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第一次杀人的那年十三岁。我的父亲四十岁,母亲停在了永远的三十三岁。

    她美丽,温柔,善良,我可以把我能想象到的一切最美好的形容词都放置于她的身上。可她也软弱,怯懦,愚昧。

    所以在父亲殴打我的时候,她没有说话。在家里出现注射的针管时,她也只是一味地哭泣着。债主上门搬空了家里的东西时,她默默地看着父亲,疲惫地叹息。

    直到那天到来。直到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解开了我的衣襟。

    她站在门口,第一次爆发出了愤怒的、歇斯底里的怒吼:“你在做什么!?”

    之后的景象,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在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父亲站起身,向她走去,然后一拳,一拳,又一拳……

    而她始终看向我的方向,不断地哭泣着。

    “对不起,对不起阿清……不要哭,不要哭……”

    她那时这样说着。

    可我没有哭。无法终止哭泣的,是她才对。透明的泪珠从微红的双眼中滚落,濡湿了黑色的长发。她从苍白的双唇中挤出了呻/吟一般的、痛苦的吮泣。

    再然后,她死了。她吞下了大把大把的安眠药,我发现她时,她的床上滚落着白色的、扁平的药片,而这些药片在此后的每个夜晚里都如影随形地伴随着我,折磨着我。

    好冰。

    尸体…好冰冷。

    触摸着她僵硬的肢体的那刻,我终于无法抑制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想,或许就是那一刻,决定了我能力的诞生。

    第二天的早上,我在镜子里看见了身后的人影。层叠缠绕的黑色绷带,缝隙间露出的猩红双眼,永远都在流淌的透明泪珠,以及纯白的、细长的五指。

    这些都是我记忆里最深刻的颜色。它是撕裂了我的记忆,我的躯壳,我的灵魂,从中生长而出的怪物。

    它是为我而来的。

    我低下头,隔着镜子,虔诚地亲吻它。而后以我碰触的镜面为原点,我手下所有物体的温度,一瞬间归于我的掌控。

    在母亲死后的第二个月,我杀死了父亲。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我的房间,带着满身的酒气,伸向了我的胸口。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而他只是朝我露出微笑。

    “没事的,马上就不痛了……”

    在我意识到,…这次不会再有人撞开门,怒吼着制止他之后,我停止了哭泣。

    “阿清真乖……”他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我搭上了他的手。紧接着,他肉眼可见地哆嗦起来,惊恐、茫然、愤怒…许许多多的表情在他脸上混杂着,变成了一种滑稽的、几乎要让我微笑起来的姿态。

    他再次向我挥出了拳头。可是在体温骤降后,他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和虚弱。然后我意识到,我不该让他这样死去,以这种怪异的、引人关注的死法。于是我从他身上摸出了打火机,点燃了我所能看到的、一切能够点燃的东西。

    火舌席卷,消防车的鸣笛声在窗外响起,我静静地坐在原地,而他在火焰中死死瞪着我,喊着我的名字,疯狂地吐出诅咒。

    直到二氧化碳让我变得呼吸困难,我才站起身,望着他的方向,倒退一步,跌出了窗口。

    叔叔他们赶来的时候,我正在哭泣。母亲的姐姐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她从远嫁的意大利飞了回来,办了我的领养手续。

    过了一年,他们开始争吵,因为她的出轨。叔叔回到了意大利,而她彻夜不归,声色犬马。又过了半年,叔叔给我打了电话。他说阿清,到我这里来吧。

    ——这就是我,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

    你看,并不是什么能塑造人的好环境。

    一天前,我骗了布加拉提。

    我说无论给我怎样的惩罚都好,可我说了谎。如果他不愿意帮我,尸体的死亡时间说不定能让我脱罪。而唯一的目击者约书亚只看见我毫无还手能力地被那个男人殴打。

    我杀了人,叔叔绝对不能被牵连,可我也不想偿命。

    我冷静地从那个男人身上翻找出所有毒/品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接下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啊?

    而我现在面前的这个家伙,连昨天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听我说过,却坚持着说我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我是个善良的人。

    想要成为黑帮,因为想要为那不勒斯带来希望……

    你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啊,乔鲁诺·乔巴纳?

    ——在我第一次杀人的两年后,我看见了那不勒斯的金色日出。

    “安平清。”

    回家的时候,布加拉提叫住了我。我连忙狗腿地凑过去,把手里拿着的花放到桌上,准备给他捶背:“布加拉提先生,您今天想吃点啥?火锅叉烧小笼包?大饼油条豆腐脑?”

    “哦哦,这些都是东方的料理吗?”昨天那个菠萝头的男人奇道,“这些你都会做吗?”

    我看了他一眼,坦诚道:“我一个都不会。我就随便说说的,你千万别真想吃啊。”

    “……”

    布加拉提挡住了我要给他捶背的手,我遗憾地收了回去:“您真的不需要开个捏肩套餐?”

    “不用了,谢谢你。”他揉着太阳穴,“还是先说说昨天的事情吧…首先关于你叔叔,你不用担心,就算真的有人要报复你也不会殃及到别人的。况且……”

    他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咬着笔杆做数学题的男孩子突然插嘴:“我昨天就说了,这家餐厅明眼人都知道是布加——”

    “继续做题!”穿了一身破洞装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喂,福葛,我只说一句话都不行吗!”他不满地嘟囔着低下了头。

    这、这是什么大型育儿现场……竟然还在做数学题,拿出点黑帮的尊严来啊!

    我抽了抽嘴角,把视线拉回一脸无奈的布加拉提脸上:“况且什么,布加拉提先生?”

    “啊,况且我昨天查了一下,只是一个底层的流氓,他平常得罪的人也不少,这种情况应该不会有干部级别过问的。警/察那边打点起来也很容易,总之,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了。你跟你叔叔都不会有事的,接下来你就给我好好去上学,不要再管这些了,知道吗?”

    “诶?”我愣了一会儿,怔怔道,“……怎么是这个发展?接下来您不应该让我以身相许什么的吗?”

    “喂喂喂!你们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吃着蛋糕的菠萝头男人闻言立刻撑着桌子向我探过了身,满脸看热闹的兴奋表情,“这个小姑娘说要以身相许给布加拉提呢!”

    其他几个人齐齐向我转过头,就连戴着耳机始终没有出过声的长发男人都看向了我。我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布加拉提眉心一跳:“你在想什么?你才15岁!而且我也不会因为这种……”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卖身的那种!我只是开个玩笑啊!就是那种‘我救了你你来我手下打工偿还我的恩情吧’之类的!我有心动男嘉宾了!”我赶紧打断了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

    菠萝头摸着下巴:“哎——?真可惜,是个漂亮的东方美人呢。”

    “对不起我喜欢不戴帽子的。”我诚恳道。

    “我也不是这种意思!喂布加拉提,按那个说法,我是不是也得以身相许给你?”说到一半,他好像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地咂了咂嘴。

    “好恶心啊,米斯达。”黑发的男孩子说,他旁边的男人点了点头。

    “好了,话题都扯远了!”布加拉提制止了他们的进一步争吵,然后转头看向了我,皱着眉道,“我不管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这样说,总之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绝对不要想什么加入黑帮的事情。小孩子就给我乖乖去上学。”

    好、好严肃!

    我不禁站直了身子,扶着额头,深沉道:“布加拉提先生,我啊,……想要成为海贼王。”

    他没理会我的插科打诨,而是带着些许怒意喝道:“别给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最近别让我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见你,听见了吗?你以为这样你叔叔就不会担心你了?”

    我语塞了一下,布加拉提就掏出了钱包结账,硬是把钱塞进了我的手里,而后带着人离开了。我拿着钱站在原地,听见叔叔在门口与他道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过来收拾桌子,看见我手里的钱,又惊又气地敲了下我的脑袋。

    “阿清,你怎么问布加拉提先生他们收钱了?他们过来吃饭你不许收钱,下次把钱还给他们,记住了!”

    我低头数了数手里的钱,木着张脸回答他:“叔叔,这不是餐费。是分手费啊。”

    …还不少呢。黑帮真有钱啊。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你是不是惹布加拉提先生生气了?发生什么了?”

    叔叔仍在絮絮叨叨。

    我叹了口气,拿回了桌子上的花,假装专心致志地研究花瓣上的光影。

    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是他不高兴了是明摆着的。听他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不上学吧…很奇怪吧,作为一个黑帮,竟然会在意小孩子上不上学这类问题。

    你看,我遇到的两个人,都那么奇怪。

    “你在做什么啊,安平清?”

    我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突然捂着脸笑了出来,轻声道。

    “……我在赎罪啊,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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