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珠绳

小说:不醒 作者:一度君华
    第三十四章珠绳

    虺蛇, 是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种异兽。

    传言其血脉古早,寿与天齐。

    其体形巨大,喜欢藏身于崖石深穴之中。而有它盘踞之地, 必有双蛇果树。

    可是现在, 虺蛇被常年捕杀,已经十分稀少。

    而剩下的这一头,它的巢穴就在眼前。

    第一秋和鲍武等人已经等了很久,众人在巢穴之外布阵, 一应法器全部出匣。众人神情凝重,只因此蛇剧毒无比。而司天监能解蛇毒的白果却只有一枚。

    这意味着,这次围捕,一旦中毒,只能惨死。

    喜公公催促道“监正,开始吧。”

    第一秋没有下令, 他只是从储物法宝里取出几十张奇怪的“皮”。他将这些“皮”发下去, 诸人接在手中, 只觉其十分柔韧, 质如鱼肠,却更牢固。

    第一秋道“全部贴身穿着。”

    诸人一听,也顾不得扭捏, 只得背过身去,纷纷开始穿这怪皮。怪皮弹性极佳, 甫一上身, 立刻紧贴着皮肤。更奇葩的是, 它从全身到头脸一起包裹, 唯有眼睛和鼻孔处才有孔洞。

    而第一秋似乎觉得这还不够, 他又取出古怪的面具, 令从人全部戴上。

    到了此时,大家也都开始明白这必是防虺蛇之毒了。可这玩意儿有用吗

    虺蛇就窝在老巢里,周围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腥气。诸人若说不胆怯,是不可能的。喜公公已经远远地躲开了。就连一向粗犷的鲍武也走到第一秋身边,说“此行凶险,监正随喜公公观战就好。莫要涉险。”

    他的担心并不多余,毕竟第一秋年纪尚轻,又醉心于铸器,他修为实在不高。第一秋却没有看他,只是从储物法宝里掏出十个傀儡。

    傀儡黑乎乎的,约有半人高。每个傀儡胸口都写着一个大字,从甲、乙、丙、丁一直到癸。

    第一秋用蜃灰在地上画出十个圈,每个圈里同样从甲到癸标明先后。

    众人默默注视他,也不敢多问。

    等一切布置好,第一秋这才对鲍武道“傀儡进,你便速速退入圈中。”

    鲍武有些不好意思,说“监正您偏爱下官也太明显了。若下官一人躲避,他们看在眼中,岂不寒心”

    第一秋认真道“不会。去吧。”

    鲍武果然一马当先,冲上前去。但他很快就知道,其他人是真的不会在乎第一秋对他的偏爱。

    因为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出手

    就就我老鲍一个人拼命吗

    鲍武一刀劈向虺蛇,顿时悲从中来。

    真是,寒心。

    喜公公站在第一秋旁边,眼看着鲍武一人独斗虺蛇,不由十分担忧。他道“监正,我们带了这么多好手,却只派一人上前,似乎不妥。”

    第一秋也紧盯着鲍武,闻言道“陛下只赐下一颗白果。”

    喜公公也明白,一颗白果,当然只足够一人使用。他说“可如果拿不下虺蛇,只怕也不好交待。”

    此时的第一秋也许因为年少,也更有耐心。他解释道“就算是君令难违,也没有拿人命去填海的道理。”

    洞穴中,虺蛇头上长冠、双眼如灯笼,身似小山。它呼地喷出一股毒液,如同一片乌云。第一秋等人只好又后退出丈余。鲍武的修为,在整个司天监可以称作无敌。

    但是独对虺蛇,而且是身上有着六道蛇纹的虺蛇,他显然很吃力。眼见两刀劈斩下去,虺蛇身上的蛇鳞却毫无损伤。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就在此时,一个甲字号傀儡身上咔嗒作响,它大步走向虺蛇,居然身形很快。鲍武一见,倒也机警。他立刻回身,跳入同样甲字号的圈内。

    而就在此时,甲字号傀儡已经接近虺蛇。虺蛇张口一咬,将它衔在嘴中。而甲字号傀儡双目一睁,轰然一声炸开。

    无数尖针四散开来,却正好避开了甲字号圈。

    角度简直完美。

    鲍武目瞪口呆监正可以啊

    小母牛摇尾巴

    而此时,皇宫。

    禄公公带人将所有皇子皇女召集起来,共同带往圆融塔底层。

    一众皇子皇女不知发生何事,只得乖乖前来。而圆融塔底,许多医者正在忙忙碌碌。像是试炼什么新药。可当这些皇子皇女问起时,他们却绝口不提。

    禄公公眼见这些皇子皇女到齐,这才道“近日陛下偶得小恙,御医拿不准药量。所以想请各位殿下代父试药。”

    诸人听得糊涂,都十分不安。

    可师问鱼乃是当今皇帝,谁又敢说个不字

    大家只得在塔底耐心等候。

    虺蛇巢穴里,第二个傀儡再度自爆。

    此时,虺蛇已经意识到这些小傀儡的作用,它巨尾扫过,周遭草木山石皆被夷为平地。几个傀儡也被甩飞出去,叭嗒一声,落在远处,摔散一地。

    虺蛇蛇冠血红,双目如炬,它喷出一口毒液,鲍武急退。第一秋扬声问“可有中毒”

    鲍武手忙脚乱,半天才道“没有监正,您这些玩意儿还真是管用”

    第一秋这才一挥手,所有白虎司的好手一拥而上,开始围捕虺蛇。喜公公站在远处,看第一秋在旁掠阵。

    他倒背双手,年纪虽轻,但气定神闲、反应机敏。而且这些年,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精巧的玩意儿,此时为了对付虺蛇,可谓是花样尽出。

    少年如斯,煊如旭日。令人惊叹啊。

    但饶是如此,司天监重伤者仍然颇多。

    虺蛇力大无穷,兼之鳞甲刀枪不入。司天监的众人在其面前,如若蝼蚁。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条六道蛇纹的虺蛇。若是九道,简直不能想象。

    喜公公已经站得很远,但那蛇尾扫过来,推山平海一般。他只得不断向后退,最后连战况也不得见了。

    山上打斗声仍不时传来,他想凑近些,又不敢。

    及至下半夜,终于,山上的动静停了。

    喜公公等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这些人都让虺蛇给吃了的时候,一队人马拖着一口巨大的铁棺缓慢下山。走在前面的人正是鲍武。

    喜公公忙不迭冲过去,连声问“监正呢”

    队伍之后,一个声音道“一切安好,公公莫惊。”

    喜公公长吁一口气,道“监正没事就好。”第一秋虽然被皇室除名,但好歹也是师问鱼十分器重的皇子。他若出事,不好交待。

    他走过去,一眼看见第一秋袍服上的血迹,忙问“监正受伤了”

    第一秋身上尽是血与灰尘,脸上更是疲态尽显。当然,整个队伍大家都好不到哪儿去。一队人马折损三分之二,余下的也是伤兵残将。

    喜公公叹了一口气,道“监正真是受苦了。”

    第一秋摇摇头,下令诸人将沉重的铁棺拖下山去。

    及至两日后,司天监的马车进了宫,车上载着一口巨大的铁棺,黑铁所铸,外缠铁索,看上去又神秘又可怖。鲍武跟在车边,正跟御林军炫耀此行的收获。

    第一秋行于当先,经过一条岔路时,他微微顿足。从这里行去,便是黄壤如今所居的偏苑。

    但眼下,恐怕还是要先向陛下复命。

    第一秋继续前行,一路来到圆融塔下。

    喜公公命人将这黑铁巨箱运进塔里,随后道“监正,陛下有话,想请您进去说。”

    第一秋嗯了一声,跟进圆融塔。而禄公公却带着他前往塔底下层行去。第一秋心知不对,他环顾左右,却见守卫林立。禄公公催道“监正,请吧。”

    第一秋随他下去,却见一众兄弟姐妹全部聚集在此。

    他回过身,门却已在此时关上。

    禄公公站在一边,道“奉陛下密令,请诸位殿下在此等候。”真可笑,殿下这个称呼,宫里早就不用了。如今倒是又从他嘴里听见。

    人堆里,五殿下终于忍不住,问“禄公公,我等全部在此等候许久。到底陛下患了什么病,需要试什么药。禄公公至少也可以告知一声吧”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然而,禄公公却打了个哈哈,道“五殿下莫要心急,陛下自有安排。”

    不一会儿,御医便当真端了碗来。诸人之中并无医者,自然也不知是何药。但禄公公连声催促,众人只得饮了。

    第一秋端着这碗药,心中不祥之感甚重。但众人皆出身尊贵,平生不曾受挫。他们习惯了听从皇命。是以犹豫再三,他仍是饮了这一碗药。

    药很苦,入喉之时他心里却转过一个念头不知道今天赶不赶得及过去见她。

    苦药入腹,不过片刻,一众皇子皇女便头脑一昏,失去了意识。

    禄公公看看等候在一边的御医们,道“开始吧。”

    圆融塔外,鲍武等了许久,仍不见第一秋出来。

    眼见天色渐晚,他想找个人问问,然而塔外只有守卫,能问出什么

    他转来转去,最后实在无法,只得自己返回司天监。

    司天监。

    李禄也还在等,见他回来,不由问“监正没有同你一起回来”

    他和鲍武年长第一秋许多,因第一秋年纪轻轻便执掌司天监,二人难免如长辈一般,对他更关心一些。

    鲍武搔了搔头,也是不解,说“监正进了塔便没再出来。可能是陛下留下他用晚膳了。毕竟围捕虺蛇,他立下大功,难道还有人为难不成”

    李禄一想,也是这个理。二人便没再细究。

    可第一秋这一去,便是五天不见踪影。

    李禄着了急,三番五次派人打听。他在宫中人缘甚好,平素打听个什么消息也都方便。唯独这一次,半点消息没有。

    但他也得知,和第一秋一样了无音讯的,还有其他的皇子皇女。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人知道。

    第一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他动了动手,发现手腕上竟然还缚着索链自己竟然是被囚在此处

    他想要坐起来,然而连颈间也有铁环将他牢牢困在刑床上。

    “谁在外面”第一秋开口,声音又干又涩。但随着他这一句话,外面立刻有人进来。那人走到刑床边,低头俯视他。正是御医院的医正裘圣白。

    他凑上前来,问“监正可有不适”

    第一秋吃力地活动双手“放开我”

    裘圣白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监正请看,这是什么”

    第一秋别过脸,一种狂躁的情绪瞬间涌上来。他怒道“放开我”

    裘圣白只得退开些许,说“待监正冷静些,微臣再来。”

    说完,他转身出了这方小小的囚室。外面,禄公公小声问“裘太医,如何”

    裘圣白道“目前看来神智清醒,只是略有躁气。十六殿下如何了”

    禄公公叹了一口气,小声说“就在方才已经咽气了。”

    裘圣白沉默许久,说“监正的药,为他再加重些。”

    禄公公连忙吩咐手下内侍去做。

    囚室里,第一秋心中躁郁,但他强忍着没有呼喊挣扎。他从四岁开始沉迷铸器,性情早已如同他的双手一样稳定。他忍着胸腹的烦闷,说“裘太医。”

    裘圣白一愣,忙道“监正”

    第一秋深吸一口气,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事到如今,我总能知晓一二罢”

    裘圣白目带怜悯,半晌才又进到囚室。他跪坐在刑床边,说“监正莫问了。如今您身体如何”

    第一秋认真感知,说“心浮气躁,全身痛痒。”

    裘圣白忙将他的话记录在医案上,然后道“监正莫要心急,只是试了些药,您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仿佛是怕他情绪崩溃,他说,“这几日时光可能闲些。监正若是喜欢什么,下官可以派人为监正取来。若有消遣之物,想来这里的日子不会太难熬。”

    第一秋盯着他,半天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脸上长满蛇鳞。”

    裘圣白愣住,而后沉默。第一秋说“陛下用我们,试验虺蛇之毒,对不对”

    他言语十分冷静,裘圣白只得说“监正应该少思虑,多宽心。”他避而不答,却已经是答案。

    第一秋说“替我将颈间锁链解开,我要坐起来。”

    裘圣白十分为难,半天说“殿下如今状况不佳,还是不要看得好。”

    第一秋说“解开。”

    裘圣白无奈,只得吩咐禄公公“那就为监正解开颈间枷锁,只禁锢四肢即可。”

    禄公公答应一声,果是上前,依他所言,解开枷锁。第一秋得以坐起身来,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几乎是第一眼,他就明白裘圣白为何要将他死死锁在刑床上。

    只为了不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的双手布满了淡青色的细鳞,鳞片刚刚生长,所以杂乱无章。看上去密密麻麻,岂止是令人生畏

    简直是惊怖欲绝

    而他全身无比痛痒,显然,那些蛇鳞还在他全身各处生长。这种恐怖和怪异,让人想要扒掉自己这身皮。裘圣白见他眼神,目露不忍一众皇子皇女之中,这位八十六皇子待人和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

    本应是一代巨匠,做错了什么要受如此苦楚

    惜才之心,令他愿意在此多花功夫。他宽慰道“监正莫要惊慌。待身体适应,说不定情况会好上许多。”

    “说不定”第一秋反问他。

    裘圣白低下头,好半天,道“监正,恕下官无能。药性并不能全然把控。”

    第一秋明白了。他说“陛下抓捕虺蛇,是为了研究长生之术。所以,以我等试药”

    裘圣白不敢再说下去,只是道“总之,监正一定要保重自己。微臣每日都守在此处,监正有事,大可吩咐。”说完,他退出囚室,关上了房门。

    栅栏外的光透进来,令这里并不那么昏暗。

    第一秋吃力地坐起身来,他的手、脚都已经布满蛇鳞。他将脸凑过去,用指腹摸索,果然,摸到微凉的、凌乱的细鳞。

    自己变成了什么

    他不知道。外面有人抬着一具尸体经过,尸体上盖着白布。只有垂落在外的一只手,已经肿胀成了暗紫色。而手背上,细密的蛇鳞清晰可见。

    第一秋睁大眼睛,看着内侍冷漠地将人抬走。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哪个兄弟或者姐妹。

    不知哪个囚室里,传来嘶哑的叫声。声音很尖利,却听不清内容。随着这一声哭叫,整个囚室像是突然被惊醒,响起无数的哭嚎。

    如同地狱。

    第一秋沉默地坐在刑床上,双手死死握住黑色的锁链。他压制着自己狂乱的情绪。

    禄公公于心不忍,第一秋年纪虽轻,但待人和善,一双手又灵巧无比。宫里许多人受过他的好处,自然也念着他的好处。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他上前问“监正需要什么,老奴为您捎来。”

    第一秋茫然了片刻,最后说“白色冰丝,红色珊瑚珠。”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布满鳞片,颤抖不止的手,许久说“勾花的银针。”

    若是平时,他大抵不用此物。但现在不用怕是不行了。

    禄公公只得道“好。老奴这就派人为监正取来。”

    他做事利索,东西也很快送到了。

    第一秋坐在冰冷压抑的囚室里,用勾针编织着珠绳。

    他双手肿胀颤抖,痛痒难耐,其上的蛇鳞细密坚硬,早不复往日灵活。他只能用勾针,缓慢而艰难地编织那些珠绳。

    五百条珠绳,他答应了,便不想食言。,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