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真是应了齐毓瑧那句话，天儿好，来听曲儿的人络绎不绝。
戏台后，简直忙得脚不沾地，齐毓瑧却不愿在后台待，看见行头就嗓子痒痒，想上台，已经成了齐毓瑧不敢吐露的执念。
但她不能上台，她甚至不能跟着师弟师妹们吊嗓子练活儿，只敢偶尔自己在自己的小院里偷摸地练，想想她的心就抽疼。
当年师父临终交代的，让她担起这个戏园子，照顾好她的师弟师妹们，师父那么信任她，把一切都托付给她，只是，忘了她也是娇滴滴需要别人照顾的小姑娘。
她现在是齐老板，是大师姐。
不再是当年那个名角儿，她不能再在戏台上大放异彩。
偌大的戏园子，有太多事儿需要她去做。
想唱但不能唱，简直是人间酷刑。
齐毓瑧坐在戏楼二楼的雅间，耳朵里听的是师弟师妹们的戏，眼里观察的是一楼满屋子人的表情与反应。
今天师弟师妹们状态特别好，大家伙儿也算满意。
和四年前那场西厢记比，当真是强了百倍。
四年前，安葬好师娘师父后，整个戏园都陷入低沉和悲恸中，无心唱戏，也不想敲锣打鼓。
但是戏园还要经营下去，这么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总不能饿肚子。
于是，葬礼之后一个月，棠园又开锣了。
那天第一场戏，就是西厢记。
饰演崔莺莺的是最小的师妹素素，与师娘素来亲昵，因为她最小，师父师娘也偏疼她，师父师娘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头七那天，直接哭晕过去。
白天有师姐陪着还好，该练嗓练嗓，晚上躲在被窝里哭到抽噎。
齐毓瑧发现这事儿以后，晚上哄着素素睡着之后，她才回屋睡觉。
白天连轴转地忙，采买，盯着排练，和各种人周旋，这几日齐毓瑧的精神头也越发不济。
演西厢记头一个晚上，一想到这次唱戏没有师父师娘盯着，素素悲从中来。
这天齐毓瑧登门拜访以前的熟客，布置场地，很晚才回，累得忘记哄师妹这事儿。
夜深人静，素素一个人哭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上台一开嗓，调门居然拔不上去了。
台下大喊：“下去下去！”场面十分混乱，齐毓瑧嗓子都喊哑了，也压不住起哄声。
小姑娘泪窝子浅，硬是带着哭腔唱完一整出戏。
唱完的时候，场下已经没几个人了，只剩平素与师父关系不错的熟客还在捧场。
临走，平日常来的侯老先生拍拍齐毓瑧的肩膀，叹了口气。
一场戏，就散了场。
齐毓瑧苦笑，师父在天之灵要是看到这出戏，准得骂她狗血临头罚她在祠堂跪一晚上。
小姑娘也不敢面对师姐，下了台就跑回后院把自己锁进屋里谁也不见，素素觉得她让师父师娘还有师姐蒙羞了。
齐毓瑧安顿好其他人，安排人打扫戏楼--刚才那群人差点儿把戏楼给砸了，自己在柜上支了笔钱，买了礼物，挨个登门道歉，说师妹因为师父去世太过伤心，希望您体谅。
有人理解，当然她也吃了不少闭门羹。
回到园子里又是很晚了，齐毓瑧直奔素素的房间，知道小姑娘没睡，她在门口坐了一夜，也
不哄她，从师父把素素带回来开始讲，讲到现在，隔着一块门板，素素哭得眼都睁不开，终
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开了门，扑进齐毓瑧怀里。
那年的四九城太冷了，没有师娘的新棉衣和热饭菜的冬天，齐毓瑧就这么熬过来了。
那年，她不知道道了多少歉，赔了多少笑。瘦了将近十斤，师娘给她做的最后一件春衫，转年开春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
一晃四年了，棠园步入正轨，好像又回到以前的繁华，又来一批常客，也有受捧的角儿，但那些角儿里注定没有她。
“夫妻双双把马上，碧蹄踏破板桥霜。你看那残月犹然北斗依，可记得双星当日照西厢！”
“好！”
“再来一个！”
崔莺莺和张珙作揖下场，这出戏算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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