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卫旭

    “还有一个多月端午才到呢, 御膳房已经制了好些粽子。”叶竹带人捧着托盘,走入未央宫,发现谢重姒在院中布了藤椅长桌,正靠在椅上, 翻看手中闲书, “殿下, 奴婢瞧见了, 便拿了些过来。”

    谢重姒没抬头,挑了挑下巴,道“给阿九送一份去,顺便看看她今儿精气神如何。”

    叶竹瞥了眼书名大梁木机注。

    产自西梁天枢院, 是学徒必看入门书。

    上头全都是机甲图文, 旁边,用小字事无巨细解释说明。

    密密麻麻, 仿佛蚊蝇乱飞。

    再一瞅谢重姒一目十行的阅览速度, 叶竹心道您这看不下去还非得硬凑, 不头疼吗

    她无奈“是。”

    谢重姒的确看得头疼, 勉强翻完,纳闷西梁那些天机师们, 是如何耐下性子识习拼装的。

    将书一合,眸光落到未央宫的偏殿。

    那是西面的一处殿宇, 巍峨红墙, 琉璃金瓦。

    前几日阿九瘾犯了,暴戾狂躁, 砸碎整个殿的瓷器不算,谁来揍谁。

    等谢重姒拎着五石散回宫,就见她暴风席卷后的未央宫, 鸡犬不宁。

    急急忙忙喂了五石散,阿九缓过来,不置一词地看到她祸害的宫殿,叹了口气,又病恹恹地把自个儿关起来。

    几日都没见到人。

    谢重姒没有掉以轻心。

    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就算阿九对她无杀意

    身乏体虚,还能险杀身强力壮的太监,阿九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更多。

    她稍一思索,调了支羽林卫来,乔装后守在偏殿外。

    阿九同叶竹出来时,虚弱地目光,扫了眼换上太监服的将士们,没什么反应,走到谢重姒面前,才露出个笑来“谢殿下挂心,差不多好了。”

    她看到摆放了时令果蔬、茶饮小食的长桌旁,还有撂在一起的书,最上面一本摊开,是大梁将士会使用的一种小型刺器,能收缩横斜,携带方便。

    阿九诧异地挑眉“您最近对这些感兴趣吗”

    谢重姒让她坐了,点头,道“闲来无事,随意翻翻。不过这上头虽说入门,却是难度登天怕我大齐最手巧的工匠,也难造出其中三成。西梁擅机巧,名不虚传。”

    阿九托着下巴,眨眨眼道“殿下,奴之前跟着一处西梁杂耍,混迹了几年,对这种旁门左道,也略有所通。您要是不嫌弃,奴倒是可以替您做几样喜欢的。”

    谢重姒眼皮一掀,似是惊喜,绽一个笑来“真的么那我想要这只能蹦跳叫唤的木兔,还有能振翅传信的飞鸟,还有能探心跳判人说谎与否的九灵蛇”

    阿九有些迟钝地跟上她节奏,隔了会,才慢吞吞地道“给您造只万里传信青鸾鸟吧。至于木兔,需要玄铁,九灵蛇,需要同震,白雀屏,耗费工时太大,一人之力,怕是两年都赶不出一件。”

    谢重姒分外激动般点头“可以呀人手随你差遣。”

    说完,她就眼巴巴地等阿九做。

    谢重姒下颚线极锋利单薄,弧度上勾,是副薄情寡义的相。

    唇鼻和长眉也似父,明丽得逼人,唯有秋水点眸,圆睁轻盈,冲淡了样貌里的浓艳。

    特别是像现在这样,微微睁大的时候,天真烂漫。

    阿九望了半晌,才移开视线,点头道“奴试试。”

    她几乎是立刻便开始做,要来楠木锉刀,磁石精铁,十指飞舞而灵动,不到三天,一只可飞百里的青鸾鸟,便已成型。

    阿九心满意足地吹落鸟翅上的木屑,献给谢重姒,道“喏,您旋转此处机扭。暗扣合时,鸟由北至南飞,关上时反之。方向没那么准确,但大差不差,还可以做出绕行轨迹图。”

    她点了点青鸾鸟的肚子“若是一里以内,能精确分毫。”

    谢重姒接过,毫不吝啬地笑“多谢阿九,你真好。啊对了,皇兄明日便回来啦,到时候我也让他看看。另外阿九,三皇嫂清晨又入宫见过我,废话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三皇兄想把你要回去。”

    她把弄着手上精致如真的木鸟,语气轻飘飘的“你若不想,本宫便拒了。”

    阿九像是不想多谈“殿下帮奴拒了吧。”

    她低垂着头,像是株被狂风暴雨摧折的花,无端让人心疼。

    就连叶竹,在阿九默默回了偏殿后,皱眉说道“三殿下也太过分了吧把人抢回府,还折磨成这个样子。殿下您让小厨房煮温补的药,老嬷嬷说是堕胎补身的,她还失了孩子端王府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谢重姒挪动青鸾肚皮细铁,只听见鸾鸟啾鸣,振翅盘旋,她摇摇头,道“三哥么,表面温雅,暗地里手段不少。不过,阿九堕胎,是她自己搞的。”

    “啊”

    谢重姒“三嫂说,这侍妾入了府,不安分,三天两头往殿下面前钻,但也对天发毒誓,堕胎与她无关,她连阿九怀孕了都不知道。”

    叶竹迷茫,谢重姒却没打算接着说。

    只是接住又徐徐回落的青鸾。

    若是有西梁天枢院的天机师在此,怕是诧异这分外精巧的工艺

    最优秀的弟子,也不可能做出比这更好的机关木。

    谢重姒不懂机关术,但她点的那些木艺,并非随口乱提。

    是女孩儿会喜欢的动物。

    但木兔哄人杂耍使的,九灵蛇牢狱审讯用的,白雀屏装饰贴的。

    唯有这青鸾木是西梁将士来往传信必备之物。

    阿九没道理弃了简单的木兔不做,来制青鸾。

    宣珏说得是对的。

    谢重姒将落入掌心的木鸾放在一旁,抬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颚,这几天快要被阿九盯出窟窿洞来了。

    她对叶竹道“小叶子,差人打听一下西梁那边,程御寒、赵九州、卫旼、卫旭和卫昀天,这五人之中,有没有夫婿早丧者。”

    叶竹“”

    最后一位是女帝名讳吧

    您打听人家后宫干甚

    谢重姒见叶竹愣着不走,端起茶杯抿水道“怎了”

    “”叶竹道,“您若是想收面首,大齐也是有这个先例的。倒也不用搞死驸马。”

    谢重姒“”

    她险些没被呛着,随口胡扯“得,过几日就照你说的,央父皇赐个驸马,再赐一打面首。我日日与府君们欢好,气死驸马。”

    叶竹“。”

    这些消息好查,不是秘辛。

    叶竹令人查好,回到未央宫殿里,汇报给谢重姒的时候,刚过晚膳。

    房里点了灯。

    宣府南书房的灯火也明亮着,宣珏在看白棠呈递的密探。

    齐岳接手了四房部分生意,南来北往,有四五支商队也通往西梁。

    给他捎了封他要的信息来。

    白棠怕信笺小字太密,光线不够,又点亮了盏灯过来,道“主子,商队是去年春末,才前往的,只能探到近一年来,西梁几位将领的行踪轨迹。再往上”

    宣珏轻轻打断他“够用了。”

    他也只想要确定,那阿九到底是何人。

    又不是要谋西梁的政权。

    他飞快扫过程御寒等人的踪迹调令,最后落到卫旭头上,目光一顿。

    转而眯了眯眸,像是不确定般道“取西梁地形图来。”

    白棠拿来,瞥见他手指快速点过四五处,声音寒了几分“有问题卫旭一年来,围着皇城转悠,布兵演练的月份,也和西梁神机节相悖。人不在军中。兹事重大,我入宫一趟,禀告陛下。”

    同时,谢重姒靠坐垂眸,静静听着叶竹将西梁那些八卦风月事,念出声儿来

    “程御寒,沧城太守,因夫君偷养外室,休夫,和手下谋士成婚。据说程太守另婚当日,大闹婚堂,被乱棍打了出去。后来酗酒过度,死了,不算早亡,但也是亡故,奴婢给您说下。”

    “赵侯爷和长定王,成婚都有了五六载,夫妻和睦,没甚大问题。”

    “至于女帝,正准备大婚。听说很宠皇君。”

    “只有昭阳大长公主”

    叶竹顿了顿,像是不可置信般道“亲手射死过未婚夫。”

    谢重姒猛然抬眸,轻喝“接着说这事前后经过如何”

    叶竹做事也仔细,既然要问,自然问了全套,便娓娓道来“昭阳大长公主卫旭,神武帝长女,少聪慧,封储君。于八王叛乱时,力挽狂澜,守城不破,转攻敌营。后因病退位让贤,其妹长平王卫昀天登基,转封昭平王,仍居皇都天誉城。”

    “卫旭养过近百面首,荒淫暴躁,强抢民男的事儿也干过,不过念其功绩,百姓有怨言,也不怎么批她,只流传些香艳事儿。反正名声不好。也没有成婚,未有夫君。”

    “但据说八王之乱里,在安顺一战时,其未婚夫周朗被虏,叛党挟持威胁”

    寥寥数语,叶竹也仿若察觉到那种烽火连绵的惨烈。

    隔了会儿才道“卫旭攻城,于城下,远隔数百米,亲手射杀周朗。”

    谢重姒倒吸了口冷气,一个不留神打翻琉璃灯盏,火光四溢。

    忽然,有宫娥急速奔进,礼都不行,飞快地道“殿下太子殿下闯了进来,直接去偏殿把那位掳走了”

    谢重姒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甩袖起身“把灯盏收拾下。”

    就急速奔往偏殿,出回廊,转廊柱,隔着未央宫亭台楼榭,就看到一身绛紫长袍的谢治,正抱着阿九向外而去。

    谢治除却一双丹凤眼,五官更似母几分,单论样貌,有种雌雄莫辩的阴柔。

    无论男女,这样貌都是极美的。

    绛紫色的太子蟒服,更是将他衬得身姿高挺。

    可他此时,脸色阴沉,漂亮的脸上尽是狠戾。

    太子爷的脾气起来,周围宫人都不敢拦,甚至不敢吭声,眼睁睁地看他抱走犯了毒瘾、虚弱无力的阿九。

    谢重姒心急如焚,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第一次痛恨为何未央宫如此之大

    还有皇兄他不是明日才能抵达望都吗

    这是快马加鞭连夜赶回来了不成

    “皇兄”谢重姒急了,“哥”

    谢治充耳不闻。

    谢重姒心一横,假摔在地“啊”

    宫人们惊了,慌忙要上前,搀的搀扶的扶,就连谢治都停住脚步,担忧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谢重姒趁机赶紧跑完剩下的几十丈路,拦在谢治面前,道“哥,不行,你不能带她走”

    “重重,乖,别闹。”谢治双目都是赤红的,“听话,这事回头哥再跟你说。”

    说完,就对亲卫道“拦着她。”

    立刻有低眉顺眼的亲兵,抬臂挡住,对谢重姒好声好气地道“殿下,莫让卑职们为难。”

    谢重姒气得想骂他,喝道“皇兄哥谢久安她很可能是卫旭啊你不要命了就算她不是,也是三皇兄的侍妾,兄弟为嫔妾阋墙你还想不想要储君之位了这事被人知道,御史台参你的奏折得翻个四五倍”

    可能谢治被御史台参多了,早就习惯唾面自干,当谢重姒在扯犊子,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

    太子府今夜不太平。

    府上养的那只白毛花斑猫,娇惯得很,平素都是人来黏它,它不屑一顾。

    只是已有半个多月未见主人,花猫嗅到味道,难得想凑上去卖个乖,刚懒散迈步,挨到脚步如飞的谢治旁边。

    哪想到主屋前,黑灯瞎火的,谢治一不留神踩到它尾巴上。

    登时猫小姐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嗓子,闹得整个太子府,瞬间醒了过来。

    奴仆们这才发现,太子提早回府了,还抱回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这下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掌灯的掌灯,铺床的铺床,拿药的拿药。

    太子贴身的随侍心惊胆颤地将五石散放下,又颤颤巍巍地掩门。

    五石散多用竹竿烟斗吸食,随侍也不晓得大半夜,从哪个勾栏里讨要来的,那烟斗金灿,鼻壶处,还镶嵌了四五颗让人眼花缭乱的宝石瞧着就是败家子弟的玩意儿。

    谢治面目阴沉地装着五石散,点燃,凑到阿九嘴边。

    阿九气若游丝地撇开脸,明显不想吸食。

    谢治便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捏住阿九下颚,渡气给她。

    如此往复几次,阿九颤了颤,终是缓过劲来,第一句话是“去院里吞吐下新鲜气。”

    五石散不比阿芙蓉上瘾,吸食四五次才会难戒。

    但她实在不对谢治这没心没肺的太子爷,抱太大期待。

    要是成瘾就麻烦了。

    谢治看她缓了过来,将烟斗一扔,抱臂冷道“几年不见,你对这些散末的依赖,更甚以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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