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今昔之感

小说:反派修为尽失后 作者:一丛音
    夜半三更。

    奚绝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从冰冷的池塘水中硬生生拖出来, 浑身地伏在岸边捂着心口,撕心裂肺地咳嗽。

    肺腑像是被重物压碎一般, 呼吸间全是针扎似的刺痛。

    “盛咳咳你”

    一天之内接连掉水两回, 奚绝从没有遭过这么大的罪,咳得满脸水痕,不知是池水还是热泪, 看起来可怜又脆弱。

    同样湿透的盛焦跪坐在一旁, 长发墨衣不住往下滴水,视线空落落盯着岸边盛开的黄花。

    奚绝一把扒住他的肩,似乎想骂他几句, 但一开口就被水给呛住, 狼狈地半个身子挂在盛焦身上咳了个死去活来。

    “你咳咳我杀了你咳咳呜”

    盛焦仍旧无动于衷,被奚绝咳得带动身体来回晃了两下,无情无感的眼眸低垂, 旁若无人地看着花。

    终于, 奚绝缓过来, 胡乱一抹脸上的水, 声音沙哑地骂道“闷葫芦, 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又没有像白日那样挥鞭子抽人,怎么还会挨劈

    有没有天理啦

    盛焦拿他当空气, 任由他怎么叨叨都没有反应。

    就好像刚才他伸手的回应只是个幻觉。

    神使鬼差的, 盛焦突然往前伸手。

    奚绝吓得蹬着腿连连后退,唯恐他又抽自己。

    却见盛焦用冰冷发抖的指尖,去尝试着碰那朵盛开的小野花, 但还未靠近动作便僵住。

    像是在畏惧什么。

    奚绝愣了一下, 抬手擦了擦进水的耳朵, 茫然看他。

    指尖同花朵只有半寸。

    盛焦僵硬着身体, 保持着手往前探的姿势好久,久到指尖的水珠都结了白霜,他猛地一哆嗦,才将手缓缓收回。

    好似怕身上的寒意会让这朵明艳漂亮的花凋零。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从旁边伸来,死死扣住盛焦的手腕。

    盛焦一愣,怔然抬头。

    奚绝屈膝爬了过来,长发半湿披散着垂至地面,漂亮干净的小少爷狼狈不堪。

    他本该愤怒暴躁,但不知为何却意外的安静,眸子低垂看起来温和极了好像白日里的骄纵倨傲全是假面。

    他一言不发地紧握盛焦的手,强行地带着他的五指一点点往前探。

    盛焦瞳孔剧缩,下意识就要缩回手。

    奚绝却道“看。”

    盛焦木然。

    奚绝比同龄人要纤瘦许多,此时却使尽全力拉着盛焦好似铁棍的手,死死往下一压。

    指腹传来一股柔软温暖的感觉。

    盛焦怔怔看去。

    奚绝带着他的手,触碰到那朵花。

    他轻轻地说“看,花开了。”

    盛焦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无情无欲的冰雕模样,但此时明显能看出他竟然呆愣住了。

    晚秋的花开得寂寥萧瑟,被风一吹轻轻在盛焦指腹轻动。

    花似乎生在冰天雪地,奋力用嫩芽一点点顶开坚硬的冰层,哪怕根系寸断却艰难用着最后一丝生机迎着光绽放无人欣赏的花簇。

    整个冰封世间,像是被这朵花击碎。

    以温暖如日光的花为中心,冰铺天盖地龟裂四散,本来只有黑白二色的世界骤然因那抹灿烂黄色有了色彩。

    晚秋深夜,寒霜冷冰。

    周遭却已花团锦簇。

    没来由的,盛焦心想“我回来了。”

    醉死红尘,心终有一隅花开。

    奚绝终于松开手,恹恹摸了摸耳朵,一语不发地爬起来,抱着双臂往住处走。

    他连生气的力道都没了,只想回去将湿透衣衫换下来。

    走了两步,奚绝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回头。

    盛焦正在看他。

    那双枯槁似的眼眸好似有了一丝生机,直勾勾的盯着他,就像白日里他见桂花的神光。

    “看什么呢,这事儿没完我和你说。”奚绝有气无力,却不忘张牙舞爪,“我明天再找你算账,赶紧回去睡觉。”

    盛焦缓缓起身,还在看他。

    “回去,回那儿睡觉去。”奚绝抬手一指那桂花小院,蹙眉道,“天衍在上,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五感缺失,而是脑子缺了一根弦呢听不懂我说话吗”

    盛焦“”

    盛焦浑身湿透,唇线绷紧看了他好一会,转身回去。

    奚绝终于松了一口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没有道童伺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依然能将自己捯饬得很好,他沐浴一番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拿着几颗灵丹边咳边吃。

    “花开了”灵丹药效发作,奚绝睡意渐浓,迷迷瞪瞪地想,“一朵花,也能破冬吗”

    不知是不是那朵花的缘故,奚绝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粒深埋地下的种子,憋足了劲想要破土而出,努力得脑袋都顶着生疼却愣是没发芽。

    最后他把自己给气醒了。

    奚绝坐在床上抱着脑袋摸了半天,外面一阵重钟声响起。

    辰时已至,该去九思苑上课。

    奚绝一蹦而起胡乱梳洗一番,披了件鹅黄披风,脖子一圈雪白狐毛毛茸茸围着,金玉锦绣堆着养出的矜贵小少爷行为举止全是不食烟火的尊贵。

    他打算去找酆聿一同去九思苑,刚跑出去瞧见池塘就本能发憷,足尖一转换了条路走。

    正溜达过去时,远远扫见池塘对岸,盛焦站在桂花小院外的屋檐之下,垂着眸看着一地细碎桂花,不知在想什么。

    他应该站了挺久,发间肩上已落了层桂花。

    奚绝“”

    奚绝心中有气,不想和他说话,只能隔着老远瞪他一眼,鹅黄披风裹在身上衬得他好似桂花成了精,踩着晚秋的寒风一溜烟跑开。

    盛焦循声望去,只瞧见那抹好像昨晚小花似的黄色消散在密林中。

    他轻轻垂下手,指间一枝桂花垂曳而下。

    寒风一吹,掉落几粒金灿花朵。

    九思苑雕栏玉砌,前临泮池背靠青山,一条雪白瀑布好似从云霄而来,潺潺流水声隐约回荡山林间,宛如仙境。

    奚绝过去时,除了他和盛焦,其他人已到了。

    偌大学斋布置极其雅致,左右总共八张书案。

    掌院还未来,已有六个小少年端正坐着,瞧见奚绝进来,视线全都看向他。

    奚绝不怯场、更没有见陌生人的生疏尴尬,高高兴兴跑到酆聿面前,道“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

    酆聿难得蔫头耷脑,见状勉强提起兴致来“是你起太晚了吧,还好今日掌院还未到,否则肯定罚你。”

    奚绝盘膝坐着,奇怪道“你怎么啦”

    酆聿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愣了一下,才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

    “这群人,难交谈得很,往后咱们可有的闹了。”

    酆聿本是个爱热闹的,第一日上学想和众人打好关系,主动开口挑了个话头等人接话。

    “久仰诸位大名啊,不知道你们的相纹是什么,能让我开开眼吗”

    四周鸦雀无声。

    酆聿“”

    酆聿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唇角微微抽动。

    之后无论说什么,其他五个人要么是虚假微笑、要么低头看书,有的甚至全当他在放屁,半个字都不给回应。

    饶是酆聿脸皮厚,一连挑了两三个话头没有得到回应,也受不了死寂的尴尬,憋着气不吭声了。

    他将书翻得哗啦啦作响,闷闷不乐道“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憋”

    正说着,奚绝“哦”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似乎要说话。

    酆聿体验了说话无人应答的羞耻和尴尬,见状忙拉住他。

    “做什么,他们不会理你的”

    奚绝不听,脸皮厚地到旁边一个白鹤玉兰袍的少年面前,脆生生道“我是奚绝,你是谁啊”

    酆聿惨不忍睹地偏过头不忍再看。

    此人最烦人,只会微笑、弯眼笑、勾唇笑,到处笑,花儿似的笑,就是不说话。

    酆聿当时还以为他就是让尘,直到瞧见他的腿才认出这人是横玉度。

    少年横玉度偏头看奚绝,水雾似的眼眸轻轻一弯。

    拒绝交流。

    奚绝却不害怕,还钻到书案下看了看横玉度垂在一旁的腿,疑惑道“你的腿不能动吗还能治好吗是先天不足还是受了伤呀嗯嗯嗯嗯嗯嗯”

    横玉度“”

    酆聿“”

    酆聿惊恐看着胆大妄为的奚绝。

    怎么一见面就挑人家痛处说呢

    横玉度先天不足不良于行之事,整个中州三境人尽皆知。

    奚绝像是故意似的,围着人家的腿喋喋不休不休。

    他太过聒噪,诸行斋其他人也都皱眉看他。

    酆聿还以为这个讨人厌的货会被横玉度微笑着一巴掌甩出去,却听横玉度眸底的笑意似乎真实了些,温柔开口。

    “我名唤横玉度。腿不能动,也不能治好,是先天不足。”

    酆聿一愣。

    竟然开口了

    “哦哦哦”奚绝点头,“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说罢,又屈膝爬去旁边另一个正在摆弄犀角灯的白衣少年面前“你是谁呀这是什么,能带我玩一玩吗”

    酆聿“”

    真是脸皮厚又大胆。

    白衣少年眉眼禅静安宁,好似一株静静绽放的幽昙,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微微颔首,动作轻柔地打了个手势。

    奚绝也跟着学了两下“这是什么意思”

    横玉度轻轻开口“意思是,他修了闭口禅,无法说话。”

    奚绝还没说话,横玉度就自顾自地补充“让尘并非恶业太重,他的相纹可窥探天机,需时刻约束自己。”

    奚绝“啊”

    横玉度大概觉得说的不太好,又继续补充“天机就是未来,他的相纹是窥天机,众人皆知。”

    奚绝“我”

    横玉度补充“啊,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说你孤陋寡闻的意思,我就是实话实说。”

    奚绝“”

    一个闭口禅,一个话痨鬼。

    两人正说着,一阵轻缓脚步声从外传来,盛焦面无表情进入九思苑。

    高高兴兴的奚绝登时垮下小脸,瞪了他一眼。

    盛焦眼神无光,看也不看周围的人,漠然走到空的桌案前正要坐下。

    奚绝爬起来,眼疾手快爬过去,扒着桌案跪坐蒲团上,无理取闹道“这里是我的座位,你走开。”

    说罢,奚绝才瞥见书案上几本崭新的书卷正标着“盛焦”的名字。

    奚绝“”

    饶是如此,奚绝也理不直气也壮,气势不减地瞪着盛焦。

    若是在昨日,循规蹈矩不愿有半分偏差逾越的盛焦恐怕得拿天衍珠劈他,但今日好像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盛焦竟只是看他一眼,脚尖一转,走到奚绝的位置安静坐下。

    奚绝“”

    奚绝顿时有种重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

    上课第一日没什么安排,那姓温的掌院都没露面,大概是想让几个少年相互熟悉一番。

    奚绝心中有气,就这样托着腮瞪了盛焦一整天,眼睛都酸涩无比还不愿放弃。

    盛焦始终当他是透明人,垂着眸翻看着写着“奚绝”名字的书,心无旁骛。

    奚绝气得差点仰倒过去,终于舍得将视线收回,跑到最话痨的横玉度身边和他紧挨着坐。

    横玉度微笑。

    奚绝小声嘟囔“那个锯嘴葫芦是不是也修了闭口禅你知道内情吗”

    横玉度是个脾气好却慢热的,和人聊熟了也不再死亡微笑,“啊”了一声,神色有些为难“背后道人是非,实在非君子所为。”

    “没有背后道人是非。”奚绝振振有词,抬手一指盛焦,“我们当着他的面说呢,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放心吧,我们还是君子的。”

    横玉度“”

    酆聿也跟着凑了过来“什么什么道谁的是非让我也听一听”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此事中州三境众所周知。”横玉度无奈道,“盛焦相纹是灵级「堪天道」,是堪比天道的存在,但盛家家主唉。”

    大概是背后道长辈是非也不是君子所为,横玉度用“唉”来代替那些未尽的话。

    奚绝和酆聿点点脑袋,表示理解此唉的意思。

    “很唉。”横玉度说,“盛家此前数百年,连个天级相纹都未出过,乍一出了个灵级相纹,就唉。”

    “好唉,太唉了。”奚绝和酆聿说。

    “他们大概误解了「堪天道」的意思,以为灵级相纹能代替天道行赦恕申宥,便想让盛焦不入天衍学宫受学,直接去獬豸宗任职。”

    酆聿蹙眉“十二岁就去鬼门关獬豸宗盛家那群人疯了吧”

    横玉度“唉,唉”

    奚绝看了一眼盛焦,低声问“那为什么没去獬、獬什么来着”

    酆聿瞪他“獬豸獬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横玉度大概是难得和同龄人玩,像是开了话匣子,继续小声道“盛焦未觉醒相纹前我只见过他一次,差不多和、和”

    他左右看了看,一指让尘“和让尘差不多,温文尔雅,很爱笑。”

    奚绝一愣“啊”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盛焦那冰块笑的样子。

    横玉度道“他被盛家送至獬豸宗,进入申天赦历练”

    奚绝打断他的话,问“申天赦是什么”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少爷”酆聿没好气地瞪他,“我都知道,獬豸宗的人被称之为冷面冷心龚行天罚的活阎王,其原因就是要入獬豸宗,必须要入申天赦幻境历练三个时辰。”

    申天赦是一处幻境,里面是无数獬豸宗断过的刑罚案宗。

    悲惨之人铸下大错、万恶不赦之人却逃脱惩赦,这种事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只有在幻境中完全不顾个人情感正确断定是非,将有罪之人诛杀,才可入獬豸宗,听说有人甚至会将真正的死囚放入其中,让历练之人亲手诛杀。

    奚绝满脸懵“但是才三个时辰,半日功夫就算杀一个人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吧”

    “你傻。”酆聿蹬他一脚,“申天赦中时间流逝不同,外界三个时辰相当于幻境中七日”

    在申天赦七日熬过七日的修士,往往出来后便是冷漠无情、只知黑白对错的杀神。

    “但盛焦只待了一个时辰不到,便狼狈出了幻境。”横玉度道,“他心太软,根本无法断定绝对的对错,只会感情用事。”

    奚绝追问“然后呢”

    横玉度轻轻道“盛家觉得他丢了脸,就强行将他丢进申天赦幻境中”

    顿了顿,似乎觉得很残忍,轻声道“两个月。”

    奚绝悄无声息倒吸一口凉气。

    酆聿最开始没反应过来,掰着手指算了半天,才惊恐道“五年”

    横玉度“嘘”

    酆聿捂住嘴,满脸悚然。

    横玉度低声道“他从申天赦出来才半个月就被送到天衍学宫来,人人都说他的意识还未从幻境中出来,就算他当街杀了人,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入申天赦三个时辰已是极限,更何况整整两个月。

    怪不得他无情无感,冷得像是一块冰。

    酆聿捧着小心肝,讷讷道“我一直知道盛家那些人很唉,但没想到竟如此唉,唉,唉他娘的”

    奚绝还记着刚才酆聿踹他那一脚,突然伸腿回蹬了回去,没好气道“这都人尽皆知了,你怎么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爱听乐子,这种一听就让人憋屈的糟心事我可不爱听。”酆聿呵了一声,又蹬了回去,“我要是盛焦,早就用天衍珠把盛家那一大家子人全劈了此等大快人心之事才是我爱的乐子”

    两人在横玉度桌案底下互蹬。

    对面的盛焦安静坐在那,好似和整个世间格格不入。

    奚绝无意中看了他一眼,眸子轻轻一动。

    还未入夜,怕走夜路的奚绝早早回了斋舍。

    他睡觉很早,每日都是天黑就上床,只是今日却窝在被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会是盛焦枯涸的眼睛,一会又是横玉度说的“两个月”,闹得他脑袋疼。

    不知多久,奚绝突然耳尖地听到窗外有人的脚步声。

    窗户半掩着,院落的烛火幽幽闪着暖光,并无什么人。

    奚绝正疑惑着,鼻尖隐约萦绕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被风从外面拂来的。

    八成是从对面吹来的。

    奚绝哼了一声,不想嗅他的桂香,赤着脚下榻去阖窗。

    只是刚走至窗户边,他突然一愣。

    狭窄窗棂上有一枝刚摘的桂花枝。

    奚绝疑惑地伸手将桂枝捏起,两指微动旋了旋。

    桂花沁甜的味道轻拂面门,好似晚秋前最后一缕和煦春风。

    奚将阑迷迷糊糊一伸手,差点将小案瓷瓶拂落。

    瓷器和木板来回相撞摇摇欲坠的细微震动直接惊醒他。

    “唔”

    奚将阑睡眼惺忪,下意识将瓷瓶扶稳,手背一痒,像是有个小虫子落了下来。

    轻微的触感让奚将阑彻底清醒,他现在虽落魄,但常年养尊处优的习惯让他无论何时都想将自己捯饬得干干净净,足够体面,不至于见到故人自惭形秽。

    奚将阑还以为自己脏到住处都开始长虫子了,心中还未生羞赧和难堪,头皮发麻地低头一看。

    手背上落着两朵漂亮的桂花。

    五指扶着的瓷瓶中放着新鲜的水,一枝刚折的桂花枝斜插其中,素朴雅致。

    天已亮了,朝阳从石漏窗照进来,蜜糖似的阳光将桂枝影子斜打在奚将阑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奚将阑呆呆看了好一会。

    突然,医馆的门被重重拍开,酆聿火急火燎冲进来,对着他一顿喋喋不休。

    奚将阑摸了摸耳朵,发现耳饰还在,但酆聿却依然只张嘴不出声,心中一咯噔。

    糟了,助听万物的法器不会真坏了吧。

    奚将阑反应极快,下意识去分辨酆聿的唇形,看到他说。

    “你怎么还在睡,天衍在上,那小姑娘要靠一人之力将咱们诸行斋团诛了,你快去瞧瞧吧”

    奚将阑一愣“啊”

    酆聿说的是秦般般。

    清晨横玉度被酆聿推着前去寻秦般般,打算告知她相纹「三更雪」之事,再将她带去天衍学宫安置,省得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家世的孩子觉醒相纹,若是无人保护,下场往往极其悲惨。

    天刚没亮,生龙活虎的小姑娘就爬起来做糕点开铺子。

    乍一听到横玉度的那番话,像是听天书似的呆了好久,嘻嘻笑着包了几个糕点递给他“给哥哥吃,不要钱。”

    “谢谢。”横玉度温柔道谢,“你相信我吗”

    秦般般说“不相信,吃完就走吧。”

    横玉度“”

    横玉度蹙眉“你的确觉醒相纹,前几日此地无银城那场雪祸便是由你的「三更雪」造成的,你随我入天衍学宫,往后便是仙门中人。”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往往都是爱美的,秦般般却穿着一身洗着发白的破旧裙子,困苦好像并未影响她的心性。

    她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道“你编故事哄我,不就是想像兰哥哥那样蹭糕点吃嘛,糕点给你啦,赶紧走吧。”

    横玉度“”

    奚将阑这些年到底编了多少胡话,把人家小姑娘骗的都有警惕心了

    横玉度来回和她解释。

    秦般般终于生气了“兰哥哥说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说什么相纹的人你莫不是想要拐带我卖到哪个山沟沟里去给人当小老婆”

    横玉度“不不不。”

    “那你就赶紧走。”秦般般瞪他,“我听兰哥哥的话,哪儿都不去。”

    横玉度轻轻问“你兰哥哥什么时候对你说的这番话”

    “好几天前。”秦般般警惕看着他,觉得他越来越奇怪了。

    因她情绪影响,本来已经在经脉中平稳的「三更雪」缓缓溢出一股森寒灵力,悄无声息将横玉度围绕住。

    “咔哒”一声脆响。

    横玉度一抬头,就见自己头顶正一点点凝结出巨大尖锥冰凌,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瞬就能砸下来将他从头穿到尾。

    横玉度“”

    这姑娘,无意识都有如此灵力,往后必成大器。

    只是大器现在正想弄死他。

    奚将阑急匆匆赶到时,秦般般的糕点铺子已经全是寒霜,屋檐上悬着的冰凌像是一柄柄森寒的剑刃,直直朝着横玉度。

    奚将阑吓了一跳“般般”

    本来凶巴巴瞪着横玉度的秦般般瞬间回神,瞧见奚将阑忙飞快跑过来,满脸委屈“兰哥哥有人要拐带我给人当小老婆”

    横玉度“”

    奚将阑接了秦般般一下,对横玉度说“噫,没想到你如此人面兽心,啧啧。”

    横玉度无可奈何“别闹。”

    秦般般回过神来,茫然道“哥哥和他认识”

    “嗯。”奚将阑揉了揉秦般般的脑袋,笑着道,“大夏天能有霜雪冰凌吗,傻姑娘,你就没察觉到不对”

    秦般般懵然好半天“但我、但我为什么会有相纹我我就是个普通人啊,那不是大世家的少爷小姐才会有的东西吗”

    奚将阑道“怎,你不高兴”

    “高兴是高兴。”秦般般迷糊道,“就是觉得像是在做梦。”

    奚将阑笑着道“不是做梦,你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他去天衍学宫,入了仙门,无人再敢欺负你。”

    秦般般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得和我爹说一说。”

    奚将阑笑容一顿。

    横玉度看了奚将阑一眼,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入我天衍学宫,就要同此前往事断绝干系,包括血肉至亲。”

    秦般般一愣“啊”

    横玉度道“你愿意吗”

    秦般般呆呆愣愣看了奚将阑好一会,轻轻地说“好哦。”

    横玉度终于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去收拾东西,今日就随我走。”

    秦般般点点头,乖乖进后院。

    奚将阑像是发现了什么,和横玉度一点头,抬步跟了上去。

    破破烂烂的糕点铺后院,秦般般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

    其实她根本没多少东西可收拾,从小到大几乎没买过一件新衣裳,身上常穿的衣物都是捡隔壁姐姐的。

    在偌大院子绕了半天,秦般般发现自己要带走的竟然只有一个木头娃娃。

    小姑娘坐在满是冰霜的院中捏着娃娃,眸子空荡荡地在发呆。

    突然,两行眼泪猝不及防从她眼中滑落,滴答砸在木头娃娃的脸上。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奚将阑轻轻走过去,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为她擦干眼泪,柔声道“哭什么,这是好事啊,是舍不得你爹吗”

    不过也是,才十二岁的孩子,不舍亲人也理所当然。

    即使她爹是个渣滓,但两人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

    谁想,秦般般却摇头“凡世和仙门虽像两个世界,但那些得道飞升的仙君必定不是泯灭人性之人,也不该有同凡尘往事断绝关系的规矩。”

    奚将阑沉默。

    “他死了吗”秦般般喃喃道。

    奚将阑声音又轻又柔“是啊,死了。”

    秦般般愣了好一会,呆呆开口“我一直都知道,他若不知悔改继续赌下去,迟早会连性命都输在那小小赌桌上。”

    “血亲”二字像是枷锁般,压得她单薄身躯喘不过气来。

    小小的姑娘脚踩着无论怎么填补都像是无底洞般疯狂吞噬她的泥沼,肩上是本不该她背负的重重镣铐,每活着一日都痛苦又艰难。

    秦般般想向着阳光一步步往前走。

    但她太慢了。

    完全比不得身后深渊黑暗吞噬的速度。

    可突然有一日,有人告诉她不必再拖着累赘枷锁而行,她孑然一身前途无量,通往仙门的路平缓直通云巅。

    她却苦惯了,甚至害怕脏污的脚印会弄脏那条锦绣大道。

    秦般般根本不知是庆幸还是该悲伤。

    “好姑娘。”奚将阑轻柔着道,“庆幸是对的,悲伤也是对的。你现在如何做抉择,都是对的。”

    秦般般再也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啕嚎大哭。

    “他怎么死了他为什么死了啊他他终于死了兰哥哥,我害怕。”

    奚将阑抱着她,并没有看到秦般般在说什么。

    他眸子微垂看着单薄纤瘦的少女哭的浑身发抖,像是在透过她看向时间长河中的某个小小影子。

    秦般般大哭一场后情绪终于发泄出来,只抱着那个木头娃娃眼眶通红乖乖跟着横玉度,不再像之前那般张牙舞爪了。

    奚将阑“你之后还去哪里”

    “还得去接几个世家的孩子,大概五日后就回中州。”横玉度道,“你和盛焦”

    酆聿幽幽道“我看盛焦是打算将你带回獬豸宗严加看管,但你这副破烂身子你还是去一趟药宗找小毒物给你瞧瞧吧。”

    两人一同说话,奚绝根本不知道要看谁,眼神乱飞好半天,索性直接道“你们少管我的事,忙你们的去吧,等我去了中州再聚。”

    说罢,他怕两人看出端倪,迈着长腿快步回十二居。

    横玉度忙叫住他。

    “将阑,「换明月」只对盛焦有效十日,可能会更短,这事你知道了吧”

    奚将阑正在开门,侧着身子无意中扫到横玉度在说话,但只看清了“这事你知道了吧”几个字。

    “亲娘啊,什么事儿”但他又不好追问,总归横玉度总是操心操稀碎,肯定是他之前叮嘱过的小事,便抬手一挥。

    “知道了,横老妈子越来越啰嗦了般般,好好听这老妈子的话,过几天我去天衍学宫找你。”

    秦般般乖巧点头。

    奚将阑这才关上门,盯着小案上那枝桂花若有所思。

    应琢知晓六年前屠杀奚家的罪魁祸首,自己就算再畏惧獬豸宗,终归也要去中州一趟顺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查清当年真相。

    就是不知道这一路能不能平安无事了。

    他正想着,旁边突然飘来一股桂香。

    奚将阑偏头看去。

    盛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的,背对着光,冰冷眼神像是森寒牢笼,只是冷冷看过来就让奚将阑觉得自己无处可逃。

    “咳。”此人今非昔比,可不好糊弄,奚将阑熟练扬起笑,打招呼,“盛宗主昨晚睡得可好”

    盛焦冷冷注视他,好一会突然启唇。

    奚将阑眼神落在他唇上。

    自从和盛焦重逢后,这张嘴似乎只会叫他的名字。

    生气了叫名字,冷漠了也叫名字。

    奚将阑正猜想他会说什么,是说「三更雪」,还是屠杀奚家的罪魁祸首,还是昨晚的事

    不对,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脑子一片空白

    奚将阑正想着,终于见到盛焦说话。

    “你的耳朵怎么了”

    奚将阑一愣。,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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