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天不亮, 剧组众人已整装待发。
场务提前联系了两辆大巴车,准时准点出现在酒店外,送众人去往机场。
至此,乌孙夫人在塔里木的戏份全部落幕, 剧组即将启程返回横店影视城, 只待最后一幕戏杀青。
三楼的电梯口, 小嘉第无数次问“没什么落下的吧”
昭夕“没有了吧。”
小嘉忧心忡忡“老板, 你这个吧字用得很考究啊, 扣人心弦,令人不安。”
程又年在一旁听着她们的对话,不禁好笑。
小嘉注意到了, 侧头望他,不满地说“老板娘,你笑什么”
程又年被这个称呼震慑了,表情一滞,“你叫我什么”
“老板娘啊。”小嘉笑嘻嘻, 指指一旁的昭夕,“这是我老板, 你当然是我老板娘了。不然叫你什么老板爹老板夫都怪绕口的。”
“老板娘”沉默片刻“你还可以直呼其名,叫我程又年。”
“不了吧, 直呼其名多不亲切啊”
好不容易电梯从五楼下来,门还未开, 昭夕就惊呼一声“我的电子秤还在衣柜里”
小嘉死鱼眼“我就知道你丢三落四。”
程又年把行李箱送进电梯, 从昭夕手里拿过门卡, “你们先下去吧,我去拿。”
电梯门合上之前,昭夕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就在左手边的柜子里”
“知道了。”
两人出现在大厅时,场务已经殷勤地跑来拎行李箱了。
“昭导,我来。”
小嘉顺势松手,“红色的箱子轻拿轻放,里面有贵重首饰哦。”
“放心吧,小嘉姐。”
大厅里忙忙碌碌,剧组的人三三两两在等候,有人直接上了车。
昭夕顿了顿,转身“我还是上去接一下程又年吧。”
小嘉翻了个白眼“怎么,要挑个无人的角落kiss odbye吗”
昭夕“”
你真相了。
昭夕面上微红,嘴里在反驳小嘉,身体却异常诚实,已然返回电梯。
重新来到三楼时,门开了,却还不见程又年的身影。
昭夕心血来潮,想吓一吓他,遂把门合上了。幻想着一会儿程又年按下按钮,门一开,忽然看见大叫着surrise的她,不知道会不会吓一跳。
然而脚步声传来,还不等门开,昭夕就听见了对话声。
走廊上,陈熙在电梯口碰见了程又年,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电子秤上,了悟。
“昭夕又忘了拿”
这个“又”字也用的很考究,程又年综上可知
“她常常丢三落四吗”
陈熙笑笑“是啊,读书那会儿就这样了。每次去上文化课,不是丢了水杯,就是丢了文件袋。有个星期,她连续三次出现在校园失物招领公告上,全是饭卡掉了,被别的学院学生捡到。”
程又年低低地笑了两声“很符合她的性格。”
电梯里的昭夕“”
好的,程又年你死了。
居然敢伙同外人一起背后议论我,不帮我说话就算了,居然还敢附和
谁知门外的谈话忽然变了方向。
程又年正欲按下按钮,就被陈熙打断。
“程先生,你和昭夕真的在一起了”
他收回手,“是。”
男人回答得干脆利落,大大方方承认了,这一点,陈熙倒是没想到。
在她所处的这个圈子里,明星们惯会打太极,不管是记者还是同行,问起私事与感情问题,几乎不会有人承认。兜着圈子搪塞也好,说些言不由衷的假话也好,那都是寻常事。
陈熙抬眼看他。
男人眉眼英朗,身姿挺拔,一身浅色风衣干净清爽,举手投足皆是霁月风清。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在嫉妒昭夕。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围着她转
为什么世间所有好运都能降临在同一个人头上
陈熙望着程又年,想起的却是梁若原。
她自问不是个小人,哪怕在圈子里也逐渐学会了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本领,但还不算坏人,至少从未害过谁,恶意欺凌过谁。
可梁若原拒绝的话言犹在耳,陈熙不知哪里来的恶意,忽然开口。
“程先生,你连她丢三落四都不知道,你真的了解她吗”
程又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陈小姐想说什么”
“你大概不了解这个圈子。”陈熙脱口而出,“娱乐圈不是个干净的地方,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藏污纳垢。”
“是吗。”程又年不置可否。
“尤其是能爬到她这个位置来”陈熙点到即止,转而说起别的事来,“对了,你看过她过去的绯闻吗知道她曾经和很多人好过吗拍一部戏就多个男朋友,你一身清白,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清楚昭夕不过是玩玩而已,程又年也许很快就会被甩。
一门之隔的电梯里,昭夕的笑意消失不见了。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自觉挺直了背,眼里冷冷的。
她听见程又年说“多谢提醒。”
陈熙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最后才忠言逆耳般点题“知人知面不知心。”
出人意料的是,程又年笑了笑,点头温言道“这话我同意。就好像陈小姐一样,作为老同学,乘了她的东风进了剧组,拿下女二号,平日里总是笑脸相迎,背地里却把老同学说得这样不堪。”
陈熙霎时愣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程又年“字面意思。”
“我是为你好,怕你不知情被骗了”
“那程小姐凭什么认为,你对她的了解比我对她的了解更深”
陈熙冷冰冰地说“我是她的老同学,认识多少年了你呢,你才认识她多久”
程又年微微一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陈小姐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
多少人认识一辈子了,都还像刚认识那样,并不了解对方。而多少人才刚刚相识,却像一生知己,心心相印。
陈熙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开口只能是一句“那你到时候被甩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程又年笑笑“陈小姐多虑了,我们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电梯间沉寂了片刻。
片刻后,陈熙忽然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来“你会告诉昭夕吗”
“不会。”程又年言简意赅。
对上陈熙怀疑的眼神,他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笑,疏离又不着痕迹地说“陈小姐,我很佩服你公私分明,可以隐藏厌恶,为了个人利益讨好不喜欢的人。但昭夕不同,她把你当老同学,讲究同窗之谊,如果知道了我们的对话,恐怕会伤心。”
“我不做让她伤心的事。”
陈熙被他不着痕迹的讥讽震慑在原地,回想起刚才说过的话,忽然间有些怔忡。
那不是她的本意。
她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
当初放下自尊,厚着脸皮打电话给昭夕,问她乌孙夫人有没有自己能出演的角色。
昭夕只思考了几秒钟,就说“目前的确有个女二号的角色还没定下来。但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和投资方商量。”
陈熙又拜托了几句,昭夕便坦诚地说“都是老同学,你的能力我也相信。作为导演,选角的话语权我是有的,我会尽力推荐你,如果资方没有别的考虑,问题应该不大。”
至于后来昭夕做了什么,是否为她的参演与投资方据理力争过,她从不曾听昭夕说起。
从思绪里抽身而出,陈熙忽然愣住。
充沛的灯光将人的阴暗与不堪照得无处遁形,她浑身冰凉地立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下一秒,两人一直没有按下按钮的电梯,忽然自己打开了门。
话题的女主角赫赫然站在门后,身姿笔直,眼里锋芒毕露。
“拿个电子秤,用得了这么久”
昭夕看都没看陈熙,仿佛眼里压根没这个人,只高高扬着下巴,瞪了眼程又年。
像极了一只高傲的正在开屏的孔雀。
程又年一怔,随即笑了。
“顺便检查了一下房间,怕你还有什么忘在酒店。”
他闲庭信步般踏入电梯,末了,还很绅士,云淡风轻地问还站在电梯外的人“陈小姐不进来”
陈熙又惊又怕,面色难看,想笑却笑不出来,连粉饰太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个石头人一般立在门外“不了,你们先下去吧”
程又年“那你等下一趟吧。”
说罢,关门下行。
从头到尾,昭夕一眼都没看她,权当她是空气。
电梯里静默了一刹那。
程又年问“都听见了”
昭夕嗤笑“又不是聋子,听不见才怪。”
程又年侧头看她“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怕我难过”
“那你难过吗”
昭夕笑了,佯装思考,最后才说“一点点吧,比不过开心多。”
“开心”
“是啊。”她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凑近了,响亮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
程又年失神片刻,笑了“这算什么”
“奖励”昭夕眼神明亮,像两颗发光的夜明珠,嘴角骄傲地翘起,“奖励你帮我讲话,还讲得很大快人心。”
程又年思索片刻,“哪一句”
“你猜。”
他垂眸看她,唇角有一抹笑意,“我猜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眼前的人像个小姑娘,霎时笑开了花。
“再说一遍。”
“”
“说啊。”
“我是复读机吗。”
“哦,对”她窸窸窣窣从包里拿手机,“你提醒我了,来,录个音,以后设成闹钟铃声,早上一听就精神了。”
程又年“”
清晨的北京,又是一个春日艳阳天。
柳絮蒙蒙,为这个季节平添两分柔和。
助理看着电脑上刚刚接收完成的文件,足有15个g,一边咋舌,一边回头问“林哥,那俩狗仔还真拍了不少啊,我光文件都下了半小时。”
林述一接过笔记本,一张照片接一张地看。
娱记将文件分为了三个文件夹,分明命名为“西柚c”、“剧组日常”,以及“三角恋情之全世界都爱上她”。
助理在一旁吐槽“他俩到底是偷拍还是写娱乐圈小说啊,还起上c名字了,最后那个文档名字就跟在写言情小说似的。”
林述一全部看完后,在三角恋的文件夹里多停留了片刻。
不知是狗仔没有机会拍到昭夕,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个文件夹里几乎没有几张昭夕的脸。悉数是陈熙和梁若原在病房走廊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对手戏。
文件夹里还有一段关于他们俩的录音对话
“现在死心了吗”
“那你呢,你对我死心了吗”
“你明知故问”
“你也一样。你也知道感情不由人控制,你对我不死心,我又怎么对她死心”
林述一很快拨通两名娱记的电话,开门见山问“我让你们拍昭夕,拍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干什么”
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捂着手机听筒,打哑语比口型都比划了半天。
“你看吧,我就说这么不行”
“我不管,不能把我西柚c的正脸照给他。”
“那陈熙梁若原那段,你至少给个女主角的照片啊,三角恋实锤,总不能没有女主啊”
“问题是,本来就没有昭夕什么事儿啊那两人在旁边拼命作,干什么把无辜女主角拉下水”
“万一老板不给钱,你咋办”
“他敢他不给钱,老子就反过头来爆他的料”
“”
对面,林述一不耐烦地说“哑巴了我问你们话,拍了一个月,就拍了这么点”
“不是啊老板,15个g呢,还不够多吗”
“什么人的照片都扔进来凑数,那些我让你们拍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啊。三角恋这种东西,总不能只拍昭夕吧三角之所以为三角,哪怕是等边三角,也说明另外两个角很重要啊”
林述一“”
林述一“要价时狮子大开口,价钱我答应了,你就给我鬼话连篇,拍些垃圾敷衍我”
另一位娱记生怕收不到钱,立马把手机抢了过去“老板你别着急,这不是横店还有个戏吗我替你想了想,杀青宴上,梁若原和陈熙肯定都会到场的。”
林述一一顿。
那人拍着胸脯说“我保证,三角同时到场,必定有瓜可吃”
电话挂了,另一人生气了“你疯了活儿都干完了,还要上赶着又去横店打工”
“那有什么办法你不给你西柚c添麻烦,这他妈不就是给我们自己找麻烦”
横店的片场提前一个月就排好了档期,剧组回程后,直接下榻横店影视城的酒店,休整一天,次日就开工了。
若是换做别的导演,恐怕春节假期都不会有,毕竟剧组停工一天,损失就直接上万。
可昭夕是出了名的“不差钱”,投资方催得再厉害,她也一并担下来,说演员也有人权,凭什么家家户户都阖家团圆,只有演员要在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片场辛苦加班。
投资方只能哭着擦眼泪,一边安慰自己下次再也不跟这飞扬跋扈的女导演合作了,一边又为她昔日的票房而心动,下一次继续践行“真香定律”。
可话说回来,即便昭夕很为演员争取应得的权利,在片场面对一众演员时,又比其他导演都更严厉。
轧戏这种事情,绝不允许发生在她的剧组。
若是哪位演员接了她的电影,却还同时忙着拍别的项目,一心二用,她二话不说,直接打入冷宫。
像林述一这样傲慢的花瓶,都能因为演技糟糕、态度不端正而被踢出剧组,轧戏的自然不必多说。
无故请假、擅离,也不被允许。
于是休整一天后,剧组整整齐齐出现在“长安城”片场,一个人也没少。
昭夕去化妆棚溜达了一圈,给大家打气。
“最后一场戏了,顺利的话,两天时间就可以拍摄完成。大家努努力,争取早点完工,拿了工资出去逍遥快活”
众人都在笑。
化妆师崩溃了“昭导,什么时候说不好啊,我这在给汉宣帝粘胡子呢,又给笑裂了”
昭夕转头就溜。
陈熙在角落里化着解忧公主的老年妆容,眼神频频朝她投来,多少次想说点什么,昭夕却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事实上,昨夜她就亲自去昭夕的房间敲过门了。
隔着门,昭夕知道是她来了,只丢下一句“我已经睡了,有事片场再说。”
“昭夕,真的对不起,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说出那种话”
“我说过了,我已经睡了。有事片场说。”房间里的人加重了语气,懒洋洋,不带一丝个人情绪。
有剧组的人打开房门,看见走廊上吃闭门羹的陈熙,好奇地投来目光。
陈熙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从塔里木到横店,昭夕都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给她一个正眼。
陈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师仿佛拥有一双神奇魔力手,将她从年轻的解忧公主眨眼间变成了老迈妇人。
其实从前,她并不曾想过自己能得到这样重的角色。
哪怕这是乌孙夫人,并非解忧公主,主角是冯嫽,女二号也是她不敢肖想的重量级人物。
何况导演是昭夕,电影本身又是这样的大成本、大制作。
陈熙想道歉,一方面是因为昭夕的资源,若是得罪了,传出去了,将来和昭夕合作的影视方还会找她吗她赌不起。
另一方面,也是真心觉得自己小人。不管有多羡慕昭夕,当羡慕变成嫉妒,甚至成了诋毁和侮辱,陈熙就明白自己真的误入歧途了。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昔日明明唾弃过小人,还立志不管在圈子里多么艰难挣扎,都绝不允许自己同流合污,可人心变幻就是一刹那的事情,好人轻而易举就能跌进泥潭。
趁着还未泥足深陷,她想爬起来。
她想认错,想道歉,想告诉昭夕她是鬼迷心窍,不是有意为之。
可昭夕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直到两天的戏份结束,乌孙夫人终于落幕,昭夕也没有与她谈过话,甚至没有丝毫为难过她。
她拍得好,昭夕会说“很好,一次就过,辛苦了。”
她拍得不好,昭夕会喊卡“解忧公主的表情有点问题”
可就是在这样如常的态度里,陈熙才愈加煎熬。从前她在昭夕口中是陈熙,如今只是一个“解忧公主”。
十年同学情谊,伴随她在电梯外的那番小人言论,如今似乎烟消云散。
她曾以为自己不在乎,昭夕也不在乎,可时至今日,当真正失去时,她才发觉怅然若失。
陈熙站在人群里,看着昭夕的背影,她异常认真地坐在监视器前,目不转睛望着屏幕。
片场是华丽辉煌的宫殿,老迈的冯嫽躺在病床上,风烛残年,已近弥留。
侍女哭着跪在一旁,太医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冯夫人这是要驾鹤西去了。”
周遭一片悲戚,失去主人的仆从,将来何去何从,一片迷茫。
可檀木床上,锦被之下,面色苍白如同薄纸一张的冯夫人却很安详。
她用力呼吸着,仿佛在闻着长安城的最后一缕香气,最后费劲地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侍女握住她的手,“夫人,夫人你想要什么”
冯嫽的眼睛已经失去焦距,茫然地在空气里握住一片虚无,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串众人都听不懂的语言。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
为首的侍女回头问“冯夫人在说什么”
其余人皆是一片茫然“我也没听懂。”
太医倒是斟酌片刻,说“我听着,像是西域的方言。”
画面斗转,梦回乌孙。
昔日年少时分,为女史,入乌孙,在和亲队伍的营帐里,冯嫽忽然听见远处奔腾而来的马蹄声。
她还以为是敌军来袭,匆忙奔入公主的帐篷里,将斗篷与公主互换,急促地叮咛“若有万一,请公主切勿泄露身份”
她踏出大帐,哪怕心口狂跳,也从容淡迫地走出人群。
迎面而来的,是公主的未来夫君,身后跟着乌孙右大将。
原来是误会一场,乌孙首领率军亲自赶来,不远万里迎接公主,而非敌军来袭。
冯嫽松口气,也操着在路上学来的乌孙方言,坦然告知“我并非公主,而是公主侍女,我叫冯嫽。”
她看见那位将军笑了,目光明亮地望着她。
西域男人与中土男儿不同,他的皮肤是蜜一样的色彩,整个人高高大大、器宇轩昂,大胡子蓬松又威风。
他说“你会讲乌孙话”
冯嫽谦虚道“会讲一点点。”
男人点头“确实讲的不怎么样。”
冯嫽一噎,没想到还有这样直接的人,当即不悦地瞪他一眼。
可那位将军却哈哈大笑,目光亮得像是草原上夺目的朝阳,他说“冯嫽,将来我来教你,可好我保证能让你说一口漂亮的乌孙话,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你。”
冯嫽仰着头,安然而立,“就算说不好乌孙话,也没人可以欺负我。”
那一日,天还很蓝,草原苍翠,有大雁南去,牦牛饮水。
那里没有长安城繁华的街道,没有繁复精致的礼仪,甚至没有男女大防,只有夜里围着篝火跳舞的男女老少。不分性别,青年男女对着心上人唱歌起舞,大胆求爱。
星光漫天,冯嫽在火光里,看见大胡子放下匕首,卸下沉重盔甲,来到她面前。
他叫她的名字。
“冯嫽,你愿不愿意和我跳支舞”
也不知到底亮的是星光,还是大胡子的眼睛。
他们的爱情来得热烈又短暂,像蜉蝣,绚烂不过一眨眼。
后来他战死沙场,她远在别国。
她回到乌孙,他已是黄土白骨。
冯嫽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没有精力沉溺悲痛,她很快站起来,继续守护自己的公主,为汉朝与西域的邦交奔波不停。
直到今日,直到弥留之际。
她缠绵病榻,伸手在空中轻轻地,轻轻地握住什么,明明手中什么都没有,却又好像牢牢抓住了岁月的踪影。
眼前是草原上盛放的篝火。
耳畔有乌孙无拘无束的风。
这一刻,她不是冯夫人,不是公主侍女,她只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年轻姑娘,她一头扎进与大胡子轰轰烈烈的岁月里,把手交给他,共赴那支舞。
欢声笑语里,歌舞不断,没有人听见大胡子在耳旁对她说的话。
他不知从哪里学来蹩脚的中土话,粗声粗气说“冯嫽,我对你一见钟情,嫁给我可好”
那一天,她并没有答应他,因为侍女的婚事怎能自己做主她先是骂他孟浪,然后有些慌乱地用乌孙话向他说了许多,譬如身份问题,譬如礼仪问题。
可是这一日,她抓住梦的尾巴,又回到了篝火边。
她听见自己笑着把手放进大胡子的手中。
“好,我嫁给你。”
在那样美丽的梦中,冯嫽闭上双眼,安然睡去。
所有人都在哭喊,可她微微笑着,仿佛只是做了个美梦。
这一生太长,跌宕起伏,若有来生,愿生做草原儿女,没有肩负重任,也未曾远离故土。嫁给一个大胡子,粗糙又真诚,热烈得像是草原上的风,那一夜的火。
昭夕直起腰来,留着眼泪,喊了一句卡。
至此,乌孙夫人正式杀青。
她淌着热泪,回望“长安城”,慢慢地,慢慢地说了句。
“奶奶,您一直向往的冯嫽传,今天拍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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