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太宰和中也离开去调查大约过了一小时。
夏日将尽，季节接近秋天的阳光已变得柔和，眩目地照亮仿照法式商店打造的甜点铺子里。
店铺里头，靠窗的一个座位上，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孩子。
是女孩子，大约十岁的样子。其中一个金发穿着红色洋装，另一个银发穿着黑色的和服。两人一起，就像十九世纪的少女油画一般赏心悦目。
她们面前圆桌上的盘子里，放着一堆蛋糕，各种各样的都有。
爱丽丝，那个西洋人偶，在舒芙蕾上面淋上大量香草酱。
御馔津，那个东洋人偶，为之心花怒放，用唱歌一般的押韵节奏轻念起来：
“ケ～ー～キ～cake～我会～把你吃掉～掉～”
森鸥外像个管家婆一样站在两个女孩身后，一脸担心：“啊啊，爱丽丝酱，这样太甜了对身体不好。”
“你太吵了林太郎。”爱丽丝怒斥了一句，然后用银刀叉切开舒芙蕾，叉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小块，递到了御馔津嘴边，“御酱，啊～”
御馔津塞进小小的嘴巴里，脸颊都塞得鼓鼓的。甚至吃得太猛，润泽的玫瑰色嘴唇旁一圈的洁白皮肤上，都粘上了香草酱。
“啊！小御馔津，果酱粘的满嘴都是，快，快擦擦。”
“唔唔、唔唔……”
森鸥外拿起纸巾要给御馔津擦脸，却被爱丽丝一把夺了过去。
“林太郎一边去。”爱丽丝一边用餐巾擦拭御馔津的脸，一边不客气地说。
森鸥外叹了口气。
面前的这两个小姑娘自打见面共同发出「甜点即是正义」这样的宣言，就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而且不仅是爱好，性格上也有点像，比如有点小傲娇……嘛，这也很可爱就是了。
“爱酱。”御馔津切下一块蛋糕塞进爱丽丝的嘴里，因为鼓起脸颊她说得口齿不清：“这个加了蜂蜜口味的芝士蛋糕也很好吃。”
“啊……真的诶……”爱丽丝鼓着腮帮，同样含糊不清。
店里的客人、以及路过的游人，视线齐刷刷地射向她们，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偶一般精致的女孩互相喂食，真是赏心悦目。
「呼哇……真是可爱……人偶一样……太漂亮了……！」他们交口称赞着，声音此起彼伏。
森鸥外挡在了爱丽丝和御馔津面前，转过头凉凉看了这群人一眼。
“林太郎！”爱丽丝很不满，“闪开。你衣服会弄脏我的蛋糕的！”
森鸥外垂头丧气地在爱丽丝身旁的圆椅子坐下。
“对了对了，”森鸥外突然问道：“小御馔津今年几岁？”
御馔津边切蛋糕边随口回答：
“我是你祖宗的年龄。”
森鸥外眼睛微微睁大。爱丽丝笑了，“活该林太郎。”
森鸥外无奈道：“真是调皮啊小御馔津。”
“你才是吧。明明已经把我的身世背景都调查清楚了，还问你不觉得无聊吗？”御馔津显得很不耐烦，“你能不能问点有意义的问题。”
“啊……”
森鸥外用食指挠了挠脸，用呆呆的声音说“说得也是啊”。而后他看了看天花板，开口道：
“小御馔津是没有异能的吧。那么，你沦落到研钵街那个地方，是怎么自保的？”
“唔？”御馔津难得愣了一下，嚼着蛋糕喃喃说了一句，“……他没说吗……”
森鸥外没听清，“你说什么？”
御馔津吞下去之后，才慢条斯理开口：“我的剑术很好。”
“剑术？啊～剑术吗……”森鸥外露出一副怀念的表情道：“我似乎总是遇到「剑术好的人」。”
“福泽谕吉吗？那个用来打磨你的‘钻石’？”
“！”
森鸥外惊讶地看着御馔津。
“你惊讶什么？……啊，我忘记说了。”
御馔津放下刀叉，从衣袖里掏出了之前那把画有稻穗田的纸扇，「啪」的一下打开，翻到另一面。
森鸥外这才发现，另一面是没有稻穗田的空白，唯有一句话：
「此为天佑」——夏目漱石赠御馔津
“刚刚你问的事情，除了我剑术很好之外，还有一点。失去双亲之后，我碰到了阿爷。受他照顾了一段时间。”
“阿爷？……夏目老师吗？！”森鸥外看了清楚，是夏目老师的笔迹。
“没错。”
“……小御馔津，”森鸥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是故意不说的吧。就是想看我惊讶的表情。”
“正确。”
御馔津收起扇子，慵懒地点点头，将最后一块蛋糕放进嘴巴里。
“真的是太调皮了。”
森鸥外叹了口气，转过头望向外头柔和的阳光，有些感叹：“钻石只能以钻石打磨，吗。”
他注视着自己的记忆，微笑了：“夏目先生的这句箴言，就在那两个少年身上验证真伪吧。”
“林太郎。”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吃着蛋糕的爱丽丝突然开口，“能不能不要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很倒胃口。”
森鸥外：“……”
爱丽丝不理会欲哭无泪的森鸥外，将视线放到御馔津身上。
“御酱，你为什么抱着肚子？”
御馔津表情似乎相当痛苦。
“撑、了。”
“小御馔津吃太多了。对了！”森鸥外双手一拍，一脸兴奋，“我们去购物吧。还可以运动！”
“我不要！林太郎自己去！”
“诶～去吧爱丽丝酱，有好多可爱的洋服哦～！”
“虽然我不讨厌洋服，但我讨厌林太郎这种死相！所以不要、人家不要！”
“求求你啦爱丽丝酱……啊嘞，小御馔津，你要去哪里？”
御馔津跳下椅子，摸着肚子，缓缓说道：“我去工作。”
“我有给你什么工作吗？”
御馔津点点头，“钻石打磨现场，我要去看。那么爱酱，下次一起再玩。”
“诶？！那洋服吗？！我还想看小御馔津穿洋服的样子呢。”森鸥外不死心地追问。
御馔津小巧的鼻子发出一声冷哼，甩动银发转过身离去。
爱丽丝用一种看路边呕吐物的神情瞪了森鸥外一眼，也跳下凳子跑掉了。
森鸥外急着去追，却不小心撞到桌腿，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 * * *
视线前方，有个黑白色物体快步走过。
远处人迹罕至的幽僻小径，不知从哪走来一个前所未见的炫目东西。
黑底金丝稻穗田的高档和服，红色腰带如蝴蝶结那般在背后轻飘飘摇晃。在阳光下光亮闪耀的银色及腰长发，齐眉刘海儿，垂至耳旁的鬓角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她蔷薇色的脸颊。
美丽的模样让人爱不释手。
她正好摇摇晃晃走到羊肠小道最里面的阴暗之处，站定，四处瞧瞧没有人之后，便开始转圈圈。
顺时针六圈，转身，逆时针六圈，转身，再顺时针……再逆时针。
重复了整整六次，她抬起头，似乎前面有着什么，往前踏了一步……
然后整个人，就直接消失了。
幽僻的小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如此静谧。
*
在没有「灵力」的凡人眼里，御馔津应该算是「消失」了。
可实际上，她只是进入了，电话亭。
在御馔津转完圈之后，从地下就冒出来了一座红黑色的电话亭。
御馔津要打电话。
不是普通的电话，而打到地狱去的电话——「地狱通信」。
电话有点高，御馔津掂了掂脚，没拿到。
蹦跶了一下，颤抖的小手才拿起话筒放在耳边……
不用拨号，因为这个电话只连着一个人——阎魔大王第一辅佐官鬼灯。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鬼灯低沉的声音。
「御馔津？啊，好久不见。突然打电话来，是想我了吗？需要大人抱抱你吗？」
“…………笨蛋！”
御馔津鼓起脸颊……生气了。
“……笨蛋鬼灯！谁想你了！”
「是是，开玩笑的。」
鬼灯的声音平平淡淡的，甚至还能听到笔划过纸面的“唰唰”声。
「然后呢，到底有什么事？我现在很忙，还有很多文件没处理。」
“你有不忙的时候吗？”
御馔津不悦地小声抱怨。
“真是的……只是想问一下那个可恶的糟老头掉进阿鼻地狱了吗？”
「糟老头？啊港黑的先代首领吗。好像是叫……」
鬼灯停了两秒，似乎是想不起来叫什么，说道：
「嘛那种家伙叫什么都无所谓。已经打入阿鼻地狱了，出什么事了吗？」
“这次有人利用那个老头子发起了动乱。”
御馔津的声音带着些许阴沉。
“就算死了也不放过这座城市吗。那个可恶的糟老头子。”
港黑的先代，曾令横滨一带陷入长期的暴虐与恐怖的“血之暴|政”之中。
某一天，街上的红发少年全部被杀了。只因一个红发少年在首领的车上画了开玩笑的涂鸦。
某一天，又在其中一个集合宿舍的贮水槽里投毒，杀害了所有住户。只因敌对组织的干部有微弱的可能会躲在那个集合宿舍内。
还有某一日，要将说港口黑手党坏话的人处死，将这样的告示贴在附近一带。并附上对告发其他说坏话者的悬赏。为此街道在这几年，变成了如中世纪黑暗动荡的都市。
因处刑而死的不下数千人。其中似乎也有明知是冤罪却还是将其杀死的案例。违逆者全部处死。提出异议之人也全部处死。
“把我的城市搞成那个样子。”
御馔津握着电筒的小手收紧，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你不能出手哦。」
“……我知道。”
不知何时，电话里面，笔划过纸的“唰唰”声停止了。只有鬼灯冷静理智的声音。
「如果你出手的话，那些罪人相当于被‘神罚’。这样，他们生前的罪恶也会因为接受了‘神罚’而全部抵消。到了地狱根本无需审判，拔完舌头，直接投胎或者到天国去了。不能慢慢折磨，让他们付出代价，也太不划算了。」
“……”
电话一端就此沉默。
「……御馔津？」
鬼灯叫了一声，却没有回应，只能听到木屐踩地发出的“哒哒哒”的声响。
御馔津气得开始跺脚。
鬼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趟阿鼻地狱好好‘关照’那个老头的。」
“唔呣。”
御馔津满意地点点头。大概是因为鬼灯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吧。
“唰唰”的笔划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同时鬼灯说道：
「如果实在太累了就来地狱待几天，一子二子也很想你。我也会做你喜欢的蛋糕，啊……还是你更喜欢金鱼草？」
“谁喜欢那种‘二不像’的生物！”
御馔津没好气地反驳，但是，却莫名笑了。
“不过，我会回去的。在明年生日到来之前……”
* * * *
御馔津离开电话亭，下一秒……
“嘀铃铃——嘀铃铃——”
御馔津被吓得双肩颤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手机响了。
中也给她买的手机。
翻来手机盖一看，来电，「太宰治」。
御馔津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似是疑惑自己为什么有他的号码备注，又是在猜到手机被擅动之后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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