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算是结局的番外

小说:凤灵 作者:touchinghk
    看这篇之前, 请读者先130章的番外一,是本章的上半部分。

    “泰安。”

    哥舒海的声音低沉又伤痛,将麦垛上高坐的两个孩子吓了一跳。

    两个孩子长在乡间, 未曾见过哥舒海这样的突厥人, 双双从草垛上滑了下来朝身后跑去。

    女孩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娘亲”

    哥舒海下意识伸手想拦, 朝着孩子奔去的方向转过身, 却看见女童一下扑进不远处一位年轻妇人的怀中。

    哥舒海愣愣站着,几难相信自己的眼睛。话语尚未出口, 泪水便已满面。

    末了, 竟还是她先开口。月光下面容朦胧, 像笼罩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笑容却如同多年前一般干净清澈。

    “阿蛮”她说。

    恍如隔世。

    哥舒海万没想到与太子卢睿重逢, 竟会是眼前这般情形。

    太子额前一道长疤, 蜿蜒至眉梢, 足可见得当日凶险。

    哥舒海皱起眉头打量太子, 目光落在泰安身上时却柔和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岁月待她像是格外仁慈。她半丝苍老也不见, 依稀还是豆蔻少女的模样。

    而她的女儿依偎在她身边, 母女二人十分相似, 天真淳朴得像是两个孩子。

    “阿娘你教得不对我今日便是这般, 被容哥哥说了。”女童撅起嘴唇, 十分不乐意的样子。泰安眉梢温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眼神却有些懵懂, 几番动作,将白皙的手指缠进了红绳,怎么也解不开。

    她很有挫败感似的,分明已为人母,却还有着少女般的天真,歪着头狡辩道“那便是容哥儿不对。你将来做他媳妇,本就该事事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万不该这般回嘴的。”

    女童似懂非懂地点头,太子却哑然失笑,两步走到泰安的身边,一点点去解那缠在她指上的红线。

    他耐心细致,像这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一样,修长又微黑的手指与她纠缠在一起,千般万种地缠绵。

    哥舒海有些看不下去,干脆走了出去,打量太子与泰安住着的三进庭院。

    他二人生活显见颇为富足,院落干净整洁,花草遍地,当中一株银杏,枝繁叶茂。进门还有一个池子,里面养了数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墙壁四处挂了许多串三清铃,角落中亦摆了令旗引磬法尺桃木,皆是法器道符。

    很有几分超尘脱俗之感。

    他归来时,泰安已与女儿头顶着头,两个小脑袋并在窗前,嬉嬉闹闹像在说着什么。

    “这么晚了,你女儿不睡吗”哥舒海抿了唇角。

    太子眼角含笑,只望着妻女二人,满满宠溺“随他们去吧。”

    哥舒海挑了眉头“当日卢燕王朝一夕覆灭,尽皆传闻你于宫变当夜受了太子妃的暗害,尸骨无存。”

    他目光凌厉打量着太子,“却没想到你竟藏在这洛阳乡间修仙问道,还带了她一起。”

    哥舒海从来不知泰安底细,只当云州城中泰安自墙上纵身一跃,被太子想法救了去,又娶作了妻子日日相伴。

    他心里慨叹,又问道“你既然未死,为何会放任江山归于裴家之手”

    太子只是微笑,眸色墨海一样深沉“怎会归于裴家不是还有北边的你们”

    哥舒海一震,这才道“是你”

    当日听闻卢燕王室动荡,他起兵南下,原本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可一路南下如入无人之境,定州、云州、代州守将不战而败,拱手称降,顺利得几乎让他难以置信。

    乃至他率兵直逼京城,做好了与裴家死磕长安的准备,才知裴安素早在李少林的牵制之下阖军东征,京师空虚无力,就没剩下几个能打的守卫。

    辽军入城未有抵抗,亦因未伤兵卒而没有屠城之举。

    百姓平安,军民和睦,极为平和地渡过了朝代更迭。

    就连一向自诩颇有风骨的清流文臣,都未有殉国节气大肆抵抗,祥和平稳得好似既定的皇子登基一样。

    哥舒海此番立了大功,这番动作干净利落,干得漂亮至极。

    待辽帝阿咄苾入京时,他便立在赤色宫墙之前,对辽帝高声赞道“万民来投,遐迩驰义,祥瑞屡臻,天人协应,可见兄长登基,本是天命”

    如今哥舒海想来,那顺利得不能再顺利的征战哪里是天命所归,分明是有人暗中相助。

    李将军当日退守洛阳,如今太子归隐亦在洛阳。

    而裴安素腹背受敌,亦被斩杀于洛阳城外。

    哪里是巧合分明就是安排

    哥舒海忆起两军对垒时的场景,他由太原府领兵南下,得知裴李双方血战洛阳,便打了渔翁之利的目的领兵前来。

    哪知到了地方,才发现裴家疲于奔命,李将军却以逸待劳,隔着黄河将洛阳守得死紧,缩头乌龟似的万不迎战。

    反倒是他带兵突袭,变成了与裴家相抗的主力。

    裴郡之本是文臣,并不懂得行军打仗,主事之人乃是前太子妃裴安素,布兵排阵颇有章法,倒像是有多年领兵经验。

    可那经验十分落后,哥舒海一经交手便知。

    如今辽军轻骑为主,甲胄弓箭皆轻便省力,破阵十分得法。裴家女儿却似上一代的老将,布阵墨守成规,倒像是将十多年前的旧经验照搬,了无新意,装备马匹亦匹敌不过。

    几番交手之后,便落了下风。

    裴家军身前是辽军,身后是死守黄河的李将军,腹背受敌,退无可退。

    哥舒海阵前再见裴安素,她狼狈不堪却目露癫狂,红缨金刀披挂上阵,却倒在了哥舒海的长枪之下。

    这样的水准,太子麾下的李少林又怎会打不过呢哥舒海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可他尚未反应过来,李少林便似提前知晓了结局一般,恰到好处地出现,凛然大义地投降。

    如今想来,李将军不费兵卒退守洛阳,倒是保存了实力。投降的时机和对象把握得刚刚好,又像是有高人在后指点。

    哥舒海恍然大悟,望向太子额前的伤口“宫变当夜你受了伤,又被救了下来”

    所以才有七万燕军一时之间群龙无主,被裴家占了先机。

    却他复又万般不解“可若你未死,为何不昭告天下你本是卢燕名正言顺的太子,伤愈之后光明正大站出来,自然可以一呼百应,彻底剿除裴氏叛军。可是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对外却放出太子已死的消息”

    太子眸色黯沉,目光在妻女身上逡巡良久,淡淡勾唇一笑“本就是烂到根子,救它又有何用接连帝王无子,幼主夭折,宫墙中黑心烂肠,这般的卢燕,我救来又有何用”

    “万里江山,能人得之。阿咄苾处心积虑谋划十数年之久,短短几年时间突厥三次南侵足见野心。我与裴家打得两败俱伤,突厥若是趁势攻入,我便是灭了裴家,不还要与你血战分出胜负来”

    经年累月,生灵涂炭。百姓颠沛流离,家国萧败兵荒马乱。

    他曾有人君之仁,合该为天下臣民打算。

    “阿咄苾既有称帝之心,又有称帝的实力,这皇位他要坐,我便让给他。”太子满不在乎地笑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何况依我看来,他这皇位也坐不长久。”太子骤然睁眼,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哥舒海道,“你如今又待如何旁人都拿刀架在脖子上,你还要将这生死相随的兄弟大戏唱下去”

    “山路崎岖,你与兄弟携手登顶,可给自己铺好了下山的路若是此时兄弟推你落山,你又当如何”

    李将军降辽之后颇受阿咄苾忌惮,被派去嵯峨山看守皇陵。哥舒海何尝不知这是阿咄苾在打他的脸,咬牙忍下,心中却对李少林多少有些歉疚之心。

    李将军却像是半点不在意,逢年过节常来常往,便是连近些日子辽帝阿咄苾对哥舒海多有打压,亦没有断了往来。

    如今看来,李少林自始至终,都是太子的人,是他布在他身旁的一枚棋子。

    他早早被太子择中,像狐狸落入猎人的网兜,一点一滴都被太子看在了眼中。

    太子笑得舒朗“本还想再等些时日,待你更落魄狼狈的时候再出手相助,却没想阴差阳错,今夜竟能在此与你相遇,可见天命所归。”

    “朝臣中杨沈钱贾四位大人于吏户二部中听命于我,云州城中应先生亦做了守军幕僚,潜伏多年,加上李少林和你手上的兵力,如何可有必胜的决心”他气势如虹地问,“你是坐以待毙,还是绝处逢生是要等着辽帝来杀你,还是先下手为强,化死局为契机”

    反,还是不反

    杀,还是不杀

    若是一味相让,辽帝又能否饶过他的性命若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太子和泰安偏安一隅,又能否安然地度过一生

    哥舒海垂眸,眼前浮现辽帝闪烁的眼神,杀机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随着太子一道,落在窗前伴女儿玩耍的泰安身上。

    她似是感受到他们的注视,抬起头来温柔一笑,与太子两两对视,眸光如星河璀璨。

    生命中有了想守护的人,亦有了想做而未能成的事情。

    哥舒海慢慢抬起头,深深望入太子的眼中“你我二人携手,若我得登大宝,必封泰安为长公主,享尽恩宠富贵。”

    太子没说可,亦没说不可,只笑得清风朗月“若你登基,切记替卢燕重修旧史,还泰安一世清名。”

    天蒙蒙亮,哥舒海起身离开。

    夏末清晨,清风微寒,太子将泰安留在房中,只身送哥舒海至门外,与他拱手作别。

    清晨的微风吹动墙壁上挂着的清音铃,铃声清越婉约。

    哥舒海走出两步,突然间瞥见墙角的令旗引磬,脚下银杏叶咯吱作响,他莫名心念一动,转过身来回眸望向房中的泰安。

    只一眼,他悚然心惊。

    橘色的暖阳洒在太子带笑的面庞上,而房间中的泰安,隐匿在阳光中的身姿却如轻烟笼罩一般若隐若现。

    黑暗中交叠相拥的太子夫妇和他们的爱女,在日头之下,分明却只有太子一人的阴影

    太子将哥舒海面上的惊愕看在眼中,却仍在笑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

    见生何曾是生,闻死未必是死。

    情深不必相问,生死亦无人碍我。

    他不是打不赢裴氏,亦不是不想救卢燕。

    而是不能够。

    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宫变当夜,太子眼前猩红一片,长箭破空的嗖嗖声扑面而来。

    额前剧痛,他猛地伸手攥住划伤他前额的白色纸箭,分明感觉到他失智的纸人在他掌中挣扎,像是要挣脱开他,再给他致命一击。

    长信殿中相濡以沫的岁月消散在硝烟中,他的泰安什么都不再记得,一心想与他同归于尽。

    热浪袭来,死亡气息逼近,耳畔像是传来丧乐。

    意识虽然朦胧,太子却知道有人守在他身边,想开口,却没有半分气力。

    “殿下殿下”是秦相英焦急的声音传来,“殿下莫睡,想想阿凤姑娘您若是出事,她怎么办”

    泰安泰安早已不在这世间,只留下残魄一缕,被当成杀他的利器。

    太子头痛欲裂,闭上了眼。

    “昔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成疾,齐人少翁以鬼神术夜致李夫人样貌,武帝隔帷幕而见之。”秦相英急急说道,“云州东关长乐坊,有一道观名万寿。当日阿凤姑娘被焚于观中,我曾亲自询问观中老道,是否蠹灵就此元神寂灭”

    她敛下眉眼,忆起那道人不屑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道“你这小姑娘,也忒坏了些。身上背了条人命还不够,怎么连鬼都不放过,非要搞到人家灰飞烟灭这般狠毒必祸及父母,当心来日你不得善终。”

    彼时她满心皆欲取而代之,哪理得那许多,接连追问道“道长是何意那妖孽可是再无回转可能”

    道人冷哼一声,怒道“妖孽什么妖孽不过是人死之后的魂魄而已,便剩一魄都可将养出来,像武帝召来李夫人那样做个念想。”

    他皱起眉头,冲秦相英连连摇头“你有心思操心鬼神和旁人,倒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身上背了血债,当真不怕死吗”

    太子口中沁出鲜血,神智却清楚许多,半睁开眼睛。

    秦相英似看到了希望,立刻继续道“那老道颇为不屑,说哪有什么蠹灵都是你们编出来诓人的玩意儿。可见阿凤姑娘并不是元神寂灭的蠹灵,而是亡魂附身。”

    秦相英的手抚上他的手背,触到他紧紧攥着的书页“殿下你看,既是强留下来的魂魄,哪怕只剩了一魄,也有如武帝招魂李夫人一样,再见的可能”

    重逢未必须待来生,也许今生便有希望。

    太子死念一消,求生的渴望勃然腾起,连呼吸的力道都重了许多。

    应先生恰于此时退至他身边,揽起他一边臂膀将他往马背上推。太子眼前骤然暗下,额前仍痛,手指却紧紧攥住那数张书页,狠狠贴在心间。

    秦相英在他身下一托,借力亦翻身上马,紧紧依靠在太子身后。

    箭矢如雨,他们夹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当中往宫外突围。行至柳巷,道阻且狭,宫门槛高,马匹托了两人,速度慢了许多。

    李将军自后赶上,眉头一皱,伸手拽住秦相英的后襟,将她从太子马背上拽下,正欲往身后送去。

    可他掌中莫名一滑,她如一张破袋般滚落地下。他俯身再欲相救,身下战马却发了怒般的狂飙,眨眼间将他带往数丈之外。

    李将军大惊回头,马蹄扬起浮沉重重,他在黑暗的夜中,看见秦相英惶然的面孔,站在那柳巷一排排低矮的房前。

    李将军敛下眼睛。十年前,便是在柳巷此处,有一个小小的不起眼太监,在太子无人相助的时候,举起了细瘦的手臂。

    洛阳城中,李将军和应先生双双跪在太子的面前。

    “殿下既已伤愈,本该昭告天下承继大统,怎能弃卢燕于不顾,将江山拱手让人”

    太子却只看着眼前的桌案,引魂铃白骨埙金刚杵明火鼎,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那残魄的书页被他放在乌黑的漆盒中,漆黑的符灰映衬着白色的书页,腕上鲜血滴滴坠入,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人宛若烟雾渐渐腾空,勾勒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她本由李彦秀唤醒,此时却又依附在太子身畔,矛盾又混乱,宛如初生婴儿一般,神思恍惚不可终日,时时都需有人陪伴哄慰。

    “我便是战赢了裴家,又待如何登基之后醉心道法,再立个鬼皇后不成”太子轻叹,“以往她魂魄尚算得完全,附身在书上,还能渐渐化成人形。如今只剩了一魄,连日光都受不住,怎么母仪天下宫中人多口杂,又如何瞒得住”

    李将军硬下心肠,苦劝道“不若放阿凤姑娘投胎”

    太子苦笑,倘若当真能够放手。

    便是要投胎,亦该是他漫长一生结束,奈何桥上并肩而立,共饮一碗孟婆汤,生生世世不离弃。

    “若非有望与她重逢,此时我早已不再世间。”他的声音淡淡,“如今态势,你与裴家两相对峙,北地阿咄苾蠢蠢欲动,必会借机南下侵燕。”

    “阿咄苾其人虽有谋略,却无容人之心。如今大将哥舒海已渐功高震主,假以时日,两人之间必有间隙若是你我早早布局,力主哥舒海登基取而代之,亦可保全七万燕军。”

    “至于秦姑娘,厚葬了罢。”

    曾出生入死的下属,他不愿放弃。若能借由突厥人的手灭了裴家,这结局再好不过。

    皇位无论由谁来坐,都再不可能由他来坐。

    江山历历,比不过与她耳鬓厮磨的朝朝暮暮。

    风月无限,亦比不过她展颜一笑的这瞬间。

    太子轻轻抬头,想起云州城外她眼中含泪,哀声劝他“世间万物,皆有定数。生和死之间,有无可逾越的距离,而任何妄图踏破生死的人,都不会得到满意的结局。”

    他不怕。

    宛如编织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银杏水的清凉洒在身上,她在他怀中醒来,一眼便望见他腕上小小的铃铛。

    “夫君阿蛮走了吗” 只留一魄的她被他养了这许多年,仍是懵懂天真,“要睡觉了吗我们何时再生个小娃娃”

    他微笑在她身旁躺下,隔着薄薄的衾被抱住她。

    铃铛声动,符香入鼻,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她身上,她恬静的睡颜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像是若隐若现的轻烟。

    是梦又如何,梦亦是人生。

    不过数十年,弹指一挥间。

    “女儿你且顾不过来,又想要小娃娃啦”他俯下身,轻吻落在耳边。窗前案上一本旧书,书页翻动,露出两张栩栩如生的纸影,一大一小,大的娇俏动人,小的活泼可爱。

    他指尖微动,似有似无在空中划圈。

    岁月人间不知程,但愿长醉不复醒。

    情深几许不必相问,生死从来无人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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