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镇的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夜功夫,地上的积雪就去了十之七八。
白星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墙头上的小雪人,然而不幸的是,迎接她的只有两张在寒风中簌簌作响的纸片。
小雪人死掉了,被阳光杀死了。
巨大的悲伤席卷而来,白星攥着那两张彩纸沉默半晌,忽然仰起头,几乎带了点儿仇恨地瞪了太阳一眼。
啊,这可恶的日头
墙角有一张大蜘蛛网,昨天被雪覆盖,压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任谁看了都觉得肯定没救的。没想到今儿雪一化,那蛛网便又颤巍巍弹了起来。
如此细,竟如此坚韧。
墙头融化的雪水顺着淌下来,将脏兮兮的蛛网洗得干干净净,许多晶莹的水珠要掉不掉地坠在蛛丝上,映出后面变了形的太阳和大柿子树,活像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
重新落回地上的白星默默伸手接了一滴,心想这些凉丝丝的水,是不是就是小雪人变的
它曾经是雪,现在变成了水,说不定再过一会儿温度高起来,就要变成无形的气,飞回到天上去了。
它回家了。
这么想的话,结果似乎也不坏,白星好像稍微开心了一点。
随着隔壁雷打不动的煮粥香味飘来,一并响起的还有一种奇怪的,白星从未听过的响动
“嘣”
“嘣”
“嘣”
像拉满的弓弦被放开后发出的弹击声,急促而有节奏,带着某种富有弹性般的神奇的韵律。
可隔壁分明是个书生,并不通武功,更不会用弓箭。
白星竖着耳朵听了半日,没听出个好歹,决定亲自去瞧瞧。
两边熟悉了之后,孟阳已经不大耐烦巴巴儿从里面跑出来替她开门了,总是扬声一句“进来吧”就完事。
今天也是如此。
一声“进来吧”之后,白星就自顾自推门而去,一眼瞧见孟阳身处一片白茫茫之中。
确切的说,是他面前摆了许多白茫茫的棉花身上还背着个奇怪的架子,从上面吊出来一条弓箭一样的东西。
孟阳手持“弓箭”,将“弓弦”朝向桌上的棉胎用力打去,猛地射出去的弓弦便卷住部分棉花,将它们微微抛起又落下,方才自己听见的“嘣嘣”响声,就是那个发出的。
白星傻乎乎看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就去熟门熟路地去墙角瓦罐里抓了一大把炒白果和山核桃,一边蹲着咔嚓咔嚓吃山货,一边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银杏果也叫白果,这东西生的时候有着可怕的臭味,可一旦炒熟了,就会摇身变为香气。
山货特有的香气。
细细品味可能有点苦,但这点苦非但不讨人厌,反而成了它不落俗套的特色一般。
“弹棉花呀,”孟阳头也不抬地道,“棉被和棉袄过了一冬都被压实了,变薄就不暖和了,要翻出棉胎来弹一弹,重新把棉花弹到蓬松,这样才好穿了过冬呀。”
被弹到的棉花经风一托高高飞起,在阳光中划开优美的弧度,重新落回去时,果然蓬松许多。
不过有不少不够乖,或是沾到孟阳身上,或是直接落到他额发上,白茫茫一片。
孟阳两只手都不得空,便用力撅起下嘴唇,猛地吹出一口气,将眼前沾的棉花高高吹起。
白星嘴里嚼着喷香的银杏果,原地坐着一动不动,视线却随着半空中飞舞的棉花走远了。
而那一声接一声的“嘣”“嘣”,也好像一直弹到她脑子里去似的,叫她一时间竟有几分疑惑,分不清空中白白的究竟是棉花,还是那关外纷乱的鹅毛雪。
透过棉花它们之间的空隙,白星看到朦朦胧胧的光晕,看到大团大团的云朵,看到了桃花镇上空许多人家的炊烟。
大约是早饭的关系,并不需要费大火,那些炊烟极细,一道道灰白色的炊烟沿着无风的天空扶摇直上,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多么美呀,只要有炊烟就有人家,而只要有人家,就有生命的延续。
“白姑娘”孟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身上还沾着许多细小的棉絮。他好奇地顺着白星的视线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看到,“你在看什么呀”
白星两只手指一捏,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核桃,这才声音含糊道“烟火气。”
“什么气”孟阳茫然地。
“烟火气,”白星悠悠道,眼神有些迷离,“很好看。”
有烟,就说明有人在等,在期盼。
她曾经也有一座可以被称为家的小木屋,那小木屋每天也会冒出细细的,蜿蜒的炊烟,那是义父在等她。
但是现在没有了。
她没有家了,成了彻头彻尾的江湖游子,居无定所
白星怔怔望着天空,而孟阳则望着她,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虽然没有证据,但孟阳莫名觉得,现在的白姑娘很难过。
她似乎在透过天空,努力地看什么已经失去的宝贵的东西。
“白姑娘”孟阳忽然也觉得好难过,他忍不住大声道,“我们”
白星应声回头,眼底有尚未散去的遗憾和追忆。
“我们来做葱油鸡蛋饼吃吧”孟阳大声道。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吃好吃的吧,吃饱了,就不想家啦。
白星愣了下,脸上逐渐绽放出由衷的欢喜和期盼,“好呀。”
直到亲眼目睹孟阳做发面饼,白星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做大饽饽时缺少了什么
面引子
不过面引子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每次做完面之后单独留出来一块。”孟阳一边揉面,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琢磨怎么说才更简单好懂些,“就跟药引、路引一样,面若想发得鼓蓬蓬的,必须要有东西引一下,不然找不到路的呀。”
面引子可是个好东西,需要亲手做的,谁家的面引子好、面发得好,就代表这家人极会过日子。
孟阳这么想着,再看看自己的面引子,不禁有点得意
啊,真是块好引子呀
嗨,我可真是了不起。
白星似懂非懂的点头,迅速放弃。
太复杂了,她果然还是对成品比较感兴趣。
做发面饼的面要充分发酵,饶是他们将巨大的面盆放在温暖的炉火边,也还是一直等到临近中午才好。
原本的面团已经明显膨胀起来,孟阳轻轻揪起来一块,露出里面完美的蜂窝状。
白星充满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好神奇跟自己之前做的完全不同。
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迟来地认识到了大葱的宝贵和可爱,就因为金灿灿的鸡蛋葱花油饼。
面是用油反复揉的,慷慨地放入海量葱花,里面一层抹了细细的盐巴,咸津津的。
油饼入锅之后还在表皮刷上蛋液,半熟之后翻过来烙一下,金黄的色泽看上去格外美丽。
熟透了的油饼蓬松而柔韧,轻轻一抖就有许多层,不乏薄如蝉翼者。而在亲口品尝之前,谁又能想到原本平平无奇,甚至味道有点过分辛辣的大葱在与热油结合之后,竟会迸发出如此如梦似幻的香气呢
大葱真是好东西呀,白星吃着第三块鸡蛋葱油饼,如此想到。
甚至就连用它包的猪肉大葱馅水饺、炸过的葱油浇面也很好吃
鸡蛋葱花油饼咸香可口,根本不用配菜就能吃下一张又一张,但孟阳还是决定再添一样邻居心心念念许久的肉沫烤豆干。
其实这个并不难做,甚至有点难登大雅之堂的小家子气,与其说是菜,倒不如说更像零嘴儿多一点。
但是真的很好吃
吴寡妇给的豆腐干非常棒,又厚又扎实,将它们放到火炉盖子上慢慢烘烤,要不了多久,就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变得鼓胀,原本光滑平整的表面也出现一道道近似龟裂的痕迹,露出里面柔韧肥厚的“肉质”来。
孟阳取了一点五花肉快刀斩成碎丁子,加入葱姜蒜迅速翻炒几下,煸出肥油后又加入足量豆瓣酱。
而等他做完这一切,豆干们正好膨胀到最完美的时候。
他变戏法似的翻出来一支小毛刷子,蘸足了肉酱往豆干表面厚厚刷了一层。
有多余的酱汁顺着豆干的裂缝渗透下去,缓缓滴到烧得滚烫的炉盖上,嗤啦一声便迅速蒸发不见了,只留下空气中的一股白烟和浓郁香气。
白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鼓肚皮青蛙一样的豆干们,难免有点急躁。
还不行吗
“好啦”孟阳忽然开心道,用筷子将其中一块戳着推到她面前,“尝尝看。”
经过充分烘烤,部分位置的表皮已经与内部分离,形成类似于外壳的存在,十分酥脆。
而内部已经变得松软,甚至部分地方出现了类似发面一样的细小蜂窝状,而肉沫酱就顺着那些裂缝渗入内部,并随着热力催发进一步浸润
紧致的豆制品本就有类似肉食的口感,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能做出肉味的素菜原料都是豆制品。而如今又加入足量货真价实的肉沫酱,其美味简直难以言说。
豆干还有点烫,但白星已经忍不得,她呼哧呼哧哈着热气,鼓着腮帮子一口气吃掉三大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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