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麦子06

    宁鸽从人缝里往外看。

    只见门那边, 一条人的腰那么粗,巨蟒一样的金属触手从车门外伸了进来。

    触手是金属的,却柔软又有弹性, 灵活自如地一伸一缩, 发出细碎的咯咯声。

    触手的头上是三根巨大的金属爪,金属爪现在正拦腰抓着一个人,很明显是刚才突然探进人群里抓出来的。

    是个年轻男生,好像打过架,受伤很重,前胸都是血, 正在疯狂地尖叫。

    宁鸽都没看清, 那人就被触手一甩,扔到车厢外不见了。

    尖叫声戛然而止。

    全车厢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触手抓人, 现在才反应起来, 一窝蜂疯狂地往远离车门的车厢两头挤。

    人群的压力下,裴寒用手臂撑住车厢壁,把宁鸽圈在隔门前,给她撑出一块空间。

    欧文被人群挤得紧贴在车厢壁上, 嘴里说“行。不用它们抓,先挤掉半条命。”

    “你们看显示屏。”宁鸽说。

    不知什么时候, 车厢的显示屏上开始倒计时了,看来仍然是三十分钟,因为现在还剩二十九分钟三十二秒。

    金属触手扔完人,就缩回去消失在黑暗中, 所有人一起看着倒计时,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过了没几分钟, 消失的触手又重新出现了。

    这次它探进车厢里, 爪头狰狞地张着,悬停在挤成一堆的人群前。

    虽然它看上去没有眼睛,也停在空中根本没有动,所有人还是觉得,它正在仔细打量每一个人。

    突然,它的脖子一扭,猛地探了出去。

    这次倒霉的是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原本因为腿受伤了,刚才也爬着和人群挤在一起,结果还是被触手选中了。

    触手对着她扑过去,她旁边的人四散奔逃,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地上,毫无悬念地被拦腰抓了起来。

    她被触手攥着,在空中惊恐地挥了几下手,刚叫了一声,就被抛到车厢外。

    “两分钟。”宁鸽说。

    三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时,触手抓了第一个人,二十八分钟时抓了第二个,每隔两分钟,它就会进来抓一个人。

    到倒计时结束时,应该会抓十五个或者十六个人,这节车厢里大概还有四十多个人,被抓走的概率并不低。

    裴寒承受着人群的挤压,自己和宁鸽之间仍然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他看了一会儿,回过头对宁鸽低声说“触手在找人,被抓的人性别不同,年龄不同,但是有一个共同点”

    宁鸽火速把食指立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裴寒也并没有真的说出来的意思,对她弯了弯嘴角。

    绝对不能说出来。

    爪子选人的标准是受伤,从重到轻。

    裴寒他们都没有受过伤,裴寒刚才打了一架,身上仍然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宁鸽越过裴寒的胳膊往外看,心中默默数了数。

    这节车厢经过前面几站,能看得出来,已经打架斗殴了好几轮,见血的人不算少。

    两分钟之后,触手又出现了。

    不出所料,它选中一个肩膀上带血的男人扔了出去。

    那男人的肩膀像是被螺丝刀划了一道,衣服撕开了,里面皮开肉绽,应该是刚才斗殴留下的。

    触手像长着眼睛一样,选人选得很精准,优先在人群里挑受伤最严重的扔出车外,如同生产线上一个严格的质检机器,正在挑选出问题的产品。

    又过了两分钟,触手再次准时出现,这次它看中的是个大腿上有伤的男人。

    大爪子来抓那个男人时,异变陡生。

    那男人原本手里就攥着一个扳手,看到金属爪真的冲着他过来,一扳手猛挥出去。

    并不是挥向金属爪的,而是挥向旁边一个漂黄了头发的年轻人。

    黄头发毫无防备,被他又狠又准一扳手敲在头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黄头发立刻红了。

    金属爪猛地停了。

    它凝固在空中。

    仿佛在重新判断伤势一样,它迟疑了一秒,改变方向,朝这个头上受到重创的黄头发抓了过来。

    年轻人被一扳手敲蒙,已经无力挣扎,在空中挣扎了几下,就被金属爪扔到车外。

    很明显,那个腿上带伤的男人也看明白爪子选人的标准了。

    已经开始动手,就再没有回头路。

    男人抡起扳手,继续敲向旁边另外一个四五十岁瘦小男人的头。

    必须要继续。

    打伤一个也是打,打伤几个也是打。

    如果不人为制造下一个受伤比他更重的人,下一次金属爪出现时,按照顺序,还是会来抓他。

    瘦小男人就在他旁边,刚才亲眼目睹他暴起伤人,早有思想准备,往后躲了一下,只被扳手敲到鼻子,鼻血长流。

    瘦小男人醒悟了,捂住鼻子大声喊“爪子只抓受伤的人看谁伤得重就抓谁,他想打伤别人好让爪子不抓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车厢里很多人这才意识到爪子抓人的规律。

    刚才已经经历过几轮恶斗,不少人身上都挂着彩,只不过轻重有别,每个人都开始惊慌地打量别人,暗暗在心中估量自己和别人的伤势。

    拿扳手的男人还在像疯狗一样攻击周围的人,他周围的人尖叫着到处乱跑。

    金属触手还没来,车厢里就彻底乱了起来。

    趁着混乱,有人在背后偷袭。

    宁鸽看见一个脸上挂彩的人突然出手,无声无息地把手里的螺丝刀捅进另外一个人的后心。

    只要把别人伤得更重一点,自己就安全了。

    裴寒警惕地盯着斗殴的人群,严阵以待,只要有人敢不开眼靠近,立刻就会被他踹飞。

    他死守着这个车厢角落,留出一块安全区域。

    其他地方一塌糊涂。

    已经挂彩的人像捕食的老鹰一样到处追着人跑,还没受伤的人们尖叫着在狭窄的车厢里逃窜。

    只要交手就有受伤的危险,没人愿意。

    这像一个连锁反应,受伤的人变多了,也开始继续攻击其他人,务必让自己不排在伤势排行榜的前排。

    拳头与扳手起飞,牙齿并指甲全上,已经没有人再去理会触手的事了。

    宁鸽回头看了看。

    身后刚刚离开的那节车厢也早就乱成一团,宁鸽看见,上一关好不容易在手腕上画了小红圈活下来的人们,也正在自相残杀。

    高中生被人逼到墙壁一角,中年人胸前全是血,倒在门旁,那些人面目狰狞,恶斗在一起。

    宁鸽回过头,不再看那个方向。

    两分钟时间一到,金属触手就又一次出现在这节车厢门口。

    面对这么混乱的状况,连触手都呆了呆。

    不像前两次那样迅速做出判断,它在空中悬停了半天,才终于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选中了一个倒在地上挣扎的人,把他扔了出去。

    车厢地板上还有几个被敲穿头,已经彻底不动了的人,触手并没有选。

    看来它不选死人。

    混战中,每个人都觉得让别人的伤势越重越好,可是下手时哪能掌握得那么好,有些人不用触手动手,就已经死了。

    车厢里混乱的状况在飞速变化,宁鸽一边仔细观察触手的行为,一边在心中和它一起选择下一个目标。

    每一次,她和触手的判断都是一样的。

    它真的是在按照伤势从重到轻的顺序选人。

    又一次,触手出现在车门口。

    它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一扭身,向车厢尽头直扑过去。

    宁鸽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裴寒还是听见了,回头看她,“怎么了”

    宁鸽在奇怪。

    这次触手的选择和她不一样。

    就在前面不远处,座椅旁边,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头部受了重伤,血流如注,但是还活着,正在大口大口地倒着气。

    他的伤势远比触手现在去捉的人重得多。

    触手竟然没有选他。

    宁鸽凝视了一会儿对面,忽然问“裴寒,你扔东西能扔多远”

    裴寒答“那要看扔的是什么。”

    “要是扳手之类的东西呢能扔到车厢对面吗”宁鸽问。

    裴寒看一眼车厢对面,“这不太远,应该可以。”

    宁鸽追问“那你扔得很准吗能打到东西吗”

    “要试试才知道。”裴寒说,“你要打什么”

    “那个。”宁鸽指指车厢另一头,靠近车厢顶的地方,有一个黑黑的,圆圆的的东西。

    “我开始的时候拿不太准,触手是不是要靠看,来判断大家的位置和受伤的情况,后来发现,它好像真的需要用眼睛看,”宁鸽说,“因为有个人好像刚好在它的视线死角,没有被它攻击。”

    宁鸽把座椅旁头部受伤的男人指给裴寒看。

    裴寒看看蜷缩着的男人,再看看车厢对面。

    “摄像头。”裴寒说。

    从摄像头的角度看过去,男人蜷缩在地上,受伤最重的头部刚好被座椅挡住。

    所以触手的眼睛很可能并不长在触手上,车厢里装的摄像头才是它的眼睛。

    废掉它的眼睛,它就没法再挑人,估计这就是这一站让所有人过关的方法。

    经过前面几站后,宁鸽现在的想法大不相同,其实并没有让所有人过关的执着,不过待在混乱的车厢容易出岔子,最好还是彻底解决问题,一了百了。

    可是讽刺的是,现在裴寒没法走过去。

    中间隔着混战的人群,他自己当然能穿越乱成一团的车厢,可是没有他在,宁鸽和欧文说不定会受伤,守在这个背后没人的角落才是最安全的。

    只能像宁鸽说的那样,扔扳手试试。

    裴寒拿出单肩包里的扳手,在手里掂了掂。

    又珍惜地放回去了。

    他上前两步,突然出手,夺掉前面一个男人手里攥着的螺丝刀。

    那男人愣了愣,完全不知道手里的武器怎么就突然没了,到了裴寒手里。

    他回过神来,一脸暴怒,一拳朝裴寒的头挥过来。

    连裴寒的边都没碰到,人就飞走了。

    裴寒没理他,瞄着对面的摄像头,螺丝刀在手里转了一下,猛地一甩,就像扔飞镖一样投了出去。

    这么远的距离,扔得仍然非常准,但是力道不太够。

    螺丝刀飞到那个黑色半球上,弹了一下,掉在地上。

    那边有几个人正打得热闹,螺丝刀突然从天而降,落在一个人脚前。

    那人傻了一下,立刻捡起螺丝刀,往对方身上捅过去。

    螺丝刀太轻了,不太行,还是得用宝贵的扳手。

    “等我一下。”裴寒回头对宁鸽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加入战团,揍飞几个赤手空拳的人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带凶器的。

    他三两下就把人家缴械了,如愿以偿拿到了一个大扳手。

    他心满意足地掂掂扳手,对准摄像头,甩了出去。

    这一次一声脆响,从黑色的外罩到里面的镜头,整只摄像头都被飞过去的扳手敲烂了。

    然而斗殴的人们毫无察觉,还在忙着自相残杀。

    两分钟时间已到,金属触手又重新回来了。

    它探进车厢,在空中凝住不动。

    一秒,两秒,时间一点点过去,触手傻乎乎地悬停在那里,丝毫没有抓人的意思。

    宁鸽大声说“别打了,摄像头没了,它不抓人了”

    没有人听她的,人们照样互相追逐着,拉扯着,拳脚齐飞。

    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纷纷看向定住不动的触手。

    触手在车厢里待了一会儿,悻悻地缩回车厢外。

    这次没有人被抓走。

    人们停下来,浑身挂彩。不少人已经死了,还有人受了重伤,躺在车厢地板上,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广播里传来一阵杂音,接着是陆镌温和的声音。

    他说“这里是车尾广播。各车厢注意,车厢一边靠近车顶的地方有个摄像头,那很可能是它的眼睛。”

    宁鸽心想,眼什么睛啊。毁灭吧。

    三十分钟倒计时终于结束了,列车关好车门,重新启动。

    宁鸽和裴寒欧文第一时间走到下一节车厢的隔门前等着。

    报站的甜美女声传来“本次列车终点站环城站。下一站宁兴路。

    车厢之间的隔门开启。

    新一节车厢感觉不太一样。

    人们并没有斗殴,身上完全没有伤,三三两两地缩在角落里。

    有人在低声啜泣,气氛沉重压抑,很多人看上去很害怕,却不像前几节车厢那样火药味十足。

    捉蜘蛛的小门开着,座椅没了,摄像头被砸掉,单肩包就放在车厢正中,里面工具齐全。

    看上去,他们一直都在兢兢业业地按照陆镌在广播里的提示努力过关。

    等宁鸽看到一个人无意间露出腕上的红圈时,就知道,他们甚至连伪装者那一关也顺利地过了,没有爆发冲突。

    因为根本没有人受伤,刚才那一站,大概触手也没抓过人。

    这节车厢看起来很和平,在这样的车厢里,宁鸽稍微放松了一点。

    放松一点后,就到处张望。

    宁鸽忽然拍拍裴寒的胳膊。

    “看显示屏。”宁鸽示意车厢对面的显示屏。

    上面和一直以来一样,正在走马灯地显示一行字本次列车终点站环城站。下一站宁兴路。

    每一站都是这么报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们注意到最后的小亮点没有”宁鸽说,“它们又不一样了。”

    在报站那句话后面,紧跟着几个小亮点,和那句走马灯的话一起往前走着。

    现在是三个小亮点,上面两个,下面一个,下面那个点靠右,就像四个点组成一个方形时,少了左下角。

    亮点很小,如同显示屏出错了一样,并不怎么起眼。

    裴寒看了一眼,立刻问“你说它又变了,原本是什么样的。”

    宁鸽答“上一站只有两个亮点,是左上和右下。”

    她想了想,“前面的我忘了,只记得我们找蜘蛛的那一站,四个亮点都在。”

    裴寒望着她微笑了一下,“这种事大概只有你能注意到。”

    他拿出那支记号笔,对欧文说“伸手。”

    欧文傻乎乎地伸出手掌,又很聪明地嗖地缩回去了,耐心跟裴寒科普,“冷知识。你那个是记号笔,我这个是手,不是纸,纸是另外一种白白的薄薄的东西。”

    裴寒是要写字。

    宁鸽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张车票,递给裴寒,“写在这个上面。”

    裴寒接过来,开始在车票背面画小点。

    看起来都是四个一组,上下两排各两个,排成方形,但每一组,不是缺了这边一点两点,就是缺了那边的一点两点,甚至有一个还缺了三点。

    裴寒画好了,才说“这是盲文的数字。”

    他在上面标上阿拉伯数字,从零到九。

    现在这一站的数字是四,刚才那一站是五,抓蜘蛛那一站四个小点都在,是七。

    宁鸽在心中算了一下,如果第一次查票的平安街站是九,拆掉座椅排除超载的永宁路站是八,找到大蜘蛛的兴旺里站刚好就是七,宁鸽手腕上出现红圈的吉平门站就是六,刚刚金属触手抓人的安永街站是五,眼前这个宁兴路站就是四。

    这是一个正在变小的倒数。

    欧文开心起来,“所以如果倒数到零,我们就到终点站了”

    宁鸽不动声色地吓唬他,“未必。说不定倒数到零,整列地铁就嘭”

    宁兴路站很快就到了。

    车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同时看向车厢外。

    这次上来的不是金属触手,而是几个面具人。

    面具人这次又捧着一个大盒子上来。

    广播说话了。

    “亲爱的乘客们,宁兴路站站长想和大家玩一个健康小游戏。”

    游戏什么的,听起来就不靠谱。

    只有欧文很感兴趣,探头往面具人的盒子里张望。

    广播说“现在每名乘客都会领到一个计步器,每轮限时五分钟,手摇计步器,五分钟结束后,统计计步器上的数字。

    “数字最大的前三名乘客每人得到一朵健康小红花,八轮之后,得到红花数最多的前三名乘客留在车上,其他乘客下车换乘其他车次。”

    广播又补充,“无论是每一轮的成绩还是总成绩,都可以并列,成绩并列的乘客,无论有几位,都只占用一个名次。”

    广播宣读完,面具人就把计步器发给大家了,每人领到一个。

    宁鸽研究了一下发到手里的计步器。

    计步器很小,是方型的,看起来很简单,上面有个编号,编号下是一小条显示屏,现在计数是零,显示屏下方有个清零按钮。

    面具人把它递过来时,屏幕上的数字纹丝不动,大概是有机制一起控制的,时间开始后才能计步。

    这次根本不用想,也能知道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方法。

    每一轮的前三名可以拿到小红花,玩家名次可以并列,而且只算作一名,所以只要所有人都摇出一样的数字,每个人每一轮都能领到一朵小红花。

    游戏结束时,大家拥有同样数目的小红花,并列第一名,全都可以留在车上。

    这是一个幼儿园小朋友都能弄明白的道理,非常简单。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忽然站出来。

    这人身材很瘦,背略微佝偻着,衣着朴素,长相斯文,气质很像老师。

    他没有看那些面具人,而是面对着大家,像给一教室学生上课一样,态度温和。

    “大家不要怕。虽然没有广播提示,我们这次也有办法过这一关。”

    他说“下面的每一轮,每个人都摇同样的次数,这样所有人就会并列第一名,每个人都会拿到一朵小红花,大家最后拿到一样数量的小红花,一起过关,谁都不会死。”

    他征求大家的意见,“我们摇多少下比较好十下二十下”

    宁鸽心想,最好是全都不摇,让数字保持零。不过不知道这么干行不行。

    车厢里的人纷纷说“吴老师,你说吧,我们听你的。”

    原来男人真是个老师,姓吴。

    他想了想,“就二十吧,太少了容易出错。”

    宁鸽现在知道为什么这个车厢这么平和,没出什么事了,原来有人主动站出来组织大家。

    在那么多随时会拖人下车的面具人面前站出来,很需要勇气。

    面具人无声无息地站着,并没有阻止他们结盟的意思。

    广播忽然出声,“第一轮计时开始。”</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