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切的视线不偏不倚, 不重不轻。光线不明的空间, 银龙从岁月另一头俯瞰着两只蝼发现了不对劲。
它和回忆中的银龙不同, 更高大结实, 身后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已然成型, 随意震扫，就在时空隧道间掀起阵阵罡风。显然，银龙顺利迈入了成年期, 成了一头庞然大物。
冷血动物的竖瞳中闪过诧异，它凝视着加西亚，眼神变化精妙极了惊疑, 茫然，不解, 疑惑, 愤怒, 嘲弄，不屑，冷漠，一点尊重。
妙极了。
阿芙拉见证了龙与龙之间互换眼神的幼稚游戏。银龙几乎分毫不差表达尽了加西亚之前展现出的眼神。如果不是事态紧急, 她忍不住想要询问龙族为了力量是否牺牲了什么重要产物比如龙格健康之类的，不然他们怎么能做到前后如此同步。
傲慢龙族和傲慢龙族的追随者, 在女骑士眼中总有着天生的莫名自信和自大。
“不可思议。”隆隆声在头顶爆开，近距离聆听模糊的龙吟, 阿芙拉竟然听懂了。
理智在同时跟不上意识理解, 入耳的语言陌生拗口, 和她认知的语言截然不同。不属于人族共通语，不属于矮人精灵，更不属于任何一族。但是这个陌生语言被意识海接纳，且很快转换成相应的讯息。
不对。
我真是在“听”吗。
阿芙拉察觉到了问题，身为奥古斯学生，她见识过漂浮在白夜云雾间中的古代语字符，老实说那些玄妙的符号和荒古图腾一样让人头疼费解。
叹为观止的古文明早已掩埋进时间沙漠，尽管无数古代语研究员奋斗在破解第一线上，翻译出的确定性字符也寥寥无几。
无论文字，语言，叙述结构，丹加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洗牌。
成千上百种古代语，成千上万名研究员，他们就像互相搏击的两名斗士，一刻不停地进行着持续性争斗。不得不承认，破解过程颇为狼狈，至今为止勉强能读懂意思的，只有一首不怎么通顺，赞美神灵颂诗。
黄昏日头，夕阳最后一线光倒映处，神降临于此地
早晨，正午，下昼，夜时。
朝朝暮夕，黄昏将近。
阿芙拉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之前因为猜测，她受到了惊吓，现在联想到黄昏和过去的字眼，多了一点茫然的麻木，好像从远古投射来一道悠长目光，针扎般落在心和顾虑上。
“不可思议。”银龙再次隆隆道。
考虑到再让银龙不可思议下去，加西亚的手劲可以捏碎她的骨头，阿芙拉打断了“没有什么不可思议，你好，”她顿了一下，礼貌道。“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你是活着的，真是存在的，还是只是存在指骨中的最后一缕意识”
正统龙族的寿命，虽然没有明确记载，但远高于法神战神阶级的强者但也就是多了一两万年吧寿命六七万年的龙族，不可能存活百万年。
加西亚闻言，偏头看了眼阿芙拉。
先前她陷入了某种惊慌失措，脸色苍白得仿佛天塌了下来，现在似乎冷静了。
阿芙拉对回复不抱多少希望。
尽管从银龙回忆中可以感受到一点小小的自我厌恶，但银龙本身和加西亚一样，属于某种薄凉的龙族纠结体。这种存在戏台上很有好感，放在现实中就很糟糕，运气差点根本无法交流。
“人类”银龙目光悠长，到这一时间点，加西亚和阿芙拉都看出，它的目光其实是虚幻的，仿佛横向时空更远之处。
这才是正确的。阿芙拉想，灵光一闪。
银龙所处时代的法则和如今丹加环的时空法则不同。
它在他们眼前，同时不存在任何之地。他们亦是如此。
它“看”到他们，和他们透过时空“看”到银龙是不一样的过程，也许产生了相等的结果。阿芙拉脑海中渐渐萌生了一个关于时空的惊人想法。
这个念头先是仔仔细细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再然后完成一个基本周全的时空法则构思。
阿芙拉忍不住啊了一声，短时间沉浸在了某种顿悟中。
时空奥妙深不可测，所有职业者和研究者只能够假设世界树假说，强者唯论，洞口假说，虚空假说，黑洞假说可谁也无法证实任一正确性。
加西亚冷淡着，见旁边的女骑士恍恍惚惚，神情怔怔，随意回答了一句“她是人类，不是人类，都和你没关系。”
玄妙感一闪而逝，同时女骑士也听见了混血龙不客气的回答。
对加西亚而言，和同族的说话方式大可不必太客气。尤其是一头可能早已入古的古龙，但她还有疑问，所以他们可以适当客气些。
“我应该算人类。”阿芙拉回答，为了准确方便，补充了一句，“或者亚种人类。我在机缘巧合中得到了你的骨头，但不确定你是否是真实存在还是某种意识幻觉。”
银龙的眼神变得奇妙，它这次终于将目光从同族血脉转移，落在人类身上，好似带着某种探究“骨头我的骨头”
“我并不确定。不过这跟骨头和你应该有某种联系。”阿芙拉从善如流改口，“否则我们不会在这里见面。不是吗”
短暂沉默后，银龙平静道“不，有这个可能你找到的的确是我身上某块骨头。我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让我想想你会在哪里找到，某处混乱的时空点还是失落之地”
阿芙拉仰头。
它仿佛醍醐灌顶，从阿芙拉的问题中醒悟了，听见某扇大门打开，远远又有门关上的响声。银龙眼中浮现了然和似笑非笑的情绪。好像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仿佛从一具沉重枷锁中挣脱而出，下了决意。
“你有很多疑问。”它冷清的冷血眼睛里，难得流露出耐心，“但我无法回答你。我们相隔太远了。”
“是吗太可惜了。”阿芙拉语气是真的惋惜。不过她清楚，破开时空与可能百万年前的存在进行交流已经不可想象。
加西亚不修炼时空和空间所以不清楚，换做任何一位研究时间，空间，或者两者的研究员，职业者包括奥古斯，如果他们正在此刻此地此时见到眼前一切，死也值得。
脑海里反复挑拣着山一般的疑惑，阿芙拉虽然可惜着，突然道“你觉得这一切可能与黄昏有关系吗。”
银色竖瞳，骤然尖利。
加西亚也看过来。
阿芙拉虽然恢复无比冷静模样，面色却惨白到刺眼。让他觉得烦躁的不是女骑士的隐忍，而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加西亚至少一半人族血脉，他知道人总有犹豫的时候，可阿芙拉不会踌躇也不会犹豫。
就和上次魔族一样，也或许在那之前的龙血，或者最初的荆棘丛。
犹豫又如何，骑士的时间太紧，紧得近乎自虐。紧绷的弦永远不会松弛，她缩在一个强大的壳子里，已经将抗压当做了本能。靠着自虐般的前行，寻求内心的清净安详。
加西亚清晰认识到女骑士比想象中更蠢的事实。
黄昏加西亚思索，诸神黄昏
银龙意味深长看着她“看来，你知道了一些过去”它叹气，“还是失败了吗”
“可能吧。”阿芙拉手心湿漉漉的，加上加西亚的掌心温度，又闷又湿，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事，“一切都只是猜测。很多问题无法解释，好像能够顺应时间线，好像不能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这是最糟糕的状态。她甚至不知道一切是不是都是浪费时间。
阿芙拉重心不稳般，借力抓紧握住的手。
自从魔族归来后，除了正常修炼，耗费大量精力在过去中，她迫切需求一个过去的答案。
“我感到，”阿芙拉说道，“不对劲。我从没有听说过一场不存在的战争，可以让无数强者凭空消失。”
翻遍了有关人魔族战争历史记载，那些与外族有交流的历史研究项目，也无法得出合理说服自身的答案某一时期，人族法神级别的强者，以及无数普通人，以及种族集体蒸发了，从丹加环大陆消失，再不见踪影。
历史还记载了其他种族立场，以及参与进人魔族之战的详细经过。加西亚的祖先，蝰蛇大公所涉及的裂石战，还有成千上万场大小战役，都有着完整细致的记载。
荒唐。
怪异感在心中泛滥不对劲，不对劲，但阿芙拉说不上为什么。
魔族
魔族确实强大。但从魔族地域归来后，彻底推翻了所谓的人魔之战。往前翻动人族历史，区区魔族造成的死亡数量，比魔界侵袭还要惊人。圣者以上的职业者几乎无一存活，异常惨烈。其他种族也损失了大量强者。
这是什么概念。
数万年前，强者盛行，祖尔中有明确记载的著名法神就有上百位。同级别的存在更是数不胜数。帝国，教国，王国，人族强者辈出，一个名副其实的黄金盛世。
无数津津乐道的冒险传奇，无数脍炙人口的辉煌战斗，屠龙者，龙骑士，龙族之友，那是一个真正璀璨的奇幻时代。连强大的魔界都只能无功而返。
魔族没有本事搅动风云。
他们虽然个体优秀，但不意味着族群强大。
如果魔族地域中有强横的魔族国度，或许还能有点合理的解释。但事实是，魔族更像一块不存在的碎片。
阿芙拉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也许存在一个类似人族的强大种族；也许人族内部战争；也许历史掩盖了真相；也许原因出在魔界但全军覆没，没有任何设想符合推论。
就连保留下来，传说的人魔之战战场也增添不了多少真实性。
时空隧道突然微微摇晃，银龙身影模糊了一瞬。
在她出声前，隧道本来静悄悄，也无比沉静。渐渐不稳的隧道被强行镇压，银龙深深看了过来。
像是被其他存在发现了踪影，银龙毫不在意外界阻拦，颔首示意小小的人类仔细倾听。
时间不多。
“我忘了。”它说道，“人族之所以从无数种族中脱颖而出，是因为他们永远喜欢排斥抗拒未知，又想要了解未知。这是人族唯一可贵的愚蠢天性。”
银龙的身影开始模糊，但它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如果你有疑惑。”
“那么，可以去寻找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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