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hapter.32

    宾利小姐从书房离开后，达西先生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静静地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达西看见门被缓缓打开，门后面, 乔治安娜带着害羞的神情, 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我能进来吗, 哥哥。”

    乔治安娜是达西的亲妹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他们两个长得不太像, 乔治安娜没有哥哥的外貌优秀，看起来比他还严肃，她性腼腆，和人说话时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因为老达西先生和夫人已经过世, 乔治安娜常年和安内斯里太太住在伦敦, 虽然达西已经尽可能的常来看望妹妹, 但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 和她见面的机会算不上多。

    等哪天达西结了婚，彭伯利庄园迎来一位女主人，乔治安娜才能搬回去，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达西素来疼爱妹妹，看见她, 他之前因为烦躁而十分冷硬的神色, 忽地变得无比柔软。

    “当然可以, 你怎么来了”达西道语气轻柔地道。

    似乎只有对着乔治安娜时, 他的模样才会让人意识到他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的严肃和冷漠。他有一颗温柔而炙热的心。

    乔治安娜略显局促, 她小步走到椅子前，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地说“哥哥，是不是贝内特小姐来伦敦了”

    乔治安娜的话题使得达西先生地神色立刻有些变化。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达西不由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赫斯特太太和卡罗琳聊天时提到的。她们没注意我走过来了。”乔治安娜道。

    达西先生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是的，她来伦敦了。按宾利小姐说的，估计已经到了一个礼拜了。”

    乔治安娜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好奇，又在努力控制压下这种神色。

    达西看着单纯的妹妹纠结的表情，弯了弯嘴角“怎么了么，你有什么想说的”

    乔治安娜乖巧地点点头。

    “你说吧。”

    “我怕你不高兴。”

    “乔治安娜，我永远不会对你不高兴。”

    乔治安娜这才道“哥哥既然她来了，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你不想吗”

    达西先生怔怔地看着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这个只用回答是或不是的简单问题，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成了世界上最开口的事情。

    达西先生低下头，不想妹妹看出他难过的神色，他放在桌下面的手用力紧紧握了许久，才对着妹妹，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全心信赖和寄托他大多柔情的女孩，袒露了从未向别人说出口的心扉“我想。”

    是的。达西先生想着。我想。

    他能骗别人，能神色如常的如同没有事情发生过，能伪装着让人以为他早已忘了内德菲尔的怦然心动。

    但他骗不了自己的心。

    他有多想呢达西揣测着。

    严说来，似乎也不是特别想，只是从离开内德菲尔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罢了。

    承认吧，菲茨威廉达西，你想那位小姐。想得快要发疯。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乔治安娜很不理解，“哥哥不是一直跟我说，要做一个勇敢的人吗”

    达西发现妹妹的话似乎越来越让人难以招架了。

    他不由苦笑，犹豫片刻，才告诉了妹妹实情“乔治安娜，不是我不想，是她不愿意。”

    “什么”乔治安娜非常惊讶，“哥哥告诉了贝内特小姐你的心情，而她拒绝了”

    达西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解释，在这世上，感情是最不用明说的事情，身在其中的人自然会明白，会懂。

    爱情与咳嗽，谁都无法隐藏。

    他放在心上的那个姑娘，她是那么的聪明和智慧。她那双清冷又明亮的眼睛看得透世上的一切道理，他浅显到溢于言表的深情，她怎么会看不出

    压抑下心中泛起的苦涩，达西尽量不让真实的情绪泄露“我没说，但她知道，她”

    他斟酌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她没给我机会说。”

    乔治安娜看着哥哥，脸上浮现了心疼的情绪。两人对着沉默片刻，乔治安娜忽然蹦出惊人之语“那她一定很好。”

    达西以为妹妹说错了，他震惊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乔治安娜不由有些慌乱，白皙的肤色泛上一点绯红“我的意思是，哥哥之前和我提到她时用到的描述，还有后来听宾利小姐说的话，贝内特小姐的出身似乎不好，家境也很一般。如果她嫁给哥哥，想必财富和地位都会上升很多很多，可她却拒绝了。这不正是证明了，她是个很好的人吗”

    听到这样的言论，达西先是一愣，随即，大量的柔情涌入他的心中，他被妹妹的善良和动人的言论所打动。

    达西感到庆幸，虽然乔治安娜一直因为仆人和老师的照顾等原因，性远没其他小姐们那样自然大方，她矛盾的地方甚至比自己还要多她比他话更少，但心地又比他更热情和善良。

    乔治安娜是世界上最惹人疼爱的姑娘。

    “你说的对。她和你一样，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好女孩，是我没有那个运气。”达西和妹妹说道。

    乔治安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声音极小极小地道“那我能去拜访她吗。”

    达西先生“”

    乔治安娜马上退缩“哥哥要觉得为难就算了，我不是非要去的，我不去了。我就是听宾利小姐说，她最近会去一趟贝内特小姐的家，我才”

    达西怜惜地看着他的妹妹。他知道，如果乔治安娜出现在贝内特亲人的家中，那位聪慧的小姐一定能猜出这是由于他的缘故。

    因为他太喜欢她了，他的妹妹才会爱屋及乌。

    如果可以，达西当然不想乔治安娜去，这位骄傲的绅士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向同一位小姐低下高贵的头颅。

    可他看向乔治安娜，这个从来安安静静、不敢和他提过多要求的内向的妹妹，已经很久没用这样明亮的眼神，饱含期待地望着他。

    达西很快做出让步。和乔治安娜的快乐相比，他的面子与自尊，微不足道。

    “如果你想去的话，”他极为缓慢地点头，“你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戈登伯爵宅邸内，蒂娜微皱着眉，脑海中都是弟弟的婚事。

    “怎么了”特雷西很少见妻子这样的神情，感到很好奇。

    “还不是为了威拉德，”蒂娜觉得她的小叔子还没过叛逆期，“今天我去找他了。”

    特雷西立马笑了出来“那他一定很高兴。”

    蒂娜瞪他一眼，语气里混杂着高兴和忧心忡忡“他今天去见那位玫瑰小姐。”

    “你怎么知道的”特雷西挑眉，他知道威拉德一定不会主动说。

    蒂娜觉得这是个蠢问题“你弟弟穿得宛若开屏的孔雀，他从小就这样，心情好时就爱穿漂亮的衣服，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吗。”

    “我很遗憾上午没和你一起去找威拉德。”不然光看弟弟吃瘪的表情他都能高兴上一礼拜。

    “我和你说正事”

    “好的，”特雷西立刻配合，“他去见那位小姐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不高兴”

    蒂娜认为她的心情很矛盾“我没有不高兴，只是那位小姐似乎。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她是位商人，威拉德说他们是生意伙伴。”

    “噢”特雷西闻言很意外，明白了妻子感到犹豫的原因。

    虽说伯恩斯才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特雷西一直都知道，妻子对于她全心全意带大的威拉德，倾注的心血比伯恩斯还多。

    自从他被迫上战场，把年幼的弟弟托付给妻子之后，那个还是少女的她在那段时光中迅速成长，尽她所能的保护和教导着威拉德，她被磨练的又坚强又温柔，威拉德在她的照顾下，去掉了很多冰冷的刺。

    其实比起许多自持身份的贵族，蒂娜要开明很多，她赞助了大量的文人、画家、哲学家，之前还曾为被关押的思想犯奔走。

    但轮到威拉德时，蒂娜又不免犯了天底下所有长辈都有的毛病她觉得她的弟弟举世无双，自然希望对方是仙女下凡。商人的身份在她眼里是极大的缺陷。

    特雷西想了想，选了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角度，经历过生死的他对身份这些外在之物并不是很看重“威拉德的性你我都知道，如果他喜欢，什么出身都不是关键。这么多年，他同龄的朋友孩子都好几个了，他依旧不肯结婚，因为什么你我都很清楚。我们的反对毫无作用，按他的固执和胆量，我们的意见不能动摇他分毫，只要他想要。蒂娜，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蒂娜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也只是和你说一说。我知道除了接受我没有办法。”

    安静了一会，蒂娜的语气高兴起来。她本就性开朗，想通了她最难接受的事情后，又为弟弟感到开心“其实这也是好事。以威拉德别扭的性，他若能遇到一位真心喜欢的小姐，其实是他的运气。我决定了，最近办一场宴会，到时让威拉德把她带来。我真得好奇这位小姐是什么样的，不过，不管怎样，她一定是位非常好的人。”

    远在恩典堂街的凯瑟琳还不知道，在短短的一天内，她已经接连被发了好几张好人卡。

    此时，刚吃完正餐的她，正眉飞色舞地跟简还有舅妈聊新书的事情。

    “六千册”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凯瑟琳说起来还是很激动，“你们没亲眼见到，不知道那有多少它们那么漂亮，闪着光，包装也很精美，几乎占满了库房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这个数字，太惊人了。”

    威拉德对血还的大胆是很惊人。

    要知道去年整个伦敦出版业卖的最好的小说销量不过一万三千册，那还是一整年的数字，出版社前前后后加印了六版的结果。1

    血还最终的定价是20先令3便士，首印六千册。这个价不算高，比起印刷技术普及前一篇学术论文出版成书都要3、4先令的售价，血还的价已经相对低廉。

    惊人的是数量。要知道，虽然从1744年永久著作权废除，大书商失去垄断地位开始，整个伦敦乃至英兰的阅读业迎来了爆炸时代，但威拉德这样的手笔还是非常冒险，在全欧洲的出版商里都属于的上前列。2

    据凯瑟琳所知，血还之前大概只有史诗级巨著罗马帝国衰亡史才有这样的出版待遇。后者共6卷，售价6磅6先令，截止目前已畅销了一万多套。3

    凯瑟琳被威拉德的冒险吓到了，她十分害怕对方赔钱，更害怕他让她一起赔。

    不过，威拉德似乎并不太在意，他对血还很有信心，而且即便是一本都没卖出去，按他的说法，“印刷成本不过一千多英镑而已。”

    凯瑟琳膜拜大佬，给大佬磕头了。

    威拉德的看好和笃定让凯瑟琳陷入欣喜若狂的情绪。

    虽然她再三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但她还是不免开始做起了一夜暴富的美梦罗马帝国衰亡史的作者从销售中获利6000英镑，而那时还是大书商极为强势，作者基本没权利的时代，书商的获利是作者的十倍还要多。按威拉德和她的协议，如果这些书真能全部卖出，凯瑟琳从血还这一本书的获利，便能让她彻底脱离贫困。4

    如果加印的话

    凯瑟琳决定夜宵时多吃点菜，省得没喝酒就醉成这样。

    但她忍不住和家人们畅享她发财的美梦“如果我能从中赚到一、两千英镑，我就心满意足了。”

    简和加德纳舅妈都为这样的喜讯感到高兴，纷纷表示她一定可以。

    特别是加德纳舅妈。她本身就是血还的忠实读者，用她的话来说“我还是第一次读一本小说读到夜不能寐，满脑子都是情节，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人物接下来的命运。基蒂，你这本书，至少在我眼里，是我读过的剧情最精彩的故事。”

    这样的赞扬让凯瑟琳非常开心。

    不过，接下来的话题则让她略感意外。

    加德纳舅妈坚持要和她聊聊戈登先生的事。

    加德纳先生做生意有些本领，在伦敦的朋友很多，他今天把凯瑟琳送回家后，正巧遇到一位出版行业的朋友，两人聊天时，他主动提起了戈登先生。

    加德纳先生隐去了凯瑟琳出书的细节，只是和对方聊起戈登先生这个人。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这位先生谈论夸赞了一番后，才发现他们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加德纳先生说的自然是年轻英俊的威拉德，而朋友描述的则是一位中年绅士。

    至于年轻的戈登先生，朋友表示也有所耳闻这位年轻先生是戈登伯爵的亲弟弟。戈登伯爵是大英帝国的战争英雄，上过战场赢了法国人，深受摄政王的信赖，他的弟弟生意做得很大，范围极广，连伦敦的地产都有涉及。

    加德纳先生听完惊呆了，和朋友再三确认后，即刻回家告知妻子这个消息。加德纳太太自然明白丈夫的意思，特意来问凯瑟琳。

    “你和戈登先生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凯瑟琳不明所以“他是我的出版商啊。”

    加德纳太太也不知道她是装糊涂，还是真不明白，说道“基蒂，你可能不知道，伦敦的地产生意只有地位极其尊贵、掌握着实权的贵族家族才能参与。以你舅舅听来的消息，按戈登先生的收入和眼界，他绝不会把你这本书的钱放在眼里。”

    说着，她把丈夫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两位外甥女。

    简和凯瑟琳都很惊讶。特别是凯瑟琳。

    虽然她以前便猜到威拉德的身份不会仅是一位出版商这么简单，但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权贵至此。

    房产生意，在如今这个没有现代意义上政府的王权国家，背后不仅仅是巨大的利益和关系链。他们代表着王室，是权力本身。

    凯瑟琳总算知道，威拉德说一千多英镑时像说几先令的底气从何而来了。

    但大概是看多了有钱人的快乐她想都想不到的新闻，凯瑟琳很快消化了这个消息，加上她之前便猜测威拉德非同一般，所以没有太大感触。

    凯瑟琳其实明白舅妈的意思。她已听出加德纳太太在暗示戈登先生对她过于看重，猜测其中有些别的原因。

    凯瑟琳认为这种想法很好笑。

    先是达西先生，现在又是戈登先生，她的亲人们总爱把她的感情与这种万里挑一的大人物们联系在一起。

    凯瑟琳很想谢谢这样的看重，但有一说一，她们的亲人滤镜是不是也太厚了

    真当她是英镑，人见人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