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让你们去的”黄世昌盯着被打开的箱子, 拧着眉头道。
“是,小人不敢欺瞒少庄主,确实是庄主吩咐的。”被堵住的几人赌咒发誓道。
日光正好, 晒得那一大箱银锭闪闪发亮,雪白的光晃得人头晕目眩。
足足两千两
黄世昌捏着扇子的指骨白了又白,思绪翻飞, 心中起伏不定。
他这两天情绪不佳,倒没有出去, 只在庄子里瞎逛,无意中发现几人行色匆匆, 便喝住了问话,没想到
父亲竟然要招揽他们
见黄世昌没有继续发难, 领头那人便道“庄主吩咐的事,小人不敢怠慢, 若少庄主无事,那小人”
黄世昌骤然回神,很有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那几人如逢大赦, 麻溜儿抱着箱子跑了。
眼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黄世昌的心腹这才不忿道“并非小人僭越,只是庄主明知您与那几人起了龃龉,却还这般拉拢,来日岂非叫您难做”
虽说如今玉湖山庄是黄永寿说了算, 但他总有一天要老要死,眼前的一切还不都是黄世昌的所以底下许多心思活动的仆从, 早就替自己找好了下家。
“大胆”黄世昌呵斥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心腹缩了缩脖子,熟练地认错, 可见自家主人并未进一步责罚,便又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说到点子上了。
黄世昌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可内心却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正如心腹所言,父亲明知他与那几人不睦还这样堂而皇之的拉拢,却将自己置于何地
若那几人心高气傲不受招揽倒也罢了,若真加入玉湖山庄,难不成还要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不行
黄世昌手指一紧,将名家作画的折扇一掰两段。
随从整齐的抖了下。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忽道“出来吧。”
几个随从一愣,就见路边花丛一阵抖动,自家大小姐竟顶着几片花瓣跳了出来,便都慌忙低头行礼问好。
黄娇娇不理他们,叉着腰,重重哼了声,“爹太过分了”
她闲来无事,才刚正逛园子呢,谁知远远就见兄长与人说话,一时起意想吓他一下,谁知靠近后却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你这样成何体统。”黄世昌见她在花丛中折腾的头发都乱了,不禁叹了口气,又伸手将她发间花瓣取下。
黄娇娇抱着他的胳膊晃了几下,撒着娇道“哥,你怎么不拦下他们”
黄世昌掐了掐她的脸,叹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爹不讲理”黄娇娇跺了跺脚,气道,“他骗人,说好了要给我出气的。”
可转头竟要给他们送银子,这算出的哪门子气
黄世昌的睫毛抖了下,视线微微下垂,“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他们年少成名,若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黄娇娇怒道“分明是他们不识抬举,年少成名的多着呢,哥不也是么难道咱们还怕了他们不成日后若真来了玉湖山庄,一个礼贤下士的帽子扣下来,莫非还要叫你伺候他们”
这话算是说进黄世昌心里去了。
他闻言皱了皱眉,“话虽如此,这是爹的意思。”
有些话,下人能说,妹妹能说,唯独他不便开口。
黄娇娇乃是顺风顺水长大的,这辈子除了没娘之外,堪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上到下何曾有人违逆过半分
她只要一想到曾经不给自己面子的那几个人可能到玉湖山庄来,就浑身难受
“我看爹是老糊涂了”她气道。
黄世昌扬了扬眉毛,没出声。
黄娇娇顺手掐了几朵花,撒气似的将它们撕扯成碎片,眼珠一转,忽计上心来,“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都是亲兄妹,谁不知道谁呀,黄世昌一看她这个样子便已猜到三分,不过还是装着不知道的道“别闹,总归是父亲的意思。”
“哼”黄娇娇将一把烂花丢出去,又不解气得踩了几脚,这才道,“我偏不服。我就不信,咱们玉湖山庄少了他们还不成了是怎么的我非要叫他们吃吃苦头不可。”
黄世昌眼带笑意的笑着她,似乎十分宠溺,“你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法子呢”
“你可别小瞧我”黄娇娇得意地仰起头,“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这是咱们杭州地界,他们算得了什么东西这个也不难,只需使一点银子,随便弄个罪名,叫官府拿了他们去都说民不与官斗,纵使他们武艺再强,也不敢公然跟衙门对着干吧到时候少不得要低头。若爹爹实在有心招揽,待时好好磨磨他们的性子,再叫衙门的人放了他们就是,如此又是一个人情,岂不是一举多得”
她生的娇媚,此时眼波流转笑语盈盈,乍一看还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娇憨姑娘一般。
可跟着兄妹俩的随从一听,却不禁脊骨发凉。
皆因类似的事情她做过不止一次,曾经就有几个美男子被她看上,奈何人家瞧不上她。黄娇娇一怒之下,便让衙门网罗罪名,搞得人家家破人亡
没有路引,本地人连杭州地界都出不去,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她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生的这般歹毒心肠,视国法、规矩如无物,将他人性命自由肆意玩弄于股掌之上,怎不叫人心寒
黄世昌满脸为难,“这,若是父亲知道了,只怕不好办。”
“哎呀哥”黄娇娇一跺脚,恨铁不成钢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说着,她的视线便从一干随从身上划过,其中警告意味甚浓。
被她看过的人顿时浑身发毛,好像被毒蛇盯上了一般,纷纷表示什么都没听见。
黄世昌想了又想,仿佛十分踟躇,“父亲并不糊涂,只怕瞒不过他。”
黄娇娇咬了咬唇,显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过到底是复仇的心思占了上风,“看出来又怎么样呢他那样疼我,我哭一哭,就什么的都好啦”
父亲最疼她啦,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父亲也会立刻命人搭建高台,不过是几个江湖客罢了,怕什么
黄世昌又叹了口气,仿佛十分无奈地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轻声笑道“你呀。”
黄娇娇一看,便是他默许了,不由越发得意。
只是那一男一女武艺高强,玉湖山庄内他们兄妹俩能使唤得动的人之中,竟无一人能敌,恐怕计划实施不便。
但在对付别人这方面,黄娇娇好像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她只需眨一眨眼,便能冒出来无数个法子。
“这个也不难”
当日瞧那仨人的样子,大约关系匪浅,捉不住那两个江湖客,难不成还捉不住书生么总不至于吃喝拉撒都在一处。
只要有一个人质在手里,那二人投鼠忌器,或许反而要比一口气抓了他们仨更好用呢。
况且此事本就因那书生而起,若自己得了他
黄娇娇忽然高兴起来。
她自恃美貌,又家底丰厚,父兄也算黑白两道极难得的出色人物,怎会有男子不倾心即便最初无意,可来日方长,她总会有法子叫别人乖乖听话的。
却说白星三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搞大的,这几天就时常分头行事。
孟阳就像一个普通书生一样,带着自己便携式的笔墨纸砚去街上溜达,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停驻片刻,然后操着蹩脚的方言和官话相融合的全新语种,手舞足蹈地与人交流。
当官的好不好,百姓心里最清楚。
白星和廖雁则买了纱质帷帽的戴着,一路打听着去衙门揭榜。
杭州城经济繁华,每日进出客商不计其数,期间发生的大小案件自然也少不了,下到小偷小摸、口角争吵,上到杀人越货、诈骗财物,连同杭州城辖下几十座县、镇在内,光每年的悬案就有几十起。
而通过观察一地官府处理案件的方式方法和态度,就能很大程度上摸查父母官及其下属领导班子的做派。
两人先审视了本地衙役和驻军们的精神面貌,又随意接了两个榜单捉人,今儿是回来交差领赏的。
原本那通缉令上清清楚楚写了八十两,谁知廖雁接了钱袋子一掂量,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你们是打量小爷好糊弄么这顶了天也不过五十两罢了。”
敢克扣他的赏钱,不要命了吗
那两个衙役听罢,对视一眼,竟吃吃发笑。
“小子,这就是本地的规矩,”那衙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老爷们整日办差岂不辛苦这是你该孝敬的。”
白星冷冷道“全天下就没有这个道理。”
廖雁很少与官府合作,对里头的门道不大清楚,但她可不是好糊弄的。
孝敬归孝敬,赏银归赏银,两人本不该混为一谈,更不该直接克扣。
那两个衙役虽然看不见帷帽下头的脸,可看身量、听声音也知道面对的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且他们交付的犯人也不是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亡命徒,自然不将这两个放在眼里。
“这里就有,怎么着了吧”长脸的嗤笑道,竟还伸出手去,作势要抓廖雁手里的钱袋子,“再啰嗦,这五十两也没啊”
话音未落,廖雁便已反手钳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扯一抖,就听几声骨骼断裂的闷响噼啪响起,那衙役的右臂已经软趴趴垂下,俨然是断了。
突如其来的巨大疼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那衙役闷哼一声,竟直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敢抢老子银子的,坟头草都不知换了几茬”廖雁冷笑出声,看他朝自己倒来,顺势后退一步,眼瞅着对方后脑勺砰一声磕在台阶上。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快,另一个衙役根本就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现实
竟真有人敢在衙门口动手
“反了”他气急败坏地抽出佩刀,才要再说,却突然觉得身体一轻,视线陡然颠倒,面上一痛,竟是被脸朝下踩在地上了。
“克扣赏银,是谁的主意”说着,白星脚上又加了三分力气。
那衙役嗷嗷出声,慌忙道“是,是上头的意思”
这里是衙门后门,正值晌午换班时间,就只有他们两人轮值。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见来者不善,还是先服个软吧。
“哪个上头”白星追问道,“知州”
她知道衙门里有许多大小官员,这些衙役也不过底层跑腿儿的罢了,还是问清楚的好。
那衙役只觉得自己整颗脑袋都没知觉了,口水混着血水直流,不禁点头又摇头,眼泪汪汪道“知,知州大人倒是没明说,可每份交上去的银子都有给他老人家的孝敬,也没见退回来过”
白星和廖雁对视一眼,心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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