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这算不算是, 接受我的道歉了”
停车场里寂静空旷,他的声音像是自带音效,在车里无限回响。
昭夕心跳慢了一拍,怔了怔, 飞快地看了眼程又年,又收回了视线。
呵, 笑话。
她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好打发”
程又年哑然失笑。
是啊, 她当然没有。
但这种事, 的确不能急于一时。
他解开安全带, “时间不早了, 早点回家吧。”
说着, 就要伸手开门。
咔嚓
身侧的人想也不想, 锁上了车门。
程又年疑惑地回头看她, 就见她目视前方,故作冷淡地说“手不是受伤了吗”
他扫了眼手背,“小伤而已。”
“小伤也是伤。前不久小区里有个老头, 切菜的时候割了手,第二天就死了。”
“怎么死的”
“破伤风。败血症。鬼知道呢。”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程又年没说话, 笑出了声。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亏欠别人。”昭夕才不管他笑不笑,镇定自若地说, 然后又解开了车门锁, “我闯的祸, 我来收拾。”
五分钟后, 两人从地下停车场抵达地面。
二十四小时药店依然灯火通明。
昭夕戴着口罩和墨镜,站在柜台前,问店员“手上擦伤,还有点红肿,要涂点什么药”
店员问“怎么伤的”
先前低头在玩平板,此刻一抬眼,看见了程又年,意外地笑起来,“哎,是你呀”
显然认出了他。
程又年也笑笑,冲他点点头。
店员这才侧头打量昭夕,见她全副武装,猜到是个明星或者网红这一带还挺多名人的。
虽然她全副武装,但这两人放在一个画框里,怎么看都配一脸。
他了悟地笑了,说“这是你女朋友吧”
程又年还没回答,他又把话锋递给了昭夕,“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上次是你喝醉了吧他天不亮就下楼来买药,我记得可清楚了。那么冷的天,就穿件衬衣,外面套件大衣”
他眨眨眼,“哎,我记得我开的多潘立酮和西沙必利来着。那两盒药有用吗”
昭夕“”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尴尬一笑,把话题拨乱反正,“你记性真好。那个,还是先看看他的手吧。”
她拉过程又年的衣袖,把擦伤的手背凑到店员跟前。
店员一看吓一跳,“哟,这伤的不轻啊。”
男人的手修长好看,指节分明,唯独手背肿得老高,红艳艳一片,还有细小的血珠凝在伤口处。
“怎么弄的”他端详片刻,眉头一皱,“要是有铁锈之类的弄进伤口了,那还挺麻烦,恐怕要打破伤风。”
昭夕讪讪的,“应该没有铁锈吧,就,就车门给夹的”
店员都听笑了,抬眼诧异地望着程又年,仿佛不敢相信还有人会这么受伤。
“自己夹的”
程又年顿了顿,余光瞥见昭夕一脸窘迫,嘴角扬起一道不易察觉的弧度,“嗯,我自作自受。”
她面上一红,一声不吭。
暗自庆幸自己戴了口罩,没有泄露出满面绯红。
从药店出来,她埋头往单元门里走。
程又年在她身后停顿两秒钟。
其实药买到了,他完全可以回家抹的。
她又不是医护人员,并不会比罗正泽专业到哪里去。
思绪也就微微转了那么一圈,没见她回头,他又不徐不疾跟了上去。
第二次踏入昭夕的公寓,依然没有半点家的样子。
她的家颠覆了他对住宅的印象,没有温馨和平凡可言,一切都只为了高雅审美。
谁会在满地都铺上难以搭理的白色羊绒地毯
谁会在整屋使用声控开关
谁家的升降晾衣杆安得那么隐蔽,想找到开关仿佛能找到头发花白。
更别提她那光洁如新的厨房用具。程又年怀疑她压根没在家里开过火。
昭夕解开指纹锁,很没形象地踢踢腿,两只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胡乱落地。
踢得太随意,其中一只正好砸在程又年的脚上。
啪的一声,干净整洁的皮鞋顿时蒙尘。
程又年“”
昭夕“”
她咳嗽一声,让他在沙发上坐下来。
屋里有暖气,她把外套脱了,扔在单人沙发上,拎过塑料袋坐在他身旁。
“手。”她言简意赅。
程又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来,停在半空。
昭夕接了过来。
她的掌心朝上,他的掌心朝下,接触的那一刻,她微微一顿,忽然有些迟疑。
男人的手比她宽大很多,贴合在一处,他在上,她在下,她都快看不见自己的手了。
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明明大家都穿得不多,从寒冷冬夜归来,她的手很凉,他的手却很烫。
大概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缘故,她从小皮肤细嫩,掌心尤甚,半点没有做过家务的痕迹。可他不同。
也许是因为工作缘故,也许是他在家中有所担当,他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十指相贴时,尤其明显。
不知为何,昭夕有些失神。
就好像能从这片刻的接触里,感知到那片粗粝的,温柔的,历经千山万水的薄茧。
最后是程又年出言唤醒了她
“你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吗”
昭夕“”
“还要欣赏多久”
她迅速回魂,没好气地扔了那只手,从袋子里找出棉棒和碘伏。
“我只恨自己心不够狠,没哐当一下给你砸断。”
头顶传来一声轻哂,“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她面无表情,“我这张嘴怎么了”
“得理不饶人。”
“您过奖。”
他低头看着她嘴上凶恶,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很轻很轻。
棉棒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伤口,她还迟疑地抬头看他,像是要从他的表情里判断痛不痛,力道是否要再放轻一些。
程又年沉默片刻,才说“昭夕,做人不是非要这么倔强的。过刚易折,善柔不败,有时候适当示弱,会更容易被人理解和体谅。”
手背上的棉棒略微停下。
片刻后,她继续替他上药。
“钢铁直男,少在这儿跟我咬文嚼字。”
“”
碘伏涂好,药膏也敷上,最后怕伤口沾水,她决定替他贴上创可贴。
药店的店员并没有这么嘱咐,所以也没卖创可贴给她,她嘱咐他“你等等。”
然后一路小跑回到卧室,从床头柜里找出小药箱,又匆匆跑回客厅。
几秒钟后,程又年的手背上多出两张粉红色的创可贴,表面还印着heo kitty的笑脸。
“”
偏偏面前的人还得意洋洋地笑道“你看,这么一贴,钢铁直男的气息顿时就被冲淡了。”
他低头打量片刻,啼笑皆非。
药也涂好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消失不见。
今夜似乎圆满了,他也该功成身退。
可程又年没开口,昭夕也没催他。
她慢吞吞地收拾好茶几上的药盒,起身去中岛台前接了杯水,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他。
程又年道了谢,不徐不疾喝了一口。
温水像清泉缓慢流淌,四肢百骸都有暖意。
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昭夕问他“你下班了直接去的地安门”
“嗯。”
“那,那你不是还没吃饭”她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都九点半了诶。”
“所以”他淡淡地抬眼看她,“看在我这么卖力赎罪的份上,气消了没”
“你想得美。”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冰箱前,拉开双推门。
结果埋头找了一阵,又尴尬地关上门。
“没吃的。”
谁知道程又年眼尖,她也就开了那么几秒钟的门,他就看见了,冰箱分明是满的。
“那些花花绿绿的是”
她顿了顿,“面膜。”
程又年沉默了半天,“你的面膜,能装满一整个冰箱”
“不然你以为我这吹弹可破、如花似玉的脸是哪里来的”她噎了噎,随即找到了逻辑,理直气壮地说,“爱因斯坦说得好,天才等于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我有今天这样的美貌,完全是因为我妈生我的时候,那百分之一的灵感乍现,和我后天付出的不懈努力。”
“”
程又年轻哂两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爱因斯坦的名言可以这么用。”
昭夕也嗤笑他,“你没听说的事多了去了。孤陋寡闻。”
又对视了片刻。
她清清嗓子,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我说过吧,我这人,一向不爱欠人情”
“耳熟能详。”他点头,表示自己都快听得耳朵起茧了。
昭夕假装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念在你赶来救场的份上,请你吃顿饭。”
她打开外卖a,“想吃什么烧烤,火锅,还是中餐”
程又年笑笑,“烧烤就不必了。”
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的水杯,“前车之鉴,该引以为戒。毕竟前不久,有人就拿不爱欠人情这种理由,强拉着请我吃烧烤,结果吃的不止烧烤”
聪明人,话说一半就够了。
刷的一下,昭夕的脸就红透了。
“哇,程又年,我发现你想得比你长得还要美啊”
她随手拿过抱枕砸他,一只接一只,却被他一一接住。
最后一只抱枕,她也不抛了,就这么紧紧攥在手里,朝他肩膀上砸去。
结果他眼疾手快,牢牢抓住抱枕一角。
连带着没有松手的她,也停在了咫尺之遥的地方。
她扯了扯,没能把抱枕抢救出来。
向上看,他在眼前。
须臾的对视,又好像过了一整个世纪那么漫长。
空气都凝滞了。
她抬眼看他,慢慢地想着,其实她说错了。
他明明长得比想得要美。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足以看清人的很多缺陷,比如看似光滑的皮肤下细小的毛孔,未曾修剪过的眉毛周围一点点稍显凌乱的边际,还有因为疲倦而隐隐泛青的眼圈。
放在娱乐圈里,这是男明星们绝不允许出现的瑕疵。
化妆师会用最好的粉底上妆,完美的遮瑕掩盖,浓烈的眉笔描绘,分明的阴影勾勒。
可是那一切人工装点的美,都不曾打动过她。
二十七年,她见过美人无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却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人。
像是有根羽毛在心尖上轻轻地挠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痒,痒到呼吸都急促不少。
鬼使神差的,她问他“要不,再试一次”
话音刚落,一阵懊恼。
妈的,怎么又是她主动
前车之鉴都忘了吗
操操操。
这男人有药
“你当我在放屁好了”
她松开抱枕,逃命一样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被人一把拉了回去。
清脆的拍手声。
他俨然习惯了这里的设施,熟练得像在自己家一样,抬手就关了声控灯。
黑暗席卷而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笑意,像星芒一样点亮黑夜。
“那怎么行”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他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起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干脆利落,言简意赅。
客厅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伴随着昭夕不时的迟疑
“哎,你的手有伤”
“不碍事。”
“可是真的要在客厅”
“没关系。”
“不行,我后悔了。鬼知道你明天起来会不会又说我”
“昭夕。”他低低地叹口气,“这种时候,理应专心一点。”
“可我还没说服我的自尊心,和一个狠狠挫伤过它的人再次苟合”
“没关系。我来说服。”
他笑起来,不容她多说,俯身覆在还欲喋喋不休的柔软双唇上。
繁华夜景依然在落地窗外熠熠生辉,窗内的人却无心理会。
夜很长。
人在云端,心在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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