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五分钱(三)

小说:黄泉路下 作者:touchinghk
    第40章

    邓亘馨正式开始实施自己的“拯救劳卡文计划10”。

    首当其冲,就是要如何给这个一脸蒙蔽的外国人解释他撞鬼的这个事情。

    “午夜凶铃看过吗”邓亘馨挠挠头,“那咒怨呢啊这么有名的电影也没看过”

    劳卡文摇摇头。

    他是功夫迷,从小到大最爱看功夫电影。

    邓亘馨拉着劳卡文,坐在学校图书馆的角落,一人一只耳机看恐怖片。

    每一个突然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都会让两个人同时害怕得打个哆嗦。

    劳卡文被这些第一次接触的东方神秘恐怖片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攥住邓亘馨的手臂“我要是被这样的女鬼缠上了,还不如现在就买明天回国的机票算了”

    每个主人公的结局都是一个惨烈过一个地死,怎么都是死,那他还挣扎个啥劲,逃为上策啊。

    邓亘馨拦住他“万一鬼趴在你后背上跟着你回美国,岂不是害了你亲朋好友一大家子”

    一句话吓得劳卡文面如土色,生怕她接下来就要苦口婆心劝说他自我了断以保全人类的火种。

    邓亘馨瞅了眼这个抖如筛糠的外国友人,一面吐槽他一米九的大个子胆子怎么这么小,一面琢磨着这两部片子估计有些太重口,自己恐怕是高估了外国友人的承受能力。

    “看这个吧”邓亘馨当机立断,把科普外国友人的教材从日系恐怖片换成了港系僵尸片,“僵尸道长一眉道人这个不错”

    屏幕里的林正英举着桃木剑,一剑刺穿了扑来的僵尸王的胸膛。黄纸符点燃火光,灰烬从天而降,将作乱的僵尸王烧成了一片灰烬。善良的红衣女僵尸嫣红和拯救她的小道士徒弟相拥而泣,人和僵尸都得到了美满结局。

    深受功夫电影熏陶长大的劳卡文看得如痴如醉,被这一场别出心裁的“人尸恋”感动得眼角微湿,满脸憧憬地望着邓亘馨

    “缠着我的女鬼,会不会像嫣红一样,是个善良的美人僵尸”

    邓亘馨“诶”

    给一个学物理出身的、无神论的外国友人科普何为中式“撞鬼”的第一次努力,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邓亘馨决定废话少说,以结果为导向,先把鬼驱散了再去找原因。

    于是她带着劳卡文来到了城隍庙前面小商品批发市场。

    正值周末夜市,熙熙攘攘的市场里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摊贩,有卖小吃的,有写字儿的,有摆了个大喇叭唱歌的。

    邓亘馨和劳卡文在人群中肩并着肩走着。好奇的人们向棕发碧眼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劳卡文投来善意的好奇的目光,让他渐渐有些不自在。

    “大家都在看我呢。”他低头,小声对她说。

    “那当然,你帅啊。”她有口无心,

    毫不犹豫地说。

    她夸奖的话说得太自然,劳卡文耳根红了起来,默默瞥了眼她。

    夜市里摊贩林立,一辆辆电动三轮上摆着各色各样的中华小吃,香味弥漫。

    劳卡文一手抓着炸串,一手端着一杯珍珠奶茶努力地吸着。邓亘馨也端了杯奶茶,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他像是被她牵到市场去卖的货物,时不时还要接受路人的打量和调侃。

    突然,邓亘馨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拽住劳卡文的衣袖往人群里挤。

    “在这里”

    邓亘馨停在了一个卦摊前面,小小的摊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法器,下面平摊着从黄纸符到纸扎马等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得益于刚刚才看过的僵尸片的熏陶,劳卡文对卦摊上挂着的八卦镜桃木剑充满了亲切感。

    邓亘馨也毫不含糊,踮起脚尖从摊子上面一个个地往下摘法器。

    她个子不够高,踮起脚尖够得辛苦。

    劳卡文默默伸出手,毫不费劲地把她指到的东西都拿了下来。

    桃木剑、铜罗盘、黄符褂、八卦镜

    这些像电影道具一样的“法器”被邓亘馨一件件放进了塑料袋子里,递到了卦摊老板娘的手里。

    “全要吗”老板娘笑意盈盈,嘴巴险些合不上。

    邓亘馨重重点头,左手一摊,伸到劳卡文面前。

    他连忙掏出钱包老老实实地交钱,又把那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小心翼翼抱在胸前。

    “这就够了吧把这些法器都挂起来,鬼怪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吧”劳卡文满怀希望地问。

    邓亘馨摆摆手指“哪儿这么轻松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她突然飙了一串押韵的中文,听在耳中像是练功夫的真经箴言,让劳卡文崇拜地睁大了眼睛。

    “没听懂吧”邓亘馨颇为自豪,“这就是在说呀,世界上所有事都有原因,有内因,也有外因。”

    “你被鬼缠住这件事,自然也有两个原因啦。一个是外因,外因就是鬼。至于内因嘛”

    她一本正经地胡扯。

    “内因嘛,自然就是你了”

    “我”劳卡文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逻辑会落到这里,指着自己鼻子问,“我”

    邓亘馨重重“嗯”了一声,“阳气不足,才会被鬼怪缠身光有外面的这些法器还远远不够,我呀

    ,还得想办法帮你补补阳气”

    “由内而外,内外兼修,才能将鬼怪从你的生活里赶走”

    在劳卡文的理解里,“阳”就是男人的意思。

    所以他十分不明白,作为一个刚满二十岁男人的他自己,还要再怎么“补充阳气”才能“内外兼修”。

    但是当他看到邓亘馨带他来的地方的时候,他惊恐万分地想拔腿就

    跑。

    “不不不,我不要这样补阳气,不要”

    邓亘馨带他来的,是北方最常见的大澡堂子。

    满脑子都是可能到来的可怕画面,劳卡文欲哭无泪,恨不得甩开邓亘馨的手。

    她牢牢抱住他的胳膊,不给他一点逃走的机会,拖着他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有没有那种比较私密一点的房间”邓亘馨胸怀坦荡,大大咧咧开口问。

    前台小姑娘抬头瞥了她和满脸写着不情愿的劳卡文好几眼,终于递过来一把钥匙。

    这些年来大澡堂子也紧随时代发展,逐渐注重民众。

    许多澡堂子里都有了私密包间,小一些的澡盆里套上塑料袋,专门供有洁癖的人或者小情侣两个去泡澡。

    劳卡文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套了层塑料袋、灌了半桶热水、冒着氤氲热气的大木桶。

    邓亘馨把塑料袋里买来的法器哗啦啦一股脑全倒进了热水中,回身冲他眨眨眼睛。

    “快点,脱衣服”

    原来她说的“由内而外”,就是跟法器一起泡澡啊。

    劳卡文把自己扒了个精光,老老实实地坐在冒着热气的木桶里,觉得自己像一只锅里炖着的肉鸡。

    邓亘馨就扒在他的澡盆子旁边,手里举着一个金光灿灿的小铃铛,时不时冲着水里的他晃一晃。

    水面上漂着一圈法器,遮住了他在水下的身体。

    可他还是不自在,害羞得整张脸都像是在冒烟。

    “喂,你到底是怎么被鬼缠上的啊”邓亘馨百思不得其解,“不是昨天才坐飞机过来的吗”

    他哪里知道啊

    从第一天下飞机到现在,他除了去食堂吃一顿饭,剩下的时间,不是都和她在一起吗

    他是没见过什么“鬼”,要说有谁缠着他,不是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邓亘馨轻轻拍了下桶沿,“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说法,干嘛这么配合我”

    “我刚来,又没有什么朋友。”劳卡文说,“就算真的是骗我”

    也总比他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呆着好啊。

    何况这个“拯救”他自己的过程,是这样新奇又有趣,像是一场华丽的冒险。

    好像除了要花一点钱,没什么不好

    “泡完这个澡,我是不是就治好了不会再撞鬼了”劳卡文问。

    邓亘馨一下下地玩着水花,心不在焉地回他“应该吧不过万一你已经病入膏肓了,那就只有阴阳调和才能让你消灾免难了。但是阴阳调和很贵的”

    她“唔”了一声,举起白白小小的一只手,在他面前晃。

    “少说也得这个数才行”

    什么阴阳调和

    她越开口说话,越像个满嘴谎言

    的小骗子。

    劳卡文心里犯着嘀咕。

    从头到尾,他哪里见过“鬼”的身影嘛,鬼手是她说的,撞鬼也是她说的,不都是她一个人说的

    然而现在的邓亘馨还在叽叽喳喳地说。

    “我呀,是阴阳眼,能看见鬼的,知道吗这次幸亏你遇上我,不然被女鬼缠身吸干精气怎么办谁来救你呀”

    她叹口气“为了你这事,折腾我一晚上。明天早上连工都没得打,饭要吃不起啦”

    她的语气惨兮兮,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劳卡文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下意识开口“那我补偿你兼职的工资”

    邓亘馨的声音立刻便欢快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他的手机。

    “哪里用得着那么客气说什么补工资啊,可太见外了。”她笑眯眯,“不是帮你搞好微信了吗发个红包给我就好了”

    她轻车熟路地点开他的手机。

    联系人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她毫不犹豫地发了个520块的红包给自己。

    “凑个整数,吉利。”她大言不惭地说。

    劳卡文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光已经蒙蒙发亮。

    真是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

    白天的留学生宿舍不再有“阴暗”的门厅,也没有那些或明或暗的阴影。劳卡文站在门厅里向邓亘馨挥手,她在阳光下笑得一脸欣慰,满是“看吧我替你解决了个烦吧”的自豪。

    他一步步上了楼梯,也没有人叫住他。

    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静祥和。

    劳卡文长长松了一口气。

    花钱免灾,这大概是最举世通用的道理了。

    他跟着她折腾了一整天,花掉大几千块钱,总算把这只鬼给驱走了。

    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波终于结束。

    劳卡文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一头栽倒在宿舍柔软的枕头上。

    在闭上眼睛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这只“鬼”没了之后,邓亘馨还愿不愿意约他出去一起吃饭。

    明明很累,浑身上下像是被车碾过一样疲惫。

    可是劳卡文却总觉得自己睡得并不安稳。

    初春的宿舍里仍有暖气

    ,白色的暖气片摸着烫手,可是他的宿舍里却是这样的冷,冷得呼吸间都能看出鼻尖冒出的白气。

    厚厚的羽绒被盖在身上毫无用处,像是盖了一层薄薄的卫生纸,不知何处来的冷风一直吹在他的脸上。

    宛如冰冷的丝绸。

    房间里也很吵。

    一开始,只是窗外、门外那些经过的学生们说话走路的声音。

    可是渐渐地,他听不见那些嘈杂的人声,却依然觉得房间里很吵很吵

    。

    有的时候,像是指甲划过床板,一下下,涩涩的,闷闷的。

    有的时候,门口的地板上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响动,像是像是有人一下下翻看着他带回来的塑料袋。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哪里来的别人呢。

    劳卡文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想。

    可是突兀的响声却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

    “叮铃叮铃叮铃”

    劳卡文听见了铃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清脆。

    像是昨晚他泡在木桶里,邓亘馨举着金光闪闪的小铃铛,在他面前一下下地晃荡。

    劳卡文仍然躺在被子里面,身体却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宿舍,是谁在摇晃铃铛呢

    铃铛的声音停了下来,可是渐渐地

    哐哐

    地板上也有了动静,让劳卡文想起每天晚上母亲做晚饭时切起土豆,清脆的刀锋落在塑料案板上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应该睁开眼睛。

    可是身体里的一部分却在拼了命地叫嚣“别睁开,别睁开”

    劳卡文面朝白墙缩成一只虾米,做了一万遍的心理建设。

    “就算不是幻听,也有可能是老鼠呢,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

    他慢慢睁开双眼。

    却在眼前的白色墙壁上,看见了一双圆睁着的,血红的眼睛。

    劳卡文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从宿舍逃出来的时候,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整齐,只草草套了件风衣。

    邓亘馨打着哈欠慢慢悠悠下楼,一脸不满“我才刚睡了几分钟”

    可她刚一踏出宿舍门,就被惊恐交加的劳卡文狠狠地抱住。

    “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你”他浑身颤抖,吓得连声音都有些刺耳,“这次我也看见了我真的是撞鬼了”

    他抱得那样用力,让原本还迷迷糊糊的邓亘馨终于回过神来。

    “没事的,有我在。”

    她第一次被人这样抱住,笨拙地拍拍他的后背安慰,贴着他胸膛的心口,突然间漏跳了一拍。

    劳卡文生平从来没有做过坏事,父母都是普通又富裕的中产,从小在宠爱中长大,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是最普通的一个人。

    他看了十年功夫电影,坐飞机来到心驰神往的国度,下飞机不到两天,却遇上这样一件倒霉悲催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坐在温暖又满是人气的早餐店里,一人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胡辣汤。

    “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劳卡文郁闷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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