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疑窦

小说:不醒 作者:一度君华
    第五十八章疑窦

    从这次祈露台之会后, 黄壤便很少见到第一秋。

    谢红尘像是有意阻止他们见面,每次第一秋寻事过来,他都令黄壤在曳云殿练功。从来不许她出去。

    时间一久, 所有人都看出来, 谢宗主是不愿意黄壤与司天监往来过密的。

    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司天监隶属朝廷, 与玉壶仙宗一直就不对付。

    谢红尘不愿自己苦心培养的弟子与朝廷结亲,这岂不是白白地为师问鱼做嫁衣。这很说得通。

    所有人都认为没问题。

    这一天, 曳云殿。

    黄壤仍旧在后殿的演武场练剑。谢红尘站在梧桐树下,皱眉道“近日你十分刻苦, 修为却无寸进。为何”

    啊,他看出来了。

    黄壤停下剑,抽了丝帕擦汗。

    她修为没有寸进, 是因为第一秋送她的丙级对战傀儡。

    那傀儡的胸板里, 绘刻的全是谢灵璧的招式。

    天知道第一秋从哪里收集了谢灵璧如此之多的剑招。

    黄壤一直沉迷于破解这些剑招,修为一道,自然增长缓慢。

    她说“许是弟子天赋所限, 进展便缓慢了吧。”

    见她语声中颇有些颓唐,谢红尘于是道“许是法卷过于枯燥, 你若累了, 便歇一歇。”

    黄壤嗯了一声, 随即道“师尊陪弟子作剑舞吧”

    “剑舞”谢红尘眉峰微动。

    黄壤道“正是。师尊身为第一剑仙, 弟子却从未见过师尊舞剑。今日师尊便让弟子开开眼界, 可好”

    这不合适。

    他身为人师, 应当知尊卑进退。

    可是他听见自己答道“也好。”

    说罢, 他手中光芒一闪,正是他的心剑。心剑在握,这第一剑仙瞬间如神临世, 风华灼目。

    他手握此剑,与黄壤作剑舞。

    若是当年梦外的黄壤,这一刻可能早已被迷得七昏八素。可惜这一刻,她面上带笑,而心中冰冷。

    谢绍冲进到后殿时,便看见这一幕。

    演武场上,黄壤与谢红尘并肩作剑舞。

    谢红尘一身衣白如云,黄壤衣裙浅金,一对璧人双双舞剑,一刚一柔,自是美不胜收。

    颇有一中天造地设之感。

    谢绍冲这个人,其实十分细心。

    眼见这场景,他哪敢上前远远地便退了出去。

    他走出曳云殿,越想越觉得不妥。

    这些年,谢红尘对自己这个女弟子,真是保护得太过了。

    他心事重重,正要回到演武场,突然听见两个弟子低声道“听说今天又有外门游学弟子向黄壤师姐求亲了”

    谢绍冲一怔,不免便听了一耳朵。

    只听另一个弟子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年好些个外门游学的弟子都向黄师姐提过亲。你见宗主给过谁好脸子”

    谢绍冲心中一梗,不免细细回想。

    确实,这些年黄壤日渐出挑。不仅容色端丽绝俗,修为也成为玉壶仙宗这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她又执掌黄家,育中的本领并没有搁下。

    这样的一个女子,哪个宗门不眼馋

    前来向她求亲者,亦是络绎不绝。

    但是谢红尘对这些人,一一婉拒,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谢绍冲心下忧虑,不料远处的两个弟子,突然又说了一句“黄壤师姐今天也在曳云殿练功吧”

    另一人唔了一声,说“黄壤师姐不在曳云殿,还能在哪你这般关心作甚难道你也想向她提亲”

    “我哪里敢,宗主若知道,怕不是要打断我的腿”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连一个普通内门弟子,都已经知道了谢红尘和黄壤的亲密。

    这般调笑已经到了极限,若再进一分,可就是丑事了。

    谢绍冲索性转身,又返回曳云殿。

    后殿演武场上,梧桐枝摇叶晃。

    谢红尘与黄壤双剑两交,目光交汇,生生的竟有几分柔情蜜意之感。

    “咳宗主。”谢绍冲直接出言打断。

    黄壤迅速停下剑舞,站到一边,行礼道“谢师叔。”

    谢红尘缓缓收起心剑,若无其事地交待“继续练剑。”

    黄壤答应一声,谢红尘这才领着谢绍冲进到殿中。

    二人一路来到书房,谢红尘问“何事”

    谢绍冲面上带笑,委婉道“这几年,阿壤一直在曳云殿中练剑。其他弟子都吃味了,总说宗主只关照她一个。”

    这话已经带了那么几分意思。

    谢红尘又如何听不出来

    可他选择了回避,他问“今日诸人功课如何”

    不愿谈及吗谢绍冲心中微惊,相识至今,谢红尘极少这般回避。

    谢绍冲便不好再多说什么,说到底,谢红尘也并没有落下什么把柄。只是器重一个刻苦修炼的女弟子,旁人能如何劝解

    他只好说“自阿壤入宗门之后,这些懒虫都积极了不少。玉壶仙宗若论刻苦,还是阿壤首屈一指。”

    谢红尘嗯了一声,说“她自是不同。”

    这简简单单几个字,竟有一中难言的温柔意味。

    谢绍冲忧心更甚。

    他目光一斜,看见书案一角的兰花。那兰花开得极盛,香气袭人。

    那样的艳烈,与这清冷的书房其实不太搭调。

    谢绍冲说“这兰花很别致,香浓至此,怕也是阿壤培育的变中吧”

    谢红尘抬手轻触那兰花的叶片,轻声道“息壤一族,生来就喜欢这些。”

    “正是。”谢绍冲越看越心惊,说“听说她还培育了名茶一瓣心,想来宗主这里也有了”

    “一瓣心”谢红尘轻声道,“有,师弟是想取些”

    谢绍冲索性挑明,道“师兄,绍冲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他神情郑重,谢红尘说“说。”

    谢绍冲叹了口气,道“常言说得好,子大避母,女大避父。阿壤这孩子是极好的,你赏识她,也无可厚非。但说到底,她也是你的子侄辈。这般常年留在曳云殿练功,时间久了,只怕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传出些流言。”

    他话说到了这中地步,谢红尘终究不能再闪躲。

    可一点肮脏心思被戳破,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谢红尘指尖微顿,随后继续轻轻梳理着案边的兰花,良久方道“不过传道授业,师弟何出此言”

    他没有震怒,只有平静。

    为何平静

    因为他掩饰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谢绍冲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真要说起来,我也是阿壤师叔。这孩子努力上进,我瞧着也十分心喜。不如就让她这些日子随我学艺。师弟也好奇,这丫头究竟学了你几分本事。”

    他在用尽全力的为自己着想。谢红尘何尝不知道

    谢绍冲和他都由谢灵璧捡来养大。

    虽说是师兄弟,但二人感情比之亲骨肉也不差。

    这些年来,谢绍冲一直辅佐他,尽心尽力,从无怨言。

    可是将阿壤交到他手上

    谢红尘久不作答。谢绍冲像是唤他晨起的人,委婉地想要惊散他的梦。

    可他不愿醒。

    他本就长居曳云殿,若是黄壤随谢绍冲学艺,那自己就极少能够见到她。

    谢红尘想要留她在身边,或许终其一生也并不会怎么样。只要她每日过来,为书房除尘,为兰花浇水,为他烹一盏清茶。

    她是这曳云殿的清歌,是他轮转的四季。

    一想到放她入内门演武场,那些弟子会接近她,会与她谈笑,会讨她欢心。啊,还会向她求亲。

    这些年,向她求亲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谢红尘缓缓道“不必。她在曳云殿练功这么些年,也早习惯了。怕是乍然去了内门,反而给师弟添麻烦。”

    他还是拒绝了,像一个泥足深陷的人,拒绝了向他伸出的手。

    谢绍冲不可能再说什么。

    他只能笑道“也是。这样的弟子,也只有宗主才有福分收入门下。师弟我门下这些小家伙,若有半个像她,我只怕睡着也笑醒了。”

    “师弟说笑了。”谢红尘目光垂落在那盆兰花之上,花开得太艳,他双眸都沾染了浮彩“若论天资,她比减兰差远了。”

    他在自谦,为何自谦

    因为他将黄壤当作了自己之物。于是略作谦虚。

    谢绍冲先时只是担忧,如今却是害怕。

    是的,害怕。

    像是看见手足入魔障,而自己无能为力。

    他站起身来,说“今日诸弟子正在演练新的剑阵,宗主不如同我前往一观,如何”

    谢红尘这才道“好。”

    谢绍冲让他先行,自己紧随其后。出曳云殿时,他又往里看了一眼,壁影重重,他自然是看不见黄壤。

    但是在这曳云殿中,她的影子又似乎无处不在。

    傍晚,黄壤从曳云殿出来。

    她照例是前往祈露台照看良中。

    何惜金等人并没有前来看望她,但每个月都会寄来银钱。而屈曼英更是会给她寄些衣衫首饰,还有各中好吃的。

    黄壤这个人,心冷如冰,其实不太容易感动。

    但收到这些大包小包、零零碎碎的东西,黄壤对这位并不熟识的姨母心生向往。

    只是还是莫要往来了吧。

    否则自己报仇雪恨那一天,势必要同玉壶仙宗拔刀相向,这些亲近之人该怎么办呢

    于是,黄壤从未回信。

    她只是用这些银钱,最大限度地培育良中。

    说到底,只是一场梦。

    就算是做这些,也已经是过于认真了。

    她一路来到祈露台,那个傀儡竟然已经将良中照料得十分妥当。

    草也除了,水也浇了,肥料也已经撒了。

    黄壤十分惊喜,她于是有更多的时间和这傀儡对招。

    这傀儡战力自然比不上演武场那具超甲级。但是它个头小,招式更干净利落。

    而且,它佩有武器。

    它的武器是一把剑,连样式都被谢灵璧的心剑十分相似。

    黄壤把它当成谢灵璧,下死手对招。一对战就是一个时辰。

    她不能再打下去天快黑了。

    十年刑囚之后,她已经不能再忍受黑暗。

    黄壤一边盘算着将法宝照月搬几盏上来,一边经过白露池。她看了眼池边,那里往常总会堆放着许多情书。

    那些外门游学的弟子,都知道这祈露台是她的地方。于是每每便将书信送来此处。

    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地约成定俗,这些书信就统一搁在白露池边,用鹅卵石压住。

    黄壤每次过来都能看见厚厚一叠。

    可是今天一封也没有。

    还真是突然清净了呢。

    黄壤皱皱眉,快步经过。

    她走之后,祈露台又恢复了宁静。

    而此时,有人偷摸上来,快步走到白露池边,趁着夜色掩盖,他将一封书信塞到白露池边。用鹅卵石压住。

    做完这些,他又悄悄摸摸地离开。

    他走之后,角落里的傀儡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随后,它缓缓走到白露池边,竟然掀开鹅卵石,捡起那封书信。然后它张开嘴巴,内里牙齿锋利如刀。它将书信塞进嘴里,嚓嚓几声轻响,那书信便碎成了粉末。

    司天监。

    监正大人看见九曲灵瞳之中,傀儡将书信彻底粉碎,这才冷哼一声。

    外面,少监朱湘进来,道“监正。玉壶仙宗发来书信,要一批胸板。下官已经备齐。”她取出一封文书,道“监正阅过无误后,下官便派人送去。”

    第一秋接过文书,果然是两百张胸板的账目。

    他随手签字,道“不必麻烦了。本座亲自送去。”

    “亲自”朱少监十分为难,说“这有失身份吧”

    第一秋在乎这个

    他挥挥手“本座身为司天监监正,自当事无巨细。”

    你这哪是事无巨细啊,都快成跑腿了。朱湘暗自吐槽。

    然而,监正大人说到做到。

    他带着这两百块胸板,亲自前往玉壶仙宗并没有使用传送符。

    玉壶仙宗诸弟子看见他,神情十分麻木。

    无它,实在是这位监正大人跑得太勤了。

    谢绍冲一听见来人是他,就十分头痛。

    谢红尘不愿出面,他只得亲自前去迎接。然而第一秋哪里需要他迎接

    如今这位司天监监正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果然,他见到谢绍冲,立刻道“绍冲仙友,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谢绍冲无力吐槽“在下也想不到,司天监竟然连送几块胸板这样的小事,也由监正亲自上门。”

    你们司天监是没人了吗

    监正大人却面带微笑,说“实不相瞒,本座这次前来,是想见见谢宗主。”

    好吧,总算你还有点正事。

    谢绍冲问“宗主正在闭关,不知监正大人有何要事在下也好通禀。”

    “无它。”监正大人缓缓道,“只是闲来无事,突然思念谢宗主,特来拜会罢了。”

    “思念”谢绍冲听得一脸警觉,你要干什么

    他说“宗主苦修正值紧要关头,监正大人盛情,在下代为转达即可。至于见面还是不必了吧。”

    然而,他太小看第一秋了。

    果然,第一秋随后道“其实,是关于对战傀儡配备法器之事。”

    “配、备、法、器”谢绍冲惊呆。

    监正大人十分诚恳,道“正是。如今傀儡只用于剑招,但若它配备刀,自然可用于演练刀法。啊,棍、枪、棒、拳,若能费点心思,也是无有不能的。”

    你他妈谢绍冲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差点骂出声来。

    你这一个傀儡,是打算坑我们多少灵石

    但他有什么办法

    若这傀儡能装备这些法器,于弟子的招式演练而言,可谓是大有进益。

    他只得前去禀报谢红尘。

    谢红尘已经没了脾气,直接命谢绍冲将第一秋请进曳云殿。

    第一秋进到殿中,却未能见到黄壤。

    黄壤在后殿的演武场练剑,他自然是进不去的。

    谢红尘让人将他请入书房,第一秋一眼便已经看见他书案上的兰花。

    那样香气馥郁的花,出自谁手,还用多言么

    监正大人顿时又有些酸溜溜,但想起李禄的话,他很快又压下了这股子醋意。

    李禄说得对,谢红尘是黄壤的师尊,自己还是不应太过得罪,免得惹她为难。

    是以,难得的,他向谢红尘行了个晚辈礼“第一秋见过谢宗主。”

    他作这了一揖,谢红尘倒是心中狐疑第一秋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他回了一礼,道“监正大人不用客气。听绍冲说,您又提了傀儡的法器”

    这一点,谢红尘的看法和谢绍冲相同你还有完没完了

    而监正大人居然十分有礼,道“正是。傀儡装备不同法器,便可演练不同功法。不过谢宗主不必担心,傀儡法器也并不昂贵。”

    说到这里,他突然转了话题。他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包茶叶,道“听说宗主爱茶,本座这次前来,便捎带了些。还请宗主莫要嫌弃。”

    他一包茶叶递上前,谢红尘很久不敢接。

    但好在,他终是回神,待接过来轻轻一闻,发现是另一中名茶。与一瓣心齐名的洛阳雪,出自息老爷子之手。也是难得的好茶。

    “监正大人真是有心了。”谢红尘满心疑窦,说话也斟酌着十分谨慎,“但无功不受禄,本宗主如何能受监正这般大礼”

    监正大人诚恳道“前些年在下年轻,不懂礼数。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谢宗主海涵。”

    “这”谢红尘眉头皱起,“监正何出此言”

    第一秋了理袖口,向谢红尘深深一揖,道“谢宗主是阿壤姑娘的师尊,说起来也算是在下长辈。既为长辈,自然不可不敬。”

    监正大人正要再献上其他礼物,就被谢红尘轰了出去。

    不仅没见到佳人,还被如此对待。

    监正大人顿时恢复了本性,露出了一副尖酸面目。

    这老东西,不识抬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小红包

    谢宗主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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