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很发愁。
江氏当着宋福家的面,搬出一样好东西。一尺高六寸宽、打磨的光鉴照人的乌木盒。
江氏抚摸着上头的龙凤刻,爱不释手道“这是我当年的嫁妆,就光这乌木,都是罕见的,经年而不褪、不腐、不蛀。”
再打开乌木盒,是一个精巧的低冠,冠高不足一尺,却胜在繁多的金银珠玉缀饰,颗颗玲珑绝伦。
宋福家的弓背细听,江氏絮絮叨叨道“你瞧瞧这上面的璎珞、翡翠、金凤,哪样不是好东西哎,我当初在宋禄家的面前开了口,等秀玫被抬了养女,这个好东西就是秀玫的了。也不是我舍不得,眼下秀玫这个叛徒居然算计到我头上了,我岂能甘心”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当朝抬养女有这么个礼节。如果家有长姐,养母出冠、长姐赐簪,然后由长姐亲手给其戴冠插簪,以示姐妹和睦之意。如果没有姐妹,就由养母来冠。
这个冠子,自然是省不掉的了。
宋福家的进言道“老奴倒有个法子,偷梁换柱。定个次品,放在盒子里。太太如果信得过,到时候就由我去拿盒子,这样嘛,就算秀玫不满意,太太也能说是老奴没长眼给弄混了。这礼都成了,秀玫和宋禄家的,也只得受着了”
“虽不是最好的法子,倒是可以一用。”江氏皱眉,“可是我手边哪有这么精巧的冠子我的冠子都是至少两尺高的,这等低冠都是小娘子们戴着的。”
“到镇上让人按这个大小定个不就成了”
“哎,你真是傻的。这离中秋就只有四天了。定一套冠,至少也要七八天的。”
“要不太太翻翻黄历抬养女也要择个好日子嘛。”
江氏去拿了黄历,嘴角一翘“八月十八,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就这个好日子了”
这日下午江氏照例带着神婆一行去叫魂,宋福家的用布包着乌木盒,驾着牛车去了镇上。永宁郡君捏着鼻子嫌弃道“我们也驾辆牛车跟过去。我倒要瞧瞧,你们那个姨母,在玩什么花招。”
永宁郡君眼珠一转,她可是听过几次宋禄家的说到乌木盒和冠子,江氏当场就笑眯眯的应承给秀玫。当年永宁郡君给江氏置办的嫁妆里面就有这么一套冠子。其实皇后赏赐的是两件,还有一个盒子里面是十二把白角梳和金钗银簪什么的。而恰巧,永宁郡君就带来了这件,如今林家失了财,她身上值钱的东西也不多,这个还是带过来充门面的。
永宁郡君吩咐林六娘把这个也带上,林六娘眼馋道“这个不是母亲给筠娘留着的么”
“呵,用一套梳钗簪,换三房嫁妆,这笔买卖,你们觉得值不值”
林七娘讶异“母亲说的可是真的”
“我这套梳钗簪,本来就是给我林家媳妇的礼。把人娶回我林家,那嫁妆还不都是你们的了尤其是,筠娘眼下半死不活的,我想,你们的姨父一定急着把筠娘嫁出去呢。”
林六娘很是担忧“这神婆据说当年能把程氏给请回来呢,母亲也见着了,自姨父一回来,筠娘的神智倒开始见好了。母亲你说,筠娘要是好了起来,这桩买卖姨父还看得上么”
“哼,我会让她好起来么”永宁郡君气定神闲,“牛车放慢些,到镇上就这一条路,宋福家的,跑不了。”
宋福家的进了一间首饰铺子,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永宁郡君远远的见她走了,才让林七娘抱着乌木盒走了进去。
戴着盖头的永宁郡君一身清淡,抬手投足都是不可忽视的贵气。店里的小二赶紧过来伺候。
永宁郡君把乌木盒往桌上一搁,小二明显一惊。永宁郡君高深莫测的一笑。
永宁郡君悠悠道“宋家你是晓得的罢,我是宋江氏的姐姐。”
小二热络的接口道“难怪宋家那边也送来跟你一样的盒子,这乌木盒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永宁郡君故作讶异“还有这回事你也瞧见了,我这里面只有梳钗簪,可是这抬养女么,按理说我该送冠子的,所以把这个盒子带来,准备在你家店里买一套冠子呢。”
小二有些为难“这做生意哪有嫌弃客人的,可是你也晓得,我们这是个小地方,现有的冠子都是至少两尺高的,都是妇人用的。”
“哎,那我就回去了。”
“哎,慢着。”小二自然舍不得放弃一个顾客,“我也就直说了,宋太太在我店里定了一套冠子,就是按照你这个盒子来着。如果成的话,您也定一个”
永宁郡君不信“我妹妹有现成的冠子,怎么可能来定你可莫骗我。”
小二把她往里间引“您看,宋太太的盒子冠子,都在这里呢。”
永宁郡君把冠子和梳钗簪都拿了出来,看了又看。小二都等的不耐烦了。永宁郡君这才仔细的把冠子和梳钗簪放了进去。
小二没有留意到永宁郡君的梳钗簪搁在了江氏的盒子里。江氏的冠子搁在了永宁郡君的盒子里。
永宁郡君最后笑道“那成了,就按照我妹妹定的,也给我来一套。到时候我命人来取。你们做事可得仔细点,我这盒子保养的可比我妹妹的亮多了,你们可不能弄混了我妹妹出多少钱,我额外给你加五两,这事你们可别说出去了。”
中秋夜,蟾月盈满,丹桂馥香,宋家张灯结彩,酒香菜香,与笑声融于金风。月台上,四家人围坐宴桌,其乐融融。
宋老爷和江氏坐在上座。程老爷、徐氏、程琦、宋大少爷、程罗,依次坐在左边。永宁郡君、杨武娘、筠娘子、林六娘、林七娘依次坐在右边。丫鬟嬷嬷整整齐齐的站在各自的主子身后。
鹦格呈了礼,敛衽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家娘子独身一人在庄子里,难免思家难禁。我家娘子也是图个热闹,减减忧思,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你们罢”
宋老爷站了起身“杨武娘对筠娘的恩情,我还没来得及亲自去道谢呢。杨武娘能来,那就是看得起我宋家”
杨武娘也站了起身,点了下头。然后又貌似倨傲的坐了下来。
列坐的人,因着杨武娘一来,俱是拘谨了不少。
杨武娘戴着双层盖头,一身花团锦簇的喜庆,哼都懒的哼一声,全部由鹦格代劳。
鹦格瞧明白了桌上的气氛,笑道“永宁郡君是在京里待过的,我家武娘素来如此,诸位再这般拘束,这是不习惯跟我家武娘同桌么”
杨武娘淡定的一手端碗,一手夹了一筷子把鲊,鹦格把她的盖头往前拉了些,好让杨武娘从盖头里把鱼鲊送进嘴里。
杨武娘连咀嚼都似乎没有声音。
所有人被这番做派给惊到了,更加拘束。宋老爷不自然的讪笑道“来,来,大家都别客气。”
把鲊是把鱼控干了入物料,肉紧有嚼劲。杨武娘尝了一口似乎感觉不错,便又夹了一筷子,递到手边筠娘子的碗里。
杨武娘手上涂的香膏味道冲得只差没把筠娘子熏背过气去。
宋老爷刚要说筠娘子眼下不适合吃干的。杨武娘似乎是想到了这点,又把筠娘子碗里的鱼鲊夹回自己的碗里。
杨武娘又端起筠娘子的碗,站了起身,充分发挥长手臂的优势,连舀三勺清淡的石首鱼汤,放到筠娘子的跟前。
杨武娘扭头看筠娘子,等着筠娘子喝汤。
筠娘子满脑子都是“杨武娘喜欢我,杨武娘喜欢我”,只差没浑身哆嗦了。
杨武娘大发慈悲,把自己的筷子伸进去,把鱼刺都给挑了出来。这回,筠娘子再没有不吃的理由了。
筠娘子咽了一口,杨武娘的瞳孔仿若非常炙热,筠娘子连喉咙都是如火燎过。
戴着盖头的好处便是,杨武娘扫过谁,也没人留意到。譬如,杨武娘的视线已经第二百五十次扫过程琦,第一百八十次扫过笑的俊美不凡的程罗。
“又不是周内司一个考中进士的我家表少爷明年就考呢,说不定还能中个一甲呢我家娘子才不跟那帮小娘子们争呢。”杨武娘在心里掂了又掂,时年十五岁的程琦束着冠,穿着直裰的青袍,中间缀着碧绿的玉环绶。长相俊美不说,还有一种与筠娘子气质相像的秀气,典型的程家人特征。杨武娘早就打听过程家每年都过来过中秋,程琦与筠娘子两小无猜。如今程琦考中了举人,身上有了一股凤毛麟角的傲然,明年若能登科,那可就是少年进士了
而程琦的庶弟程罗也不可小觑,此人长着一副好皮相不说,那双含情的眼睛可是扫过筠娘子好些回了。
徐氏打扮不似江氏的明艳,不似永宁郡君的清淡,花开富贵的褙子穿在身上,雍容的刚刚好。身为禹州知府的庶女,嫁到商贾之家,如今却依靠着丈夫在整个娘家都说的上话。风霜非但不催人老,反而把她打磨的如同浪前的石头,锋利都藏在圆润里。
徐氏含笑道“从禹州过来,适逢汛期,好在今年徽州路段雨水不多,倒是有惊无险。程罗是个孝顺的,听说徽州做的月饼花样多,特地请了人给做了不少,就等着过来孝敬呢。赵嬷嬷,你且把月饼分派下。筠娘喜欢果蔬馅的,有个特别的芋头、乌梅还有橙陷的,里面足足有十三味水果和菜蔬。你可别给拿错了。”
筠娘子颔首谢过舅母。
这几日筠娘子都在馒头山里陪宋老爷烧瓷,宋老爷甚至防她吐饭,亲手喂她吃。连宋老爷都说是神婆功劳大,筠娘子这病是能好的。所以今晚的筠娘子化了浅妆遮了脸色的苍白,加上得体的浅笑,倒看不出是绝命之相了。
筠娘子念头一动。
程老爷每个季度前都会托商行送信,顶多也就晚上几天。程老爷多半时间都在禹州,所以基本信都是从禹州来的。
这么巧,徐氏那些日子也在禹州
筠娘子与程琦对视,带着一丝稚气,莞尔道“表哥,禹州好玩么听说禹州五月的牡丹花会可热闹了。”
程琦眷恋这个声音,温柔款款道“牡丹乃国色,此等盛景都不似凡尘有机会表妹亲自去看看便晓得了。有家牡丹园是专门伺候娘子们的。”
筠娘子没心思听他的长篇大论。也就是说,五月一直到七月程琦、徐氏都在禹州。往年徐氏都是在程家待着的。
筠娘子接过赵嬷嬷递来的用油纸包着的月饼,一口咬了下去。
“咔嚓。”筠娘子的牙被磕响。
筠娘子把月饼一掰两半,赫然只见,里面有块翡翠莲蓬玉。
一对莲蓬寓为并蒂莲心。
筠娘子心惊,程罗的眸子里含的情丝能织出网来。程罗有些羞赧的垂了头。
倒是徐氏不疾不徐道“哎呦,这月饼还是程罗亲手做的呢,这孩子,原来是起了这个心思”
宋老爷和程老爷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当众示情,这还是筠娘子第一次见程罗程罗存着什么心
程罗又凭什么存着这份心
怎么着她爹也不可能把她嫁给程家一个庶子
筠娘子一个激灵,顿悟舅母这是知道了宋家破产这事到目前为止舅舅和她爹都没私下里谈话,舅母又是怎么可能知道舅母甚至在路上就准备好了,舅舅早想过的亲上加亲根本不是程罗,舅母这番作为就不怕舅舅与她生分了
杨武娘从筠娘子手上夺过月饼,也不嫌油腻,用拇指和食指把莲蓬玉给夹了出来,直接扔到了地上。
鹦格赶紧取帕子给杨武娘净手。鹦格轻蔑道“这程家的庶子,果然是风流有手段,也不知这里面有几分真情假意,到人家来吃饭,却打主人家女儿的脸,这等宵小之辈,我家武娘扔了你的玉都是轻的”
徐氏不为所动道“筠娘,这可是你二表哥亲手为你做的月饼,你以为呢”
徐氏下午一来可就打听过筠娘这茬了,朝宋老爷意味深长的看了过去。
筠娘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有个庶子娶她,就已经不错了
筠娘子甜甜道“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还有个二表哥呢。我还只当表哥只是表哥,如今表哥成了大表哥,舅舅都没说过呢,舅舅不说,我怎么敢乱叫”
徐氏笑了起来,掩盖心里的不痛快筠娘子这是暗示她丈夫和她儿子,她要把庶子养在名下么
程琦眼里闪过不屑的厉色。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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