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两位娱记一路猛按电梯开关, 可从负二层升上来的电梯在一楼停下后,又继续往上攀升。
“这么一路上去, 要上到什么时候才能再下去”
旁边的客人好心提醒“我去二十九楼。”
两人“”
最终他们在三楼急急忙忙出了电梯, 飞快地沿着楼梯往下跑。
“我他妈几百年没这么跑过了”
“哎哟我这老胳膊老腿”
“别抱怨了,赶紧的吧,也不知道拦不拦得住她”
两人从楼道里冲出去, 站在偌大的停车场里, 左顾右盼。
卢思礼一把拉住徐浩的手,“喂,是不是那辆”
徐浩扭头一看, 出口处的杠杆已然抬起, 一辆白色轿车冲出了停车场, 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他扫一眼车牌号。
“是她”
“操,人喝醉了, 动作倒挺快”卢思礼低声咒骂了几句,侧头看同伴,“现在怎么办”
“追啊”
“两条腿怎么跟四个轱辘比啊再说了,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又不是太平洋警察, 连酒驾也要管吗”
徐浩一边朝外跑, 一边说“你他妈不是西柚c头号粉丝吗”
卢思礼边追边说“我粉的是西柚c,又不是陈熙”
“你以为陈熙酒驾, 出事了跟你的西柚c没关系”
卢思礼一愣。
徐浩骂了句“给我跑快点, 出门拦车跟上她。别说她出事了, 昭夕的电影上映不了,万一撞到无辜路人,这事儿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你良心过得去”
卢思礼心头一凛,跟在他身后跑出了停车场。
两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指着就快消失在路口的白色轿车“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i oer”
徐浩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操蛋啊,这年头当狗仔都要讲良心,不给老子颁发一面活雷锋锦旗,真对不起我这老父亲的一片苦心”
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在下一个路口追上i oer了,意外却发生在这一刻。
前方红灯亮起,人行道上的人流与自行车开始移动。
可醉酒后的人反应迟钝,并未及时踩下刹车,等到回过神来,车头已然撞上了自行车,有道黑影抛至空中,落地时传来一声钝响。
所有停在红灯处的车辆都见证了这一幕。
人行道上传来一片惊呼,有人尖叫,有人簇拥上来,有人拿出手机报警,还有人开始拍摄视频。
出租车停在十米开外,两人推门而出,第一反应竟不是拿出相机拍照,而是扒开人群察看现场。
被撞的是个中年男子,头破血流躺在地上,面如金纸。
卢思礼蹲下身,摁住他“别起来,你躺着别动”
徐浩哆哆嗦嗦拿出手机,拨打120。
看见地上的人虽然脑袋破了,但血没有淌太多,还支着身体试图爬起来,众人这才去注意一直没有动静的汽车。
“司机呢为什么还不下车”
“你出来撞人了装死呢”
群情激奋,不少人伸手重重地拍着车窗。
陈熙一直浑浑噩噩,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回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驶出停车场,又是如何撞上人的。
此刻看见车外一拥而上的人,才大梦初醒。
她在干什么
酒驾。
撞人。
陈熙浑身冰凉,手都不听使唤,开门好几次,才哆哆嗦嗦推开车门,步伐踉跄下了车。
“我不是故意的”
她慌乱地蹲下身去,看那个头破血流的人“你怎么样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年轻女人一身晚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容,哪怕泪水胡糊了眼线,也是明艳动人的。
有人立马认出了她“哎,这不是那个女明星吗”
“陈熙”
“对对,我记得她,老演女配角的那个”
“明星怎么了明星就能撞人了”
下一秒,有人靠得近,闻到了不寻常的气味。
“不对,她好像喝了酒”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杀青宴结束后,昭夕回到酒店的房间里,妆卸到一半,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魏西延气息急促地说“昭夕,立马下楼”
从这紧绷的声音里,昭夕嗅到了不对劲,取耳环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陈熙酒驾撞人了,现在在公安局。”
手一松,沉甸甸的钻石耳环哐当一声落在梳妆台上。
“你说什么”
哪怕明知此刻有不少记者守在医院和公安局门口,昭夕和魏西延依然赶到了现场。
陈熙的经纪人和助理已经在公安局了,个个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熙由始至终坐在桌前,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直到看见昭夕,眼泪才蓦地涌出,大颗大颗往下坠。
“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想到自己喝了酒,不能开车。”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搞砸的”
说再多的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白炽灯下,昭夕的脸色也白得惊人。她穿着便装,一边耳环已摘下,另一边还在一侧晃晃悠悠,显然是妆卸到一半,就匆忙赶来。
警察在做笔录,看见一下子又来了两位明星,还算客气地敲敲桌子“二位在门外等吧。”
转头再看陈熙,语气就冷了下来。
“陈小姐,你都到局里了,酒精度依然严重超标。你这个情况,少说要拘留一年以上。”
陈熙终于失声哭出来,翻来覆去念的都是对不起。
昭夕麻木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掐着手心说“你是该说对不起,但不是对我,是对在塔里木拍摄近半年的那群人。”
室内静悄悄的,只剩下陈熙断断续续的哭声。
昭夕看着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因为你,有人受了伤。也因为你,无数人的辛苦付出会毁之一旦。”
身在圈子里,没有人不知道,哪怕陈熙是陈熙,她风光了剧组沾不上光,但她落难了,整个剧组都会遭殃。
陈熙因酒驾被刑拘,在这期间,乌孙夫人是不可能上映的。
魏西延和昭夕一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最终等来了医院那边传来的结果。
出车祸的中年人有中度脑震荡,右腿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外伤虽然严重,但好在不致命。
陈熙的经纪人几通电话,很快找来了律师。
可在走廊上谈了一次又一次,律师依然摇头说“这种情况,确实要拘留一年以上。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经纪人面色惨白,望向昭夕。
“昭导,电影那边”
昭夕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因演员个人原因,导致电影不能上映,我记得合同里有这一条。”
经纪人一时无言,只能勉强笑道“您和小熙是老同学了,这种时候她已经自顾不暇,不知道您能不能”
“不能。”
昭夕站起身来,已经得知酒驾的最终结果,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走吧。”她叫上身旁的魏西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安局。
大门外,有记者一窝蜂挤上来。
“昭夕,请问陈熙酒驾,你有什么想说的”
“电影乌孙夫人近日才刚刚杀青,前期宣传已经开始,请问是否会因陈小姐酒驾一事受到影响”
“为了电影如期上映,你会考虑重新更换饰演解忧公主的演员,重新拍摄吗”
“请问你是否知道出车祸的无辜路人现状如何”
嘈杂的问询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某一刻,谁的话筒递得太急,砸在了昭夕的肩膀上。
魏西延一把拉回昭夕,冷冰冰地说“无可奉告。”
不远处,守车的小嘉迅速开到人群外围,降下车窗喊了声“老板,延哥,这里”
魏西延护着昭夕上了车,把记者挡在了门外。
饶是素来脾气好,魏西延也没忍住,关门就骂了声“操。”
好端端一场杀青宴,如今回想起来,昭夕觉得很讽刺。
明明上一秒,她还举杯感谢众人,与全剧组一起展望电影上映,大杀四方。下一秒,坏消息从天而降,女二号酒驾撞了人。
她一夜未眠,和主创团队一同开会。投资方也在视频电话的另一边。
房间里吵吵闹闹,不时有电话拨进。
找律师。
和医院联系。
试图控制热搜和公众舆论。
可是微博头条时时变动,往常陈熙这个名字千金难上热搜一次,如今想撤下来,倒是无论怎么烧钱,她的名字都高高挂在榜首。
有人就这个问题不断尝试。
昭夕怒不可遏地说“酒驾的是她,撞人的是她,不想办法好好跟公众道歉,光是撤热搜、控评,这有用吗”
执行导演焦头烂额,问“有没有可能重拍她的戏份”
编剧断然否决“不可能。解忧公主从头贯穿到尾,要重拍,整部电影都要重拍”
投资方也急了“整部电影重拍这么大成本的制作,拍一次都怕回不了本,谁有这么多钱烧第二次”
后来开始讨论
“有没有可能后期用ai合成解忧公主的脸,把陈熙的脸盖过去”
魏西延冷笑“你见过几部电影这么做当初有人吸毒,电影不能上映。有人言论不爱国,电影延期。也不见有人拿ai遮脸。”
这样拙劣的手段并非不可取,但是一旦采用了这样的技术,电影就会被人诟病,也绝无可能再去争取任何荣誉。
投资方认为回本更重要,如何减轻陈熙酒驾事件带来的损失,这才是当务之急。
但两位导演不同意。
若只是看重利益和金钱,他们有大把的爆米花电影可以拍。之所以选择这样一部市场并不热门,甚至有些小众的历史题材电影,是因为那个俗不可耐用到滥的字眼。
除了爱,又他妈能为了什么。
魏西延记得清清楚楚,当初他这狂妄又不可一世的小师妹,亲自来找他,说想跟他一起拍个故事。
才刚听了乌孙夫人这个名字,魏西延就拒绝了。
“我说这位妹妹,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啊你师兄是拍文艺片的,文艺片你懂吗你搞个大女子主义的冷门历史电影来找我,我看起来真有那么gay吗”
昭夕说“除了你,我找谁都不放心。”
“什么项目啊,这么重视”
“我之所以从演员转行当导演,就是为了拍了这个故事。”
他记得分明,那一天,小师妹没有笑,没有插科打诨,没有自负又不可一世的模样,只有安安静静的眼神,分外明亮。
她说送走奶奶的那段日子里,老人家躺在床上,给她讲了很多故事。
老人说“演了一辈子的戏,唯独遗憾的是总在演别人的故事,没有讲述自己想说的传奇。”
年轻时,她饰演过解忧公主,却对公主侍女冯嫽夫人产生了莫大的好奇。
可惜市场对侍女不感兴趣,有公主在旁,谁会想听小小侍女的故事呢即便冯嫽是我国第一位外交家,更是罕见的女性外交官。
除了冯嫽,老人还有很多向往的传说。
她说“在我那个年代,女性地位始终不高,就连我的祖父母也重男轻女,一直以来都喜欢弟弟远胜于我。我曾经一度想证明,女儿家也能比男儿强,可到后来才发现,争一时之气又有什么用呢其实整个社会都弥漫着这样的风气,重男轻女从来没有停止过。”
“昭夕,也许你并没有意识到,因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和舆论中,你也习惯了。”
“可是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因为性别地位不平等,为什么男导演有风月之事,大家最多当做笑谈。而换做是你,就会被冠以私生活混乱、放荡滥交的恶名”
“都是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娱乐圈发展至今,男人喜新厌旧就可以是花花公子,女人却只配被非议,甚至被称为破鞋”
“你真的有必要对众人解释,你没有,你洁身自好,你认真对待每一份感情吗”
“如果你是男儿身,是不是这些反而会成为你成功的光环,无需解释了呢”
在那些与医院为伴的日子里,昭夕守夜,祖母却因病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她便偷偷爬上祖母的床,祖孙俩靠在一起,她像儿时躺在奶奶怀里那样,听老人讲述有趣的故事。
大限将至,老人讲的多是此生未能圆满的遗憾。
昭夕听在耳里,记在了心里。
她说,娱乐圈发展至今,从艺术表演变成了资本市场,多可惜。
选秀节目给了普通人晋身的台阶,多少人一步登天,匆忙培训数月,就开始趁着还有热度,演戏圈钱。
市场是健忘的,对于这样经不起时间考量的热度,只给你昙花一现的机会。浪花一灭,新的热度与流量又起,就这样新旧更替,演员换了一批接一批,值得反复回味的作品却没有留下几部。
这对有天赋的年轻人并不公平,也杜绝了久经打磨能成大器的大将出现的可能性。
明明在从前的时代,表演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多少老艺术家用了一辈子打磨自己,才从璞玉变成明珠。
魏西延听了很久,最后抬头看着他的小师妹。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一个出生于平民之家,一个是生来就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女。他是个心胸宽广的人,认可她的天赋,于是当做同门师妹照顾着。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也许有的事情不论出身,无关性格。
因为他在昭夕的眼里看见了同样的东西。
不管大家对这个行业有多么差的评价,多么消极的态度,因为热爱,亦有人努力在市场的洪流中挣扎着,虽有所妥协,却不肯放弃最后一点坚持。
一夜会议,昭夕的手机早就断电。
她亦无暇顾及。
哪怕明知联系不上她,程又年或许会担心,但此刻若是电话接通,她该说点什么
昭夕忙到焦头烂额,并不知道塔里木那边,程又年也有了突发状况。
地科院同在新疆进行的项目,除去他所在的物理探测系统下井以外,还有和田玉矿产勘测项目。
因同事忽在勘测途中忽然受伤,勘测系统也出现故障,他和罗正泽当即接到任务,深入新疆腹地,带队进行紧急修复。
因是连夜离开,去的又是没有路的地方,网约车是不可能同意载他们的。
两人抱着沉甸甸的仪器,就坐在院里临时抽调的卡车车斗里,一路颠簸着去往另一个项目。
夜风很凉,车斗里座位都没有,就放了两只轮胎。
两人背上背着背包,怀里抱着器械,坐在轮胎上。路面坎坷不平,车每颠簸一下,人就跟着颠一下。
程又年在出发前,给昭夕发过几条信息,石沉大海。
最后,他费劲地抱着器械,拨通昭夕的电话,却只听见对方手机已关机的提示。
单手不好打字,他给昭夕发去一条语音信息。
“我接到紧急任务,要去另一个项目上,那里地点太偏,基本没有无线信号。打你的手机已关机,所以大概没办法在离开前通话了。”
顿了顿,他才又说。
“虽然没能在离开前通话,但我看见你发来的照片,杀青宴大概很顺利吧。”
两声轻而短促的笑声,被颠簸的路面带走,消散在夜风里。
卡车噪音不断,程又年说“昭夕,恭喜杀青,祝你一切顺利。”
手松开,语音消息发送完毕。
对面的罗正泽坐在轮胎上,一边翻白眼,一边抱着器械不撒手,“操,老子就不该跟你一起去的。一路上屁股颠成四瓣不说,还被摁住头吃狗粮。”
程又年淡淡地说“放心,那边没信号,只此一波,没有余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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