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书

小说:掌柜假娇媚 作者:苏章峭人
    岁月溯回,泠泠辗转迂巡,寻觅至冬末。

    穷阴深深切切,簌雪苍茫,征鸟厉疾。瑞香逾,兰凋,三候始,正遁入大寒。至后贰拾肆终,临了年关。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唐忱在家的这一年。

    东宫也易主了。

    这该是今年最大的一件事。

    三更天。

    「长香琳琅阁」二层,西厢闺阁。

    “小姐您快歇会子罢”

    桃木缠枝几案前,净余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凝着身侧尚在正奋笔疾书的妙人儿,不免心疼劝道。

    几日了

    净余也记不清了,铺子里没人能记清。

    只知道打自家小姐当上掌柜吼没几日,便像是着了魔道儿一般,膳食不进床榻不沾,只日日从晨昀至昏晦埋头于案前挥毫落纸。净余、浣月她们几个每日轮流来研磨,姜柠却始终通宵达旦地伏于案前,半刻也不舍得停下。

    在这样熬下去,底下人都担心她的身子该吃不消了。

    “你若是累了便去换池音过来。”姜柠头也不抬地仍在执笔,神情专注,目光

    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如果净余措词无误的话。

    她连忙重又拾起墨条,不敢怠慢丝毫地磨了起来。边磨,净余边悄眯地瞄了两眼姜柠,憋了半天到底也还是没憋住“小姐奴婢是怕您这样下去身子骨”

    “身子骨好得很,健朗又康泰,少吃两顿饿不死。若是还想你家小姐这副健朗的身子骨安度晚年,就磨快点儿。”姜柠将小丫鬟的絮絮叨叨断地干脆又果决。

    同时在面前的折子本上落下飒沓笔触,笔锋隽秀,勾折流动。

    这是她书写的第九本折子。

    净余给她说道的再不敢过多言语,过了有好些时候,直到见摊了她面前长如画卷的折子被密密麻麻地填满,这才极有眼力劲儿地连忙问道“小姐,要奴婢再取了新的折本子来么”

    姜柠未答,低头将折本上的内容一一查验了番,后又把散乱在案旁上的一沓宣纸拎到眼前儿,仔仔细细地挨个对照着端详了个遍儿。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她素净细长的食指轻点了两下笔杆,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不必。”她忽而嘴角上扬,将手中紫毫笔递与净余,长吁一口气,“写完了。”

    净余忙双手接笔静置了砚台上,略带惊奇地朝案上长折多瞧了几眼“小姐,您这写得都是何意啊”

    字她都识得,可见那一个个的人名儿堆了一起,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柠揉捏了两下早已僵硬的肩头,“战书。”她跟着扫了一眼案上摞叠的折本,轻飘飘地扔了两个字出来。

    “啊战、战书”净余惊了一把,“您这是要去给谁下战书啊”

    姜柠笑而不语,瞅了眼外头,但见轩榥沾露,青蓝色的穹宇被格了芭蕉纹出来,丝丝微光流泻窗牖。

    天亮了。

    姜柠低头最后瞥了眼案上字迹未干的折本,“沐浴更衣罢”,她说。

    净余闻言,略有担忧地望向姜柠,“小姐,您又几乎一夜未眠,还是先眯一会子吧,哪怕是半柱香的功夫呢”

    那双剔亮的水眸血丝缠乱,实在是红得让人心疼。

    “净余。”姜柠沉吟须臾,忽然轻唤她,继而半开玩笑地幽叹了声“我若没了,你便将这铺子再卖回给陆绍人,拿着票子与浣月她们几个分一分,各自为安罢。”

    净余给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得不轻,当即直打着哆嗦道“小姐这这、这好好儿地何出此言可千万别吓唬奴婢啊”

    见姜柠又不言语,小丫鬟跺着脚几欲哭出声来“小姐您这到底是要去给谁下战书啊”

    她又问了一遍,这回,姜柠答了

    “当今国储。”

    东宫。

    东宫迎来新任国储,也已半月有余了,直至近两日方才卸下闹景儿。

    期间,往来恭贺献礼之朝野文武络绎不绝。权贵显赫者多,精明谄媚者亦少不了,一茬又一茬,上赶着来表决心迹。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没来的也在继任太子的大典之上照过面儿了。刘清洵感觉这半个月,几乎要比今年一整年里所待见之人都多。

    这之中,除去那八成的百官,一成的皇亲贵冢,剩下一成是画像。

    女眷画像,司礼部送来的女眷画像。

    国储将将上位,甄选太子妃嫔一事自要即刻被列入首要待办,只不过入驻东宫头几个月,太子通常诸事繁夯,暂无暇抽身,遂司礼部便着手备了一批名门女眷的画像,选妃大典之前,先让储君过目一番。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先例。

    只不过,那些个画像一入东宫,便被刘清洵遣人搁了高柜里等着蒙尘了。

    这画像不该他来看,不该他来选,该看该选之人还尚未来到。就像那一众金玉绫罗的千万份贺礼中,还唯独缺失着的一份。

    他还在等。

    巳时末,刘清洵散了早朝回宫。

    一入宫门,便有监侍碎步上前,拂尘一搭,端了细嗓子里的敬重之音出来“太子殿下,盐铁总司姜劲梧之女姜柠求觐见。”

    终是被他等来了。

    “请进来罢。”刘清洵脚下未停,边往正殿走边吩咐道。可走了两步,他察觉到身旁忽然没了动静,“怎么”

    紧跟在身旁的监侍瞧上去欲言又止,支吾了两声,最终壮着胆子为难道“回殿下,那姜家小姐道、道说她臣女身份低贱,入东宫有悖礼德不合规矩,所以”

    “所以什么”

    天寒地冻的,那监侍肉乎乎地胖脑门儿上愣是布了层密汗“所以唤您出宫门口去寻她。”

    按寻理来讲,他等东宫内官,又是伺候在太子爷跟前儿的,自不会轻易睬理莫名而来的一介低位女眷,储君宫殿也不是谁说来便能来的。可头前刘清洵早便已下了嘱咐,道是若那姜家小姐前来,直接放行即刻。

    想来那胖监侍也未曾见过如姜柠那般大胆之辈,竟敢抗令不说,还反倒叫当朝储君主动寻她,委实乃人间第一大奇闻。

    刘清洵却忍不住低笑了声。

    他只想着她难以入这东宫红墙,反倒忘了,那小姑娘最是个注重这公序良俗的。

    小胖监侍哪里知晓高位之心,虽说平日里刘清洵性子温良,可忽见自家太子爷就这般露了笑意,实觉恐怖如斯,险些便要闪扭了胖墩儿的腰胯骨。

    “她在宫门口等了多久”刘清洵蓦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打您早朝起奴才几个好说歹说劝她进来可那姑娘倔得很”胖监侍暗暗擦了擦额上冷汗,颤颤巍巍道。

    早朝起,那便是一个上午了。

    “殿下”胖监侍试探着唤了他声。

    “嗯,走吧。”刘清洵回神应下,转身朝宫门口提步走去。

    刘清洵踏出东宫门槛后,四周扫量了一眼,欲图寻找那道窈曼姣曳的身影。然而,幽长平坦的宫墙夹道空空如也,别说人影儿了,就连个风声都没有。

    “诶这、这这、不能够啊奴才那会儿还瞅见她搁角落里站着,怎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连个影儿都见不着了”胖监侍可给好闪了一番,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嘴里边儿念念有词地嘟囔着边紧忙左右搜寻那姑娘的身影。

    刘清洵倒也不急,只不动声色地将周遭墙角细细地挨个寻过。

    末了,直到他绕了殿宇一圈儿,步子微顿,在北面的一个侧后小门里,一颗五人合抱的云楸树倏然落入他的眼帘。

    树脚旁,他注意到有一截浅茶色裙袂零露了出来,逶迤在地,一动不动。瞧起来,“藏”在树后的小姑娘应该是

    刘清洵身子稍滞,继而有些好奇地朝树后走去。果不其然,他将将走至树后,便一眼望见了姜柠。

    蹲在树后。

    她是面朝树干半蹲半跪着的。

    一只胳膊肘撑在膝盖上,纤细凝白的皓腕支托着下巴。她看上去似乎极为疲倦,手掌间的小脑袋沉甸甸的,偶有东倒又西歪。

    原来是在打瞌睡。

    清冬覆霜雪,可若有暖阳也是极明媚的。

    晷日稀薄,云平如镜,大片大片的琳琅华光乍然刺透镜面,折转间碰撞,被筛洒,被切割,被晕染成虚实不一的霓色,悄然流转,恣肆穿梭。

    云楸树叶早已落净,婆娑并无,见光透影。

    虹光擦着稀疏枝杈的缝隙,苒苒暖拥住树脚下泛蒙着困意的小姑娘,绒绒笼照在她的盈盈眉眼间。

    浅茶色的锦衫衬得姜柠愈发白腻薄透,因手掌支撑着下颚的姿势让她微微仰面,光影斑驳在她挺俏的鼻唇线条上,明暗跳跃,好看地不像话。

    风是静的。

    恍然中,颇有一番万物皈依的阒谧,和百川归位的美好。

    是这高墙深院如牢笼的皇宫里,难得的阒谧,和鲜少能有的美好。

    “殿下”胖监侍的尖嗓儿即便有意放低了也还是刺耳,倒是成功将身旁男人刺回了神。

    刘清洵敛神,象征性地低声清了清嗓子。

    姜柠只是朦朦胧胧地在打盹儿,并未睡熟,耳间蓦然飘进的轻咳声霎时便惊醒了她。

    被惊醒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地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立马伸手紧抱住置于身侧旁的桃色小木锦箱。

    刘清新眯了眯眼,稍作回想。

    这才发觉,方才姜柠即便是在浅寐瞌睡的过程中,另一只手也自始至终都紧紧护着那箱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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