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落水

    月上柳梢头, 扬州繁华依旧。

    叶竹在画舫上乱逛了小半宿,靠岸后下船,还有些意犹未尽她一个北方牧民出身, 既不晕船, 也不惧水,算得上稀奇了。

    就在她步伐轻快地走回长安栈,想着怎么和殿下描绘今儿所见所闻时,听到附近有人在讨论私语

    “啊走水了哪里啊”

    “就在前面不远处, 看到没有,那点通红的光。”

    叶竹顺着方向抬头一望, 果见刺目火光,在黑夜绒布里戳出不详的红点。

    叶竹一怔, 扯住个身边人就问“大哥, 劳烦问下, 是什么地方走水了具体的地点”

    “诶好像是好像是客栈, 长安栈吧哎姑娘你慢点跑”

    叶竹充耳不闻,脑袋一团浆糊, 直到奔至长安栈楼前时,才回过神来。

    她手指颤抖,七魂八魄统统出窍,被看热闹的人死命拉住。七嘴八舌的话语包围住叶竹

    “不要命了吗没看到烧成这样子,进不进去的”

    “这丫头是住在里面吗有东西落了得了吧,捡条命不错了。”

    “别说了。”也有人小声劝道, “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儿,是得有熟人住在里头啊”

    叶竹被那声“丫头”唤回了神,这才发现脸颊冰凉,全是眼泪。

    她低头看自己为了画舫晚宴, 单独去排云纺换了的身新衣女子扮相。

    她甚至重新挽上发髻。

    在这一刻,叶竹有种诡异危险的直觉她必须保持这个扮相,这能救她的命。

    特别是瞄到不远处,有几个抱臂向这边望来的、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时,叶竹这种直觉接近顶峰。

    叶竹冷静下来,不再飞蛾扑火,周围凑热闹的夜猫子们也放开她。

    有的夜猫子累了,哈欠连天地滚回家休息;有的夜猫子闹剧没看够,点评这救火速度差强人意;也有的心软,对叶竹劝道“姑娘啊,节哀顺变,等过上几日,官爷们清出客栈理清残骸,再去认领吧。”

    叶竹抹了把脸,咬牙升起了股狠劲,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还不清楚什么情况呢,哭什么哭

    她不敢多停留,也学着谢重姒那开口唬人的连篇谎话“我大哥在里面,呜我就我大哥一个亲人了要是他也没了,我真不知何去何从了”

    她本来是借机痛哭一顿,收拾好情绪再悄无声息离开,哪知她这样儿太楚楚可怜,有个旁边开包子铺的老大娘没忍住,对她道“诶姑娘要不,你去我家先借住几天吧我正好缺个人卖餐点。”

    叶竹身上有余银票,不少,三百两,短住不是问题。

    可她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需要隐匿身份,也需要趁机传信回京。

    叶竹隔岸痛哭得倒也没错,反正谢重姒感觉她已是奄奄一息了。

    她会凫水,但从四楼啪嗒落入水里,四肢百骸先得被拍扁一次,好久才喘过气。

    运河水又急又速,锦官想拽住她,又找不到下爪点,最后勾住她的束发就是一阵乱扯,谢重姒好歹稳住身形,头皮生疼

    谢重姒“行了锦官,再抓下去要被你抓秃噜皮”她还没说完,就呛了口水,从善如流地把下半句吞进肚子里

    她可不想和那群老和尚作伴。

    方才宣珏体力不支,谢重姒想挽住他,但这么做高空坠落过于危险,一不小心俩人都得骨折,便松了手。

    此刻缓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宣珏,聪明地没再张嘴,向宣珏游过去。

    已顺着水流漂出了不近距离,长安栈所在的繁华巷道,如若天际渺音,渐行渐远。

    谢重姒仍旧不敢冒出水面太多,怕太过显眼被抓个正着。

    她十分缓慢地靠近宣珏。

    只一眼,就察觉不对劲。

    宣珏目光涣散,几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盯着她一瞬不瞬。

    谢重姒刚想说什么,就感到肩上一沉。

    宣珏双眸紧闭,倒在了她肩上。

    谢重姒下意识伸手抱住,触了一手粘腻,她一惊,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摸索宣珏后背,吸了口冷气。

    不止是腿,后背也被火柱砸伤了。皮肉翻卷。

    烧伤遇水,人不晕才怪。

    谢重姒只感觉紧靠着她的这具身躯,正在缓缓冰冷。

    身处激流,一人稳住,尚且不易,更何况带个更高更重的宣珏。若是理智,应当及时放手,趁着落水之人还未因求救本能,死命扒拉着她。

    谢重姒皱着眉,拼尽全力送出最后一声哨音,一手拽着宣珏,另一只手臂伸出水面。

    锦官应声而动,尖爪抓住那玄铁护腕,承担起部分重量。

    谢重姒心想锦官太显眼了。但求菩萨保护,能平安上岸。

    熬过此劫,给您诸位修寺建庙塑金身。

    睡得本就晚,先是和四个黑衣人斗智斗勇,再撞宣珏的房门,又奔逃跳水,在秋水运河里沉浮不定。谢重姒体力早消耗得七七八八,眼皮打架。

    每次困冷时,她就一口咬在手臂上,清醒片刻。

    同时,还要在宣珏耳畔提醒“离玉,不能睡。”

    也不知是她心里求菩萨告佛祖的,佛门看她这孽障终于皈依了,仁慈了次,他们闹出的这点动静,并未再引来黑衣人。

    谢重姒不知熬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时辰,也许有两个时辰。

    天光接近微亮,鱼肚白浮现。

    她几近麻木的脚触到了松软沙土。

    同样筋疲力竭的锦官吱都吱不出来了,放开她,跳到不远处的岸边朽木上,收翅梳羽。

    到岸了。

    宣珏坠入了个久远的梦。

    那年春末,他自朱雀大道回家,遇到尔玉的步撵。

    浩浩荡荡,奢华飘渺。

    垂帘纱幕中,端坐的人掩唇轻笑,弯了弯含笑的杏眸,轻轻唤他“离玉。”

    离玉。

    离玉

    是初春料峭时惊鸿一瞥,是秋猎围场上昭然烈焰,是孤魂只影时这世间唯一的寄托,是辗转不得眠时,避无可避的软肋逆鳞。

    他来到太极殿上,众人咄咄相逼。看到另一个头戴冠冕、束发正襟的他,神色冷漠而淡然,寒声说道“再有妄论此事者,斩。”

    宣珏愣了片刻,才想起这是何时何事

    御史台以头抢地,要他杀了谢重姒以绝后患。

    明明是久远的过往,身处梦中,宣珏还是被这宫闱和所谓命运,压得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顺了呼吸,梦里朦胧了层清丽亮色。

    灼灼桃花自幼苗成长绽放,不过一瞬,便枝桠满头。

    桃花树下立了个人,背对他,听到脚步,转过头来,笑意也灿若桃花“呀,离玉”

    宣珏醒了过来。

    梦里三千世界,恍然如若一生。像是将有温软美好,也有肝胆俱裂的前辈子,重新走了一遍。

    他有点恍然。

    这时,屋里突然亮了起来,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刺目的光让宣珏下意识眯了眯眼,他听到谢重姒的声音“咦,醒了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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