烛泪一滴滴凝在那里,似久别女子的红泪阑干,欲落不落在那里,累垂不止,眼神定一定,竟见是玄清横躺在窗前纱帷外的一张横榻上,身上斜搭着一条虎皮毯子,他睡得似乎极不安稳,犹自蹙着眉峰,如孩子一般,让人不自觉想去伸手抚平它,

    晨光熹微透进,和着温暖昏黄的烛光透过乳白色半透明的纱帷落在他脸上,他原本梳得光滑的发髻有些散了,束发的金冠也松松卸在一边,偶一点风动,细碎的头发被风吹到额上,有圆润的弧度,从前只觉得他温润如玉,总是叫人觉得温暖踏实,却也不在意他相貌如何,如今安静看着,却觉他双目轻瞑,微微苍白的嘴唇紧紧抿着,人似巍峨玉山横倒,就连这睡中的倦怠神情都无可指摘之处,他本就气度高华,恬淡洒脱,此刻却有着一种平时沒有的刚毅英气來,我低低叹息了一声,他又怎会只是寄情诗书、抚琴弄箫的闲散宗室、玩世不恭之徒,当日一箭贯穿海东青双眼,立马汝南王府的英雄少年,亦是他不轻易示人的另一面啊,若不是因为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若不是因为他是先帝曾经属意的太子人选,他此刻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番样子了,恐怕一生功业显赫,不会下于最鼎盛辉煌时的汝南王,

    我凝视于他,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见他身子一动,身上的虎皮毯子几乎要滑落到地上來了,房中虽暖,但少了遮盖,亦要得风寒的,

    我心下一动,蹑手蹑脚起來,不想长久不起床的人,病又未好,脚下竟是这样虚浮无力,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來,刚要走一步,眼中金星乱晃,嗡嗡作响,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触地处却是软绵绵的,有个人“嗳呦”唤了一声,我吓了一大跳,却见浣碧蜷缩坐在床边打盹,我却是跌在了她身上,浣碧迷蒙着眼睛,见是我,惊喜着低呼道“小姐醒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玄清已经陡然惊醒,他一把抛开毯子跳了过來,遽然稳稳扶住我,大喜道“你好些了,”

    他怀抱里的气息这样冲到我周遭,熟悉地将我牢牢裹住,我病中站立不稳,只得依在他臂中,不由又羞由窘,一抬头正见他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神色关切至极,心中微微一颤,口中柔声道“好了,”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

    玄清道“是我的清凉台,你病得这样重,我便把你接來了清凉台看顾,”

    我轻轻“嗯”一声,不由嗔道“方才睡觉也不好好睡,被褥要掉下來了也不知道,”

    他握住我的手臂,喜不自禁地流露出來,“你瞧见我睡着的样子啦,”

    我“嗯”一声,奇道“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喜不自胜,在我耳边极低声道“你是瞧见我的褥子要掉下來了才起身的是不是,”

    我脸上灼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不去理会他,只问浣碧,“温大人呢,”

    浣碧“哎呀”一声,“我是欢喜糊涂了,方才温大人守着的,我瞧他困极了,便请他去客房休息了,我这便去请温大人过來给小姐看看,”

    浣碧欢喜出去了,我挣开他的怀抱,低着头依床坐下,只不理玄清,他转到我面前,挠一挠头低声笑道“方才的话就当我胡说罢,我只是觉着,我睡着的时候倒比平时耐看些,”

    他这样说话的神气是很有几分孩子气的,我再忍不住,“噗嗤”笑了出声,

    如此,温实初來看过一晌,也是欣喜不已,道我好了许多了,接下來便是安心静养就好,

    我轻声道“实初哥哥怎么也來了,”

    他忧色重重,道“那日我刚为胡德仪看顾好了身体出宫,才回府就听说清凉台來了人要召我去瞧病,我一赶过來却是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你发着高烧,人都说胡话了,又一直昏迷着,”

    我发愁道“我究竟是什么病呢,”

    温实初叹气道“你是当初产后失于调养落下的病根子,平日里又操劳太过,如今天气一冷旧病复发,加之日夕思虑过重,才得了这病,现下已经好多了,只好好调养着吧,培元固本才是根本,”

    我道“既然实初哥哥也说我好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才说这一句,玄清便道“这样着急回去做什么,身子还沒好全呢,要安心静养,清凉台少有外人到访,是最好的所在了,”

    温实初微微沉吟,看了我与玄清一眼,道“其实清凉台也未必好”

    玄清正要说话,却是浣碧软软道“若是清凉台不好,还有更好的所在么,总不成住到温大人府上去,虽说离大夫是近了,可是太不成个体统了,又容易被人察觉了,而且小姐现在的身子,是能腾挪奔波的么,”

    温实初语塞,半晌只能道“我并沒有那个意思”

    浣碧笑吟吟打断道“温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自己晓得就好了,不必说与我们听,王爷是无心听,我是沒空听,小姐是沒精神听,所以还是不必说的好,”

    我心中暗笑,温实初未必沒有存了要我去他那里住的心思,然而浣碧这样一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都拔了个一干二净,我暗暗称赞,果然是与我一同长大,姐妹连心的浣碧,

    我左右不见槿汐,问道“槿汐可去哪里了,”

    浣碧道“我陪小姐上了清凉台,槿汐在那边屋子看家,有什么事互相照应着,”

    我点头道“也好,若槿汐也跟來就不好了,”

    玄清微笑的目光温和扫过浣碧,笑容满面道“当时急着送娘子到清凉台,随意找了个宽敞地方就安置了,如今既好一些,这屋子也不是长久能住的好屋子,既要养病,不如去萧闲馆住最好,”

    我微微颔首,“住哪里都是一样的,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玄清微微沉思,道“也好,等你再好些再说罢,”说着双掌“啪啪”轻击两下,从外头进來两名女子,我靠在床边细细打量,却是两个妙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左右,容长脸儿,肤色白净,蜂腰身段,很有几分标致,细看去却不是普通侍女的打扮,两人皆是桃红间银白的吴棉衣裙,头上簪一对细巧的银梅花簪子并一朵茜色绢花,

    玄清神色关切,娓娓道“你这样病着,浣碧一人照顾也是十分辛苦,这两日外头煎药的事都是她们在帮忙,如今就进來和浣碧一同照顾你,”

    他说到两名女子时口气温和而客气,我与浣碧对视一眼,她眼中也是疑惑不定,我晓得她一对如我一般,也在疑惑这两名女子是否玄清的侍妾,

    于是眼波斜斜一动,浣碧看懂我的眼色,忙笑道“这样怎么好呢,小姐原是我自幼便服侍的,如今我一人照料着也足够了,不必再费王爷的人手,”

    玄清神色有些倦怠,道“你放心,若是不好,我也不会打发了來照顾你家小姐,这两日你目不夹睫,也十分辛苦了,”

    浣碧正要说话,我抬首见玄清神色不对,脸颊绯红欲染,双目欲闭未闭,似乎十分疲倦,想起方才他怀抱之中气息滚热不似寻常,想是感染风寒发烧了,

    我一时急起來,也顾不上别的,忙看温实初道“王爷的情形似乎不对,你且瞧瞧,”

    温实初忙上去把一把脉,再看一看玄清的舌苔,道“王爷是辛劳过度,又着了风寒,是而发热了起來,赶紧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发汗,我再开些疏散的药來吃下,也就不碍事了,”

    浣碧忙忙扶住玄清的手臂,道“我叫人送王爷去歇息吧,”

    玄清笑着摆一摆手道“哪里那么娇贵了,等下再去也不妨事,”

    温实初“嘿”一声埋怨道“那一日王爷赶來看嬛妹妹时穿的衣裳便少,这两日又辛苦了,还是好好去睡一睡吧,”

    浣碧忙应了,转头向外头唤道“阿晋,快进來扶王爷一把,”

    玄清苦笑向我道“看來我少不得要去睡一睡了,你好好休息罢,”

    我连连颔首,又嗔道“自己也病着了,还只顾着别人么,快去罢,”于是二人一同扶着玄清出去了,

    我向温实初含笑道“我这里不要紧了,你先去瞧瞧王爷吧,”

    温实初盯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似很关心清河王,”

    我心下“咯噔”一下,道“我待你和他都是一样的,谁又不关心了,我才好一些,你便又要來招我么,”我话说得急了些,不免咳嗽了两句,

    温实初顿时面色大变,忙忙告饶道“是我的不是,惹你生气了,这样一咳嗽,越发难受了,”

    我极力平一平气息,缓和了道“清河王一向仗义,在宫中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如今又是这里的东道主,拼死救了我回來的,我不过寻常问候两句而已,”我微微沉吟片刻,终于道“何况他是宫里的人,又是他的弟弟,我怎么会”言及此处,自己的语调也有些伤感了,

    温实初满脸懊恼,道“是我不好,惹你难过了,我以后再不胡说就是了,”然而他思量一晌,小心翼翼地哀怨道“然而我总觉得,你对他比我对我好些,”

    我哭笑不得,只得道“如此我也便好好关心你一下,你连日照顾我辛劳得很,也早早去歇息吧,”他还要再说什么,我道“你若再说,我以后的身子便再不要你治了,”

    温实初无奈,只得悻悻告辞了,

    眼见温实初离去,突然一个女孩子俏丽的声音道“这太医还真当可爱,我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我回首看去,正是方才那两名女子,她们却也乖巧,见我看去便满面含笑伶俐地向我福了一福,道“给小姐请安,”说完俱是嫣然一笑,

    我并不清楚她们的身份,只得生生受了她们一礼,含笑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一个高挑些的道“奴婢叫采蓝,”

    另一个圆润活泼些的道“奴婢叫采蘋,”

    我听她们自称“奴婢”,晓得不过是得脸的侍女,或许是玄清的近身侍女,我不觉哑然失笑,问道“这名字可是王爷给你们俩取的,”

    叫采蘋的侍女已经快言快语道“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斜靠在被子上,笑道“采蓝、采蘋都是诗经里头的名字,清河王当真是风雅之人,”我轻轻吟诵道:“采蓝取自终朝采蓝,不盈一襜,五日为期,六日不詹,采蘋则取自于以采蘋,南涧之滨,都是很雅致的名字,”

    采蘋粲然露齿一笑,道“奴婢们哪里知道好不好,只是小姐念的句子,在王爷给奴婢们取名时是听王爷念过的,只不过咱们记不住罢了,”

    我盈盈一笑,心底又担忧着玄清的身体,便觉得有些疲倦了,采蓝和采蘋服侍我睡下,这一觉沉沉,再醒來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

    浣碧已经回來,在我身边坐着,采蘋和采蓝远远在门边坐着,三人并不说话,

    浣碧见我醒來,忙服侍我喝了水,又让采蘋和采蓝去厨房拿白粥、小菜來侍奉我吃晚饭,

    我瞧浣碧与采蘋、采蓝说话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并不像她平时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趁着二人去厨房,悄声向浣碧道“你不喜欢她们俩么,”

    浣碧笑一笑,淡淡道“哪里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小姐知道我性子沉静些,采蘋、采蓝都是性子活泼的人,未免有些合不來,”

    我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呢,”我语气有些伤感,“从前流朱的性子,不是和你顶合得來么,”

    浣碧低着头扭一扭衣裳,只拨弄着自己的指甲道“流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一样了,何况采蘋与采蓝两位姑娘或许是王爷的亲近之人,我与她们走得太近了,未免有人说咱们巴结”

    我笑着叹气道“你这性子,实实是多想了,”我想一想,又问“你方才回來时,王爷好些了么,”

    浣碧低头片刻,眉目间有一点浅淡如雾的忧愁,强打着精神道“小姐说笑呢,哪里这样快就好的,发着热,一回绿野堂倒头就睡着了,现下是阿晋和莫大娘照顾着呢,”

    我微微蹙眉,“嗯”了一声道“你若有空是该去瞧瞧,也是咱们做客的礼数,我是走不动,若走得动,也就是自己去了,”

    浣碧欣然领命,道“小姐说得很是,原本咱们在清凉台住着,王爷又病了,是该去多瞧瞧王爷的,只是小姐若不开口,奴婢到底也不敢去,现在小姐既吩咐了,我敢不尽心么,”话正说完,采蘋与采蓝端了清爽可口的小菜、白粥进來,又搬了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在床上,浣碧一手接过,淡淡笑着向采蓝、采蘋道“我來服侍就好,二位且歇着吧,”

    采蓝不晓得她什么意思,只好笑着道“碧姑娘辛苦,只是王爷叫咱们姐妹服侍小姐”

    “我自五岁就侍奉在小姐身边,这些活计都做惯了的,两位姑娘且自便就好,”浣碧笑吟吟说完这番话,口气却是不容推托的,二姝无法,只好瞧着我,

    我懒得理会她们的不睦,只笑笑道“浣碧一向服侍我,就由着她來罢了,”于是浣碧就着手服侍我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去,

    我本沒什么胃口,不过吃上两口就腻味了,指着桌子的一碟子云州酱菜和一碟子玫瑰腐乳,向采蓝道“你家王爷感染了风寒,想必胃口不好,顶好吃些清淡落胃的东西,这两样都很好,你等下便送去给王爷吧,”

    采蓝笑着接过,采蘋道“多谢小姐关心咱们王爷了,”

    浣碧只默默收拾着东西,片刻杏仁双眼微微一转,向我道“方才一大早送了王爷回绿野堂,如今天都晚了还沒去瞧瞧王爷是什么情形了,少不得要走一趟,不如我送去就是了,”

    室内暖洋如三春,我头昏得厉害,勉强点一点头,随她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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