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蛇毒与心声

    眼前一步步走近的少女身形瘦削, 穿着宽松的亚麻衣袍,更显得单薄。

    栗色长发干枯而无光泽,脸庞展现出异样的青白色, 一双眼则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女,仿佛吸取了全部生命力般亮得惊人。

    “你竟然记得我”少女轻声细语, 语调僵硬滞涩, 像是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音色里掺杂咝咝的怪音, “真意外, 明明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塔尔莎,卡迭拉城主唯一的女儿。

    在父亲因贪贿获罪被处死之前, 这个与王女年纪相仿的女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艾琉伊尔当时正要前往底格比亚城参军, 听城主府的仆役说塔尔莎跟随亲戚离开,就没有细查。

    对于这个出身优渥、性格有些高傲骄横的女孩,王女从未投以过多关注,只是没想到

    艾琉伊尔审慎地打量着对方, 并不因曾经的印象而掉以轻心。

    事实上,塔尔莎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最大的异常。

    思绪翻涌间,艾琉伊尔平静道“许久不见,你来森那城做什么”

    “当然是来找你叙旧了,王女殿下。”

    塔尔莎改变的不仅是外表,气质和说话的方式也与过去大相径庭,不见半点骄纵傲气。

    倒像是一条毒蛇。

    语气轻细缓慢, 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时, 能让人不自觉避开, 后背发凉。

    艾琉伊尔不退不避, 直视那双眼里的冰冷恶意。

    “我不记得和你有什么旧事可以叙,要是想找人聊天,不如回卡迭拉。”

    “怎么没有父亲是怎么出事的,我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拜你所赐”塔尔莎忽然抬高声音,几乎有些神经质,“你怎么敢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我,你怎么敢”

    尾调破了音,近乎尖利。

    在此之前,艾琉伊尔只是猜测,塔尔莎突然的爆发让她确定了模糊的想法,不由得蹙眉。

    “当年带走你的,不是你父亲的亲戚。”

    “是王城的人。”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不管带我离开卡迭拉的是谁,我都要回来报仇的,正好他派我来杀你,这不是很巧吗”

    图穷匕见,塔尔莎仿佛完全将刚才那套叙旧的说辞抛到脑后,两手各拿一柄短刀,就带着脸上令人悚然的笑意袭了过来。

    艾琉伊尔眸光一厉,同样举剑相向。

    这次袭击从人到事都透着古怪。

    王女暂时没想出霍斯特在谋算什么,也不知道塔尔莎怎么会积累下如此让人心惊的恨意,独自一人赶来森那城进行袭杀的倚仗又是什么。

    正因如此,艾琉伊尔出招格外果断而谨慎,没有丝毫轻敌的意思。

    万一塔尔莎是个被培养方式耽误的练刀天才呢,是不是

    但事实恰恰相反,刚照面,塔尔莎左手的短刀就被击飞到一边,手指不自然地弯折,显然已经断了。

    艾琉伊尔的神情下意识顿了顿,另一只手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挥出,电光火石之间,剑影掠过,塔尔莎的右手连同握着的短刀一起脱离小臂。

    切面平滑,血涌如注。

    断手划出一道弧度,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短刀落地时磕到石头,发出沉闷的当啷声。

    空气凝滞了一瞬。

    王女神色微凛,脚步侧移拉开一小段距离,才飞快抬眼观察四方,警惕可能出现的弓箭手。

    让一个过去认识的人先出来吸引注意力,同时安排弓箭手埋伏在高处,趁她不备开弓放箭,这也是一种有效的袭杀手段。

    但是没有,贵族宅院的屋顶空空荡荡,除此之外就没有适合弓箭手躲藏的地方。

    这一刻,塔尔莎没去管自己被砍断的右手,她睁大眼,露出略显疯狂的期待笑容。

    “沙沙沙”

    什么东西爬过草地发出的摩擦声轻不可闻,但没有逃过艾琉伊尔的耳朵,她猛然回头。

    一条毒蛇的细长身躯在身后蜿蜒,三角形的蛇首已然高高抬起,嘴里嵌着尖锐毒牙,闪电般咬向王女的膝盖下方,那是没有被长靴覆盖的地方。

    艾琉伊尔瞳孔骤缩。

    常人难以企及的反应速度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剑尖直直刺下,以雷霆之势穿过蛇颈,将它狠狠钉在地上。

    然而与此同时,一滴血从王女肩上渗出。

    滑过蜜色肌肤,把雪白的亚麻领口晕染成浅红。

    艾琉伊尔侧过脸,垂眸看了看。

    一条相较之下颇为娇小的毒蛇收回毒牙,头部悬在半空,咝咝地吐着信子。

    它的身躯盘绕在塔尔莎手臂上,从宽大的袖口延伸出来。

    视线回收,落在肩上。

    蛇类细小的齿印,如同死神以鲜红颜料点下的标记。

    塔尔莎不再歇斯底里,她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微笑,开口“你没想到”吧。

    话还没说完,艾琉伊尔的手却倏然探出,刹那间捏住蛇头,指尖稍稍一错一扭,蛇颈的骨头就被她扭断,随手扔到一旁。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只握着剑柄的手松开了,转而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反手送入塔尔莎的胸口。

    箭矢从前胸没入,从身后穿出,既快且准又稳。

    塔尔莎随着这一刺的力道,向后跌坐在地,疼得浑身直抖,可她对致命伤毫不在意,大笑出声。

    “想杀我你当然要杀我,可是没有意义,我本来就快死了,咳咳,哈哈哈你做了无用功。”

    “但是我做到了,在回归诸神之国以前报仇雪恨,再也没有比这更让我高兴的事”

    艾琉伊尔没说话,低头查看伤口。

    第一滴血是红色,但之后就没再流血,伤口已经迅速泛起黑红,象征着剧毒。

    指尖一片冰凉。

    如果伤口是在手脚,艾琉伊尔会第一时间砍去伤处,不能有丝毫犹豫。

    因为这种毒蛇是索兰契亚境内毒素最强烈也起效最快的种类,没有任何解毒的办法,在这种自然界最可怕的毒物面前,人类的医药不堪一击。

    可偏偏是咬在肩颈剜去一块肉也无法抑制毒素蔓延,唯一能做的就是说出遗言。

    塔尔莎像是非常习惯疼痛,也不在意胸口的利箭,只顾着睁大眼睛看王女的反应,等待她崩溃、无能为力、在死亡的阴影下露出绝望的表情。

    但塔尔莎失望了,她什么也没看到。

    “神庙书吏都说你懂得很多,那你应该也认识这种蛇吧仑特里拉蛇,被它咬了必死无疑你怎么不害怕,你倒是害怕啊”

    艾琉伊尔“哦。”

    她砍去蛇尾,按照一些地方流传的解毒方法那样,将流出的血液抹在伤口上,尽管心里知道这只是徒劳,如果涂抹蛇血就能解毒,仑特里拉蛇就不会害死那么多人了。

    塔尔莎反而焦躁起来,喃喃地重复“你应该害怕的,为什么不绝望,你本来就应该承受这些”

    承受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看不清面貌的男人从家里带走她,就这样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背井离乡来到王城。

    什么承诺会好好照顾她,都是骗人的,她被关在房间里一步也不能离开的时候,被人抬进充满奇怪浓郁香气的房间里的时候,被强迫着灌下药剂、眼睁睁看着从前最怕的蛇在身上游走的时候

    艾琉伊尔在做什么

    是待在卡迭拉神庙安稳度日,还是在边境战场立下军功,都无所谓,只要知道王女还安然无恙地好好活着,塔尔莎就无法停止仇恨。

    凭什么

    凭什么面对地狱的人是她

    塔尔莎不敢恨一面也没见过的霍斯特王,也不敢恨古怪可怕的制香人,那么多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人里,能恨的好像只有王女。

    于是她这么做了。

    将恨意作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依托,塔尔莎度过一次次实验,制香人把她看作唯一可能成功的试验品,叫她“我所制造的、伟大兽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但可能成功,并不意味着可以成功。

    最后一罐药剂,是与毒蛇共存的香,也是破坏身体的毒。

    塔尔莎撑不过去,所以在制香人看来她已经废了,让一个即将死去的试验品为霍斯特办事,也算是不浪费最后一点价值。

    真是可笑

    塔尔莎怔怔地看着天空,忽然感到茫然而无所适从。

    现在是真的要死了。

    还好,在死前为父亲报了仇,就算没能让王女也露出绝望的样子,至少也可以安心。

    艾琉伊尔按着伤口边缘,冷声问“这里的人呢。”

    “躲出去了。”塔尔莎说,“担心你的亲卫放心吧,只是放了几条蛇,如果她运气好,还能活着出来给你收尸。”

    艾琉伊尔“是么。”

    王女起身,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塔尔莎。

    “我想了想,仑特里拉蛇这么听话,如果可以随意达成,霍斯特早就拿来对付我了,可他没有。”

    “你想说什么”

    “只是联想了一下你经历过什么,想来不算什么好事,我并不关心,也不同情。”

    “就是觉得有些好笑,不敢去恨把你害成这样的人,把一切推到我身上,会让你觉得好受些吗”

    “胡说咳咳,咳,一切本来就是因为你”

    “究竟是怎样的,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

    塔尔莎下意识退缩了一下,就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怜悯。

    “你这是在同情我还有心思可怜我”

    艾琉伊尔“错觉。”

    她上前一步,攥住箭尾,轻描淡写往外一拔,哪怕刚被毒性最剧烈的蛇类袭击,动作也依然迅捷有力。

    “针对收尸的问题,不用担心,无论如何,你会死在我前面。”

    箭矢穿过胸口,也堵住了伤口。

    而此时箭被拔出,鲜红的血立即随之喷涌,仿佛血色喷泉,其中一部分溅落在王女的衣襟上,衬得她平静的面容也多出几分残酷可怖。

    “你”

    塔尔莎咳出带血的碎块,来不及说出更多话,意识就已经向黑暗陷落。

    好想回去啊。

    她睁眼仰面看着天空,渐渐停止呼吸。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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