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小说:我欲为后 作者:八月薇妮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一丝响动。

    郑谷慢慢地回头, 却看见薛翃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走的很慢, 衣衫不整, 头发也有些凌乱,但神色却还是安静的。

    郑谷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和玉仙长”话一出口,却又想起方才两人在内的话。

    他该怎么称呼。

    薛翃并没有理他, 只是略停下来喘了一会儿, 才缓缓地下台阶去了。

    郑谷回头目送她离开, 突然想起里头的正嘉,他忙打点精神,奔入内殿。

    皇帝躺在素日打坐的莲花床上,一动不动。

    郑谷屏住呼吸上前,却见皇帝衣衫散乱,雪白的床褥上, 有两处醒目的鲜血。

    郑谷吓得魂都飞了, 忙扑上去扶着他“主子”

    正嘉缓缓地睁开双眼,然后他说道“没什么, 不用害怕。”

    郑谷忍不住流下泪来“主子, 这到底是是怎么了”

    正嘉的唇角还有些血渍,他却并不在乎“没什么, 有话就说,说开了, 就明白了, 明白了自然就好了。和玉走了”

    郑谷“嗯”了声, 忍着泪说“主子,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

    正嘉却道“不用忙,朕有些累了,多生几个炭盆,朕要先好生地歇一会儿。”

    郑谷一愣,忙答应了,慢慢扶着正嘉躺倒。

    皇帝躺在床上,慢慢地将身子蜷缩起来,前所未有的,他觉着冷。

    太后的幻症在入冬之后越发明显了,颜首辅请命入宫探望,太后竟连他都不认得,几乎失手伤了颜幽。

    终于,在冬日第一场雪来临之时,太后挣扎着咽了气。

    太后临终之时,仍是西华陪在身边儿。

    西华看着这个被病痛折磨的容颜大变的老太太,她在临死之前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许是回光返照,太后的眼前也是一片清明。

    她看着面前的西华,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琮儿。真的是你。”

    太后笑道“哀家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呢,你果然没事儿。”

    西华任凭她摩挲着自己的脸“太后。我一直都在。”

    颜太后笑道“太好了,我的琮儿没事,苍天有眼。”她叹了两声,突然道“皇帝呢”

    西华说道“父皇在养心殿内见辅臣们,稍后就会来探望您。”

    颜太后道“这就好,你一定要好好待你父皇,讨他的欢心,别把皇位拱手让给了庄妃的康王,要紧紧地攥在自己的手心,知道吗”

    西华道“孙儿知道。”

    颜太后凝视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又一笑“算了,其他的事,哀家也不惦记了。横竖只要琮儿安安稳稳的就行。”

    西华垂眸,太后道“琮儿,你一定要比你父皇还强,可要记得哀家的话”

    西华道“是。”

    太后道“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叫哀家什么吗”

    西华顿了顿“皇祖母。”

    太后握着他的手,舒心地笑道“你这小鬼精灵,哀家就知道,你从来都没忘记过。你呀,表面上看着冷冷的,实际上心里也还是有哀家这个皇祖母的,哀家没有白疼你。”

    西华微震,竟不知如何应对。

    但是太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西华抬头看向太后,却见她保持着笑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西华顿了顿,反手在她的脉上一搭,然后喉头一动,松了手。

    腊月初,太后薨逝。

    飞雪连天里,西华身为皇太子抱瓦领路。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灵台也格外清明,会懂一些之前不明白的事,太后也是如此吧。

    正如太后所说,西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

    就如正嘉那次在永福宫里无意中看见他拿着那云头如意的时候,正嘉也即刻明白了这孩子的心事一样。

    每个人都想着黄泉福贵,但是对萧西华而言,那些都不是他所求的。

    就像是现在走上这条路,他只为了一个人。

    他本来无怨无悔地跟在那个人身边,只要这样就很满足了,直到发现她所要的,自己根本给不了。

    太后的丧事过后,整座皇城都好像随之沉寂晦暗了许多。

    据说因为太后之丧,皇帝惊痛过度,哀伤之下,身体也不太好了,太医院每天出入养心殿精心伺候。

    皇帝已经开始着手让太子参与内阁的政事中来。

    如今内阁的首辅大人,已经换了夏苗夏太师,原先的颜幽,在太后病重之时,就已经上书告老请辞。

    皇帝还是念旧的,又因颜幽年事已高,便准了,只是颜璋却仍是给判了流刑。

    颜家总算倒了。

    但是站在夏太师身侧的虞太舒,望着这位志得意满的新首辅大人,心中却掠过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因为下雪地滑,瑜妃娘娘之前不慎摔了一跤,如今还在宫内静养。

    瑜妃一怒之下,斥责宫人惫懒,不够尽心,便命勤加清理,不许让地上有积雪。

    偏这几天雪下个不停,宫婢们才扫了一层,地上立刻又白茫茫一片,简直无休无止。

    两名内侍随着西华从宫道上网甘泉宫而行,拿着扫帚的太监们忙跪倒在地拜见太子。

    西华往前看看,回头又瞧了一眼,他所经过之处,地上已经又落满了。

    打量了会儿,西华说道“不用忙,都先回去吧,等雪下完了再清理不迟。”

    随行的内侍忙道“太子殿恤,命等雪停了再打扫。”

    这些负责清扫雪的太监们正苦不堪言,闻言个个感激,伏身磕头叩谢太子殿下恩典。

    西华踩着雪,来至甘泉宫。

    郑谷迎了出来,亲自给他脱去风帽,又将披风解下。

    西华道“父皇怎么样了”

    郑谷说道“都是之前因为太后的事皇上悲痛过度,近来仔细调养,太医说恢复的很好。”

    郑谷低低说罢,瞧一眼毫无声息的内殿,又轻声叮嘱“殿下过会儿回话,最好多顺着皇上的意思,皇上这会儿可再禁不起惊恼感伤了。”

    西华垂眸“多谢郑公公,我明白了。”他迈步往内而行。

    郑谷抱着西华的披风,立在原地望着这位太子殿下的背影。

    自打换了装束,又册立了太子后,这原本的青年道者,越发像是一位合格的储君了,浑身的气质,言行举止,竟处处跟正嘉极为神似。

    果然不愧是父子。

    只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

    西华到了内殿,却见皇帝身着一袭玄色绣金龙的袍子,坐在龙椅之上。

    西华上前行礼,皇帝抬眸看他“外头的雪还下吗”

    “是,下的很急。”

    皇帝“嗯”了声“瑞雪兆丰年,下吧,对百姓们有好处。”

    西华垂手而立“您的身体可好些了”

    “朕没有毛病,不用听太医院的人胡说。”皇帝的手肘压在龙椅扶手上,微微垂着头。

    这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蹲在高山之巅上的鹰,虽没有振翼,也没有任何动作,实际上世间所有动静都逃不过他的眼目。

    西华道“听说您最近已经不服金丹了”

    正嘉没有回答,只仍是一副沉吟的样子。

    片刻才说道“金丹吗,说起来,朕又想起一件事,那次你送去东厂给江恒的药,是和玉亲手制的”

    西华道“是。”

    正嘉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做一颗毒药”

    西华道“听说之前是给一个什么人的。大概是没有用上。”

    正嘉道“你不知道是谁”

    西华摇了摇头。

    正嘉唇角一勾“你陪着她那么久,却到底是不了解她。”

    西华皱眉,却没有做声。

    正嘉道“你不服那我问你,你相信那药丸是真的会置人于死地的”

    西华不明白他何故纠缠此事“那是至毒的蜃毒丸,我是亲眼看过的。不会有假。”

    正嘉笑道“你呀,到底是太单纯了。好好的,她怎么会让你去给江恒送一颗毒药呢。”

    西华脸色微变“您说什么不,那不可能,我亲眼看过的。”

    正嘉长长叹了声“你既没有她的心思,也没有她的医术,唉,不提也罢。”

    西华上前一步“您到底想说什么”

    “朕想说的是,”正嘉扬首,声音淡淡的,“你以为死透了的那个人,没有死。你白跟了她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她是个最心软的人。”

    西华道“她正是不想让江指挥使在东厂受苦,才要一颗丸药送他归西的。”

    正嘉笑笑,轻描淡写“那如果她骗了你呢”

    西华垂头没有回答,只是双手有些不易察觉地发抖。

    正嘉道“其实又何必剧毒,太在意一个人,太喜欢一个人,都是毒。”

    他想了会儿“江恒那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都过不了这一关,你也是。朕问你,你是不是早就记起自己的身世了。”

    过了半天,西华才回答道“是,我一直都记得。”

    “那为什么不早点跟太后说明。你不想认祖归宗吗”

    “我不想。”

    “那你想怎么样”

    “我”西华的目光恍惚,“我只想跟着她。”

    这个答案,没有让正嘉更惊讶。

    他只是淡淡地继续问“那你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望着西华垂首的模样,正嘉道“那天在养心殿你是故意的,你故意闯进来,故意闹事,让太后越发留意到你。对吗”

    “对。”西华没有否认,“您想知道原因吗因为”

    西华的眼前,出现那日在放鹿宫,陶玄玉所说的话。

    西华道“因为陶真人说小师姑有想做的事情,而这世间只有皇帝,才能够助她完成她心中所愿,所以我想我也可以。”

    正嘉胸口一阵阵涌动,他笑了起来“是吗,陶天师也早就知道了,她的所图。”

    西华不言语。

    正嘉垂眸望着西华,沉声“只可惜,你不能。”

    “我能”像是被正嘉的话刺痛了般,西华猛然抬头对上正嘉的眼神“我能的,父皇。”

    正嘉淡淡地“是吗。”

    “你能给她的一切,我也都能。”西华咬牙,可慢慢的,他激动的神情有所变化,变得坚定“只要是小师姑想要的,我什么都会给她。”

    “太后的命也是吗”正嘉突然道。

    西华浑身巨震,脸色微白。

    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两个人彼此相对,都没有出声。

    顷刻,正嘉咳嗽了两声,他喘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内殿中显得如此清晰。

    “不过,你还是个孝顺的孩子,”正嘉吁了口气,“至少,你让太后欣慰而去。”

    西华的眼睛泛红,双唇紧闭。

    正嘉却又说道“但是就凭你方才那一番话,你就不是一个明君。”

    “我从不知道什么叫明君,”西华的声音很轻“小师姑想要的,才是我想要的。”

    正嘉仰头,试图控制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这话成何体统。”

    西华笑笑“是不成体统,但是对我来说最快活的日子,是在山上追随小师姑的日子,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是我在她身边,如今小师姑既然要留在宫内,我也一定要守在她的身边。”

    “不要一口一个小师姑,她根本不是你的小师姑”正嘉忍不住低低地咆哮。

    “她是,”西华垂着眼皮回答,“她当然是,父皇也曾跟我说过,她是我的小师姑。”

    “她不是,”皇帝长吸了口气,听见自己牙齿磨着的声响“她是朕的端妃纯愍皇后薛翃她不是高如雪,也不是和玉”

    出乎意料,西华并没有震惊,也没有失望,仍是脸色平静。

    正嘉眯起双眼“你知道了”

    西华道“父皇,您心中一向追求的是什么是国泰民安,是一代明君还是飞升成仙”

    正嘉胧忪,目光闪烁。

    西华道“也许这些,都是您想追求的,但是我的追求不一样,我的追求是她,只是她,不管她是薛翃,端妃,纯愍皇后,还是高如雪,和玉,她就是她。”

    这话听来十分没有道理,但是,却又仿佛有极大的道理。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得一子,损一子,大道自有平衡时,救一人,杀一人,来来往往俱为真。”

    皇帝的耳畔,突然又响起这些铭记于他心底的话。

    正嘉握紧了手掌,眼神有些缭乱“原来,是这样吗”

    西华道“以父皇你的心,来忖度我的心吧,你所渴求的那些,也是我所渴求的,父皇你就会了解我的心情。”

    正嘉笑“逆子,逆子。”

    西华道“对太后来说,父皇你孝顺了一生,但是在最后,您没有按照太后的意愿除掉小师姑,没有护着颜家,所以对太后来说,父皇也是逆子。”

    这句话,仿佛触动了皇帝的逆鳞“你住口大逆不道,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吗”

    “父皇当然敢,你现在就可以命人杀了我,因为这个皇位,从来都不是我所希求的。”

    西华面上毫无波澜,平静地说道“你也可以废了我,我不惮继承皇位,但拘泥于皇宫之中也非我所愿,只因她在而已。可父皇真的要从叔王他们那里挑人吗据我所知,叔王的世子虽不少,但成器的着实不多,难道父皇要把三弟托孤给众阁臣皇室近来的变动着实太多了,民心迟早不稳,您向来自诩一代明君,帝王道,成仙之道双修,您不会想要在最后败坏自个儿的名声吧。”

    正嘉再也忍不住,手按在胸口,往前吐出了一口鲜血。

    郑谷在外头听得战战兢兢,此刻再也忍不住,便索性冲了出来,叫道“太子,您别说了”

    他扶住正嘉“主子”

    正嘉抬头盯着西华“你、你好的很”

    不愧是他的儿子,看着什么都不懂似的,实则何其精明。

    然后他突然笑道“你听见了吗”

    一声问话,有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是薛翃。

    西华心头悸动,呼吸停顿。

    正嘉笑道“你都听见了是不是,不愧是朕的儿子这般狠绝的心性,这般顽固的心性。”

    薛翃站在正嘉的左侧,默然望着西华。

    西华上前一步“小师姑”他有点慌乱,方才的镇定自若荡然无存。

    “别担心,你没有说什么破格的话,”正嘉却淡淡地说道,“朕让她听见这些,是想让她知道,她现在还不能死。”

    西华听了最后一句,脸色大变“什么”

    正嘉道“说你毕竟太年青了,你还不信。你哪里比得上朕更了解她。”

    手中一动,有一物滚落地上,正嘉道“你自己看。只是要小心些。”

    西华俯身轻轻捡了起来,打开帕子,瞧见里头是一枚赤色的药丸,他轻轻一嗅,忙又将帕子合上“这是蜃毒丸”

    正嘉道“看仔细,跟你上次送去东厂的有何不同。”

    经过他的提醒,西华才默然醒悟,低头再看,突然明白过来这颗药丸,比上次自己送去的那颗,小很多。

    正嘉道“痴儿,这才是真正能毒死人的毒药,上次那颗,是先死后生的救命的药”

    西华举着那药,看向薛翃“小师姑,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薛翃道“你要是经历过我经历的,就不会问这个问题。”

    这会儿郑谷递了帕子,正嘉擦过嘴角,将沾血的手帕丢在地上“事情说开了,就好了。”

    郑谷忍不住道“主子,您别说了龙体要紧”

    “忙什么,难道朕一时就怎么样了”正嘉道“太子,你回去吧。内阁辅臣对你赞誉有加,以后,好好地勤勉做事,不要辜负了太后对你的期望。”

    正嘉点了点郑谷,郑谷即刻会意,走到西华旁边“殿下。”

    见西华没有反应,他才探手,将那颗药丸接了过来。

    西华看看正嘉,又看向薛翃。正嘉道“你放心,听了你方才那些话,她不会再有、寻死的念头了。”

    西华的眉头仍是紧锁着的,郑谷道“殿下,放心吧,皇上的话,您是要听的。”

    终于西华深深呼吸,转身往外去了。

    西华的身影消失之后,皇帝又咳嗽了两声“你瞧,他对你如此一往情深。是不是比朕用情至深至真啊”

    薛翃轻声道“你想怎么样”

    正嘉道“朕想怎么样朕舍不得你,甚至想要”皇帝目不转瞬地望着薛翃,幽深的眸子里杀机涌动。

    但是最终,正嘉只是缓缓出了口气,“罢了,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过是从流飘荡任东西。你应该明白,朕让你听见赵琮这些话的用意。”

    薛翃垂眸。正嘉道“他的确跟朕不一样,朕再怎么,也以江山在前做考量,但是他,是以你在前。你自然明白,若你不在了,他会是怎么样。”

    薛翃皱眉“我死,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朕这么说过”正嘉静静地望着薛翃“只怕朕说的,恰恰跟这个相反,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薛翃转头“我曾经相信过。”

    正嘉嘴一动,浮现一抹笑意“是啊,朕看着你现在的模样,不由地有些怀念之前你巧笑倩兮的样子。赌书消得泼茶香,当初只道是寻常。”

    薛翃眼中有些酸胀。

    正嘉道“你已经死过一回了,好好的,别再去想着寻死觅活。或者,你以为你犯了逆天之罪,朕容不得你,或许会迁怒宝鸾、江恒甚至俞莲臣那些人,你放心,朕不会。”

    薛翃转头看向皇帝难道他连俞莲臣的内情都知道了

    正嘉却并没有再提此事,只是笑了笑“不是每个人都能重新来过,朕就不能。但至少,朕可以做些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皇帝说到这里,道“郑谷。”

    郑谷从殿后转出来,跪地“皇上。”

    皇帝道“传内阁,大学士,还有司礼监的人,朕要立诏,要册封。”

    郑谷有些迟疑道“主子”

    皇帝眼睛却看向薛翃,“你可知道,朕要立诏做什么”

    薛翃不知道皇帝的心意本就难测,何况是现在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形。

    皇帝紧紧地盯着她,沉声说道“朕要立诏,要封你、敬妃,为端敬皇后”

    薛翃微震“你说什么”

    正嘉没有做声,旁边的郑谷终于忍不住,红着眼睛低低地说道“其实,之前皇上本来就想封薛端妃、纯愍皇后为后的,只是碍于薛家,怕再养成如太后一样的外戚势力。原本打算把薛家的势力削一削再行事,没想到”

    “不用说了,你去传旨。”正嘉一挥衣袖。

    郑谷低下头,悄悄地领命退了出去。

    正嘉垂下眼皮,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道“不知太子听了会如何反应,你以前是他的小师姑,现在,是他的母后不管是薛翃,还是和玉,不管是上辈子、这辈子、或者下辈子”

    皇帝说了这几句,突然站起身来,他一步步走到薛翃的身前。

    薛翃本能地想要后退,正嘉却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

    皇帝俯视着薛翃,双眸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看着薛翃,也像是在看着和玉,或者正如西华说的一样,她就是她。

    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正嘉蓦地将薛翃揽入怀中,他的身体有些冰冷,那股寒气令人承受不住。

    像是预言或者断言什么似的,皇帝在她耳畔说道“而你,你始终都是朕的人不管你是端妃,还是和玉,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都是朕的人”

    薛翃想推开他,却觉着皇帝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紧紧地压着她无法动弹。

    在皇太后谢世四个月后,正嘉皇帝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旨意。

    封了敬妃高如雪为端敬皇后。

    然后,在一个大雪飘零的夜晚,皇帝在甘泉宫内猝然长逝。

    朝野都在说,皇帝对太后一片至孝之心,无法承受太后离世的痛苦,加上过于操劳,才支撑不住。

    皇帝虽然醉心于修道,但是处置政事,明睿果决,虽然曾冤置薛家,纵用颜党,但却也知错能改,在位期间,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已经算是有道明君。

    所以朝野悲恸。

    正嘉皇帝驾崩之后,很快,在内阁辅臣的辅佐之下,太子赵琮继位为新帝,尊称端敬皇后为皇太后。

    新帝曾经几次请求端敬太后移居到金台宫,但太后以那是皇后所在寝宫,连连拒绝了。

    而她也不想去永福宫,于是仍旧住在云液宫内。

    这日,滴水成冰的气候,薛翃一身素衣,焚香端坐。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整个人往旁边跌倒,晕厥过去。

    伺候的宫人们慌作一团,忙传太医。

    正在前朝听政的新帝闻听,也即刻退朝,折返而回,剩下一堆大臣们面面相觑。

    薛翃昏厥之后,整个人却仿佛是清醒的。

    她看见原本的自己躺在榻上,正在发愣,有一团白光浮动,向着自己靠近。

    薛翃定睛细看,却见这女孩子黛眉红唇,清秀无双,赫然竟是和玉

    “是你”薛翃大为讶异,这个女孩子跟她有诸多交际,却偏偏只见过一面。

    和玉上前,躬身向着薛翃行礼“娘娘。”

    薛翃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原先去了哪里”

    和玉抬头道“我本是已经斩断了尘缘的,可是偏偏世间还有一人放心不下。”

    她目光依依地看着薛翃,答案不言自明。

    薛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和玉道“天师所留得一子,损一子,大道自有平衡时,这句原本有内情的,当初天师是去接我的,只是途中遇到了落难的大皇子,虽是命数该绝,但遇到天师,他不忍便出手相救,由此错过了接我的时辰。我当时修道,不容于天,故而那次借着家中出城朝拜跳下马车,在你跟皇帝经过的时候,向皇帝求救,本想借着皇帝的龙气避开大劫,谁知偏偏害得你夭折了腹内的皇子。然而细细想来,也是因果相关的。”

    薛翃呆呆地看着她,如梦如幻。

    和玉道“救一人,杀一人,来来往往俱为真。说的则是你我之情,你救了我,我却害了你。原本落在我身上的天雷噬身之苦,却成了你背负的劫数。纵然我想法替你避开一劫,后面的劫难却终将滚滚而来,所以我叫太舒留药于你。我的躯壳已经无用,不如相赠于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也算是满了此劫。”

    薛翃心中震撼“原来这一切竟是这样的因果。”

    这件谜案,现在才得通明

    和玉道“虽然我费尽心机,让事情圆满,然而你身上所受的种种折难,却仍是我的罪过,若你能够放下过往,我的心意才能解脱。”

    薛翃忍不住流下泪来“我很累,辛苦的很,你带了我一块儿去吧。”

    和玉道“世人皆苦,有情皆难,所以我才并不贪恋世间的七情六欲,荣盛繁华,但是你不同。你是至为温柔之人,何况在这世间,还有你牵挂的。”

    薛翃一愣。

    和玉探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住。

    刹那间,薛翃的眼前,缓缓地浮现一张又一张的脸,俞莲臣,宝福,宝鸾,江恒,虞太舒,甚至还有高家的老夫人,高倜,以及西华。

    薛翃双眸一片模糊,忍不住哽咽着跪倒在地。

    和玉抬手轻轻地在她头顶抚落“你是至为温柔,也至为强大的人,勿要记挂从前,也不必畏惧将来,你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内心已足为强大,何况往后会有好事发生。”

    “什么好事”薛翃不相信。

    和玉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而我也会继续看着你,等有朝一日你的尘缘了结,才是我最终解脱之时。”

    和玉说完,向着薛翃微微一笑,转身蹁跹而去。

    薛翃想要叫住她,往前一步,却绊倒在地,猛然一震之下,整个人醒了过来。

    原来她只是在云液宫内,昏厥过后,做了一个梦而已。

    只是在她的床榻之前围着好些人,内侍,宫女,还有小全子,宝鸾,甚至是新帝,大家的脸色各异,或惶恐,或喜欢。

    旁边桌子上,太一静静地浮在那里,一双小小地眼睛默然而洞察地看着尘世间发生的一切。

    在正嘉皇帝病逝后的冬天,端敬皇后被诊出已经有了个近五个月的身孕。

    敬事房差了存档记录,算起日期,应该是皇帝的遗腹子,日子也正好契合。

    起初薛翃无法相信,毕竟她深知这具身体的体质,本是无法有孕的。

    可是事实如此。

    最高兴的莫过于宝鸾,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整天询问会有个弟弟,还是妹妹。

    薛翃望着女孩子欢天喜地的雀跃模样,想起在梦中,和玉所说“好事”,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吗

    在初春来临,万物复苏的时候,皇后分娩,诞下了一名小皇子。

    但是又过了半个时辰,云液宫内又响起新的啼哭声,原来是皇后又诞下一名身形瘦弱的小皇子。

    原来竟是一对儿双生子

    但是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的相貌跟体态都不相同,完全不像是双生的样子。

    四皇子身体较为健康,五皇子则孱弱些,幸而薛翃自己懂医术,再配合太医们的调治,很快便让小婴儿恢复了康泰。

    本来众大臣跟朝野之中议论纷纷,毕竟太后的“遗腹子”,身份颇为尴尬。

    大家都觉着新帝不会容忍这两个小“皇弟”的出现。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新帝竟把两个孩子视若己出似的,关怀备至,十分用心。而且在小皇子们满月之后,立刻便封了四皇子为成王,五皇子为英王。

    后来新帝在批理奏折之余,甚至都会抱着两个小孩子,但凡得闲,必去云液宫里探望,相处极为融洽。

    足见新帝宽宏仁慈,悯恤之心。

    新年初一,郑玮将军从北疆返回,入京述职。

    新帝在甘泉宫召见将军,长谈半日,又封了郑玮为永明侯,赐了京内宅邸。

    端敬太后又因为郑玮将军当初料理北军之事颇为干练,何况对于薛家平凡也有些助力,亦特意召见嘉奖。

    听说郑将军还抱过两个小皇子,可见皇家十分恩深。

    又过两年,首辅夏苗给御史弹劾纵容家人侵占田地,夏苗给罢免。

    众人都以为上位的会是太后的祖父高彦秋高尚书,但是出人意料的是,走到首辅位置上的,却是高彦秋的弟子虞太舒,虞大人。

    但是后来长达十五年的长治久安,让臣民们见识了,新帝跟虞太舒这一对君臣,是如何的契合无间。

    但因新帝夙兴夜寐,勤于政事,竟在盛年之时,猝然崩逝。

    新帝自打继位一来,一直醉心于政务,虽然太后劝过几回,但却并无后妃,亦无子嗣。

    幸而新帝临终之前早有交代,并留下了一道遗诏,言明若然驾崩,便命先帝的皇四子、也就是端敬太后的长子,成王赵铭为帝。

    此时宝鸾公主早就嫁为人妇,膝下才得一女,融融和乐。

    而赵铭跟英王赵靖已经十七岁了,两人虽跟新帝是手足,但情同父子,感情甚笃。

    赵铭更在帝灵柩前痛哭至昏厥。

    而在新帝的丧事了了之后,一直久居深宫的端敬皇太后终于离开宫内,出家修行去了,成王跟英王苦求,却无法挽留。

    至于后来皇太后去了何处,则无人知晓。

    后数年,据说有人在塞北一带,见过一位貌似太后的妙容道装医女,不管有什么疑难杂症,统统手到病除,所到之处,不知救了多少穷苦百姓的性命,当地百姓以活菩萨呼之。

    又过数年,又有人说在太湖之畔见过一名身着玄袍白衣的女子,同人泛舟湖上。

    她身边陪着的,却是个容貌昳丽神采飘逸之人。

    扁舟荡漾,湖上烟水朦胧,世人遥遥一眼,只觉逍遥翩然,恍若神仙中人。

    只是传言,未必是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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