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换回来了7

    第四十九章

    静安寺的寮房不分上房下房, 一视同仁,都是白墙黑瓦陈设简单的布置,虽说远远比不上宫中的奢华, 但胜在干净清幽。

    温亭晚倒是没认床的习惯,再加上白日疲累, 听着外头的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几乎是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 却听窗外喧闹了起来, 混杂着女子低低的哭泣和僧人的说话声, 略为凌乱。

    习语在外间睡得死,温亭晚唤了两声没唤醒, 索性自己披衣下榻,甫一开门, 便见温亭泽衣装齐整,恰从眼前而过。

    “哥哥。”温亭晚唤住他, “出什么事了”

    温亭晚愁眉紧锁, 颇有些不耐“贺大人家婢女说,她家六姑娘借着她外出方便的机会, 留了封信, 拎着包袱逃跑了。她心急如焚,怕贺六姑娘深更半夜下山出什么事儿, 这才来寻寺中的师父们求助。”

    “逃跑了”

    温亭晚愣了愣, 这位贺六姑娘做的事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她这一出接着一出的闹,恐怕就是贺大人有心, 女儿也铁定嫁不出去了。

    “这京城的闺秀里怕也只有她能干出这种事了。”温亭泽打量了一眼温亭晚单薄的寝衣,“夜间风大,小心受凉, 赶紧回去睡吧。我去寻一寻那位六姑娘,别让她被野兽啃了,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温亭晚低低应了一声,见温亭泽烦躁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去的却不是山门的方向。

    她有些奇怪,又很快想通了。

    也是,既是逃跑,哪有光明正大从山门走的,想必这贺六姑娘在静安寺呆了几日,早已打听好了其他下山的路吧。

    此时,正走在偏僻小径的贺槿湫实在后悔极了。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分明问了觉慧小师父,说是云麓山间没有猛兽的,为何她总能隐隐在耳边听见狼啸。

    贺槿湫将包袱往上提了提,缩着脖子四下探看,虽说她的模样对男人没什么吸引力,可身上散发出的肥美之香足以令野兽垂涎三尺。

    怕不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的出走,就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贺槿湫咬着下唇,强忍恐惧,硬着头皮往前走,可走了半晌,身侧的景色似乎就没变过,一树过后还是一树,树树相似无穷尽。

    夜风卷过,枝叶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投在地上的斑驳倒影也随之而动,飘飘荡荡,像极了山间鬼魅。

    她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她听寺里的小沙弥说过,这山里是死过不少人的,跌落山崖摔死的,在歪脖子树上吊死的,还有被人劫杀埋尸的。

    因此云麓山中怨气极重,鬼魂常常制造云烟缭绕,将行人困于其间弑杀,而后为了镇压鬼气,周边镇上的人才集资修建了静安寺,镇压鬼魂,超度亡灵。

    虽说是百年前的传说,可越想贺槿湫就越觉得渗人,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漫上来,仿佛有一双双鬼手从地底冒出,抓住她的脚往上攀。

    贺槿湫站在原地吓得瑟瑟发抖,忽得有人在她肩头重重一拍。

    “啊”

    她一声尖叫,腿一软跌倒在地,嘴上还乱七八糟说着胡话,“饶命饶命,我不好吃,不是,放过我吧,还有很多好吃的我好没来得及尝呢,我还想活久一些。”

    “明明害怕成这般,六姑娘到底为什么要逃”

    听到这略显熟悉的声儿,贺槿湫将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旋即长长吐出一口气,惊魂未定的双眸眨了眨,豆大的泪珠断了线般一颗颗往下掉。

    温亭泽蹙眉看着贺槿湫坐在原地嚎啕大哭,哭声中气十足,惊天动地,震飞一众鸟雀。

    恐怕连鬼都会退避三舍。

    “走吧,我送你回去。”

    贺槿湫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鼻涕,低低“嗯”了一声,就地挣扎了一会儿,而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腿软了,不听话。”

    温亭泽嫌弃地瞥了一眼贺槿湫哭得凌乱的脸,犹豫了半晌,缓缓将手臂伸了出去。

    “多谢定远侯。”

    贺槿湫不客气地拉住温亭泽的手腕爬起来,努力立住自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双腿,用的力道太大,让毫无防备的温亭泽险些被拽得一个踉跄。

    “还跑吗”他问道。

    贺槿湫拼命摇了摇头,旋即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跑,只是下回还是改成白天吧。”

    温亭泽无言以对,“六姑娘到底为何要跑可不曾听说贺家苛待于你。”

    “再不跑我就完了。”贺槿湫的小脸耷拉下来,“我爹爹想将我嫁给个不惑之年的鳏夫续弦,可听说那鳏夫的儿女都和我一般大了,想是过不了几年,就要守着房门当寡妇,指不定还得受家中继子继女的刁难磋磨。”

    温亭泽不知贺槿湫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贺诚向来宠溺贺槿湫,不然也不至于因为贺槿湫不愿,而任由她耽误到了二十岁。

    早两年将她强嫁出去,也不会令自己遭人非议,因而贺槿湫说贺诚逼她嫁给一个不惑之年的鳏夫,他是决计不信的。

    “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我母亲。”晶莹的泪珠还挂在长睫上,一颤一颤的,贺槿湫吸了吸鼻子,“她说我爹都已经同媒人谈好了,待过了年,就算是用绑的也要将我嫁出去。”

    贺槿湫口中的母亲,并非她的生母,她的生母在她五岁时便已病逝。

    那是贺诚在发妻去世三年后,娶的填房。

    “这回大抵是真的。”看出温亭泽的怀疑,贺槿湫道,“我有一个小我五岁的妹妹,再过一阵便要及笄了,也是相看人家的时候,可因着我的缘故”

    闹归闹,贺槿湫实则很清醒,知道自己迟迟不嫁,损了父亲多大的面子,要不是京城附近没有尼姑庵,她也不会跑到静安寺中嚷着要出家。

    出家不成,便寻思逃跑,跑得远远的,谁都寻不着,到时候就让贺家随便扯个她远嫁的谎,彼此都好过。

    瞧着贺槿湫眼中的落寞,温亭泽实在匪夷所思,“你就这么不愿意嫁人吗”

    “我”静谧的月色落在她白净如瓷的脸上,贺槿湫嗫嚅许久,才哑声道出一句,“我害怕。”

    虽与她接触不多,但温亭泽多数时候见过的贺槿湫有些没心没肺,傻头傻脑,似乎永远缺一根筋,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样子。

    温亭泽有些手足无措,小时候温亭晚生气他都不知怎么哄,更别说一个并不相熟的姑娘了。

    踯躅了片刻,末了,他只能道“夜深了,回去吧。”

    贺槿湫默默收起了眼泪,听话地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许久,她叹了口气,对温亭泽道“其实我很是能理解定远侯您的感受。”

    “你理解我什么”温亭泽一愣,不知为何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都明白的,您久久不娶妻,不就是因为喜欢男人嘛。此事难以启齿,家中却一直逼着您成亲,您一定很痛苦吧。”

    温亭泽回头一望,便见贺槿湫满目同情地看着他。

    “我不是。”他淡淡道。

    “嗯嗯。”贺槿湫敷衍地应了两声,一脸的“我都懂”。

    温亭泽“”

    算了,他跟一个小女子费什么口舌。

    翌日东曦未上,温亭晚就醒了过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了那贺家六姑娘的消息。

    习语告诉她,人已被温亭泽寻回来了,以防再逃跑,温亭泽请示了太后,今早已亲自将她送回了京城。

    寻回来了便好,温亭晚没多问,起身梳洗后,便前往静安寺大殿同圆真大师讲经。

    殿中僧人早课将尽,靡靡梵音自大殿金顶而上,直达云天,拂尽尘俗,洗涤凡心。

    温亭晚在殿门外静静候了片刻,待僧人们鱼贯而出,才幽幽进殿上了炷香。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之上,凝神闭眼,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旋即磕了两个响头。

    “夫人。”

    温亭晚抬头便见红色袈裟的僧人立在她面前,慈眉善目,一身平和的气息似能瞬间化去人的戾气。

    “圆真大师。”她起身,颔首问好。

    静安寺中,除了住持师父,最德高望重的便是圆真大师,甚至有传闻说,当年太后之所以能顺利嫁给先帝,成为太子妃,正是由于圆真大师的一番指点。也因得如此,太后这些年为静安寺捐赠了不少香火,静安寺能成为皇家御寺也有几分缘由在里头。

    圆真大师那双慧眼中透着光,将温亭晚上下打量“夫人似与从前不同了。”

    两年前,温亭晚来古柏树下祈愿,也曾遇到过圆真大师,那回他也用这双眼睛看着她,只是眸中淡淡的哀愁如连绵的阴雨化散不开。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姑娘,人生八苦,莫过于求不得,放不下,若将自己束得太紧,恐会将自己逼到死路。”

    彼时,温亭晚未将圆真大师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谶,初初嫁入东宫时受的苦不就是她作茧自缚。

    “多谢大师当年指点。”她谢道。

    圆真大师摇了摇头“贫僧并未做什么。夫人今生之所以能度过劫数,化险为夷,恐是背后有高人相助。”

    “化险为夷”温亭晚细细琢磨着,颇有些茫然,“不知此话”

    “圆真大师。”

    一语未落,太后由孙嬷嬷扶着走进殿来,圆真大师也顺势迎了上去。

    被这么一打断,温亭晚不好再问,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转而同太后一起进了侧殿听经,随后三位公主也依次赶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听圆真大师讲完经,众人便前往膳堂用膳。

    因起得早,景姝从头至尾都有些恍恍惚惚,听经途中耷拉着脑袋,打了好几次瞌睡,都被温亭晚轻拍后背打醒。

    四公主景娆今日却出奇得积极,是三人中来得最早的,听经时也是全神贯注,格外认真。

    待到了膳堂,她对太后道“皇祖母,娆儿昨日特意向膳房的大师傅学做了一道粥,天未亮便熬上了,现下正好可以入口,皇祖母可愿尝尝”

    太后闻言颇为惊奇,谁不知四公主在宫中时娇生惯养,连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都得哭上两声的,竟然会亲自下厨煮粥。

    “好啊,若真是你自己煮的,不妨拿上来让哀家尝尝。”

    “自然是娆儿自己煮的,只是为了去听经,才让宫人帮忙看着火。”

    四公主同身侧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退出去,少顷便举着托盘,送上四碗粥来。

    浓重的姜味儿在屋中弥漫开,乍一闻见这味儿,温亭晚只觉腹中翻江倒海的一阵,忙以袖掩鼻,往后躲了躲。

    “皇祖母,这是姜丝山药粥,此粥暖胃驱寒,正适合天凉的时候喝。”

    景娆先捧了一碗呈给太后,太后将将舀了一勺入口,微微点头“就头一回下厨,这粥煮得倒还算不错。”

    “多谢皇祖母夸奖。”

    景娆笑得开心,转身与婢女交换了个眼神,见婢女点点头,刻意挑了中间那碗,几步走到了温亭晚面前。

    “皇嫂,你也尝尝。”

    景娆将姜丝山药粥送到温亭晚面前。

    纵然已屏了息,也耐不住浓烈的姜味一个劲儿往温亭晚鼻子里钻。

    到了这份上,温亭晚怎可能还看不出来四公主特意拿这粥来捉弄她。

    尤其是眼前这一碗,姜味格外得浓。

    她将嘴闭得牢牢的,秀眉微微蹙起,生怕一张嘴便会呕吐不止,压根解释不得。

    “皇嫂她”

    景姝正想开口,便被四公主打断。

    “皇嫂你不会推说不喜姜吧,这是娆儿第一次下厨,皇嫂便给娆儿些面子,多少喝一口。”

    景娆将温亭晚推拒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太后还在上首坐着,只要温亭晚不喝,便是当场下了四公主的面子。

    见景娆不怀好意地又将碗往前推了推,温亭晚无奈,只得幽幽地伸出手去接。

    景娆看她这难受的模样,嘴边不由得泛起得逞的笑。

    温亭晚的指尖触到碗壁的一刻,一只大掌蓦地横空而出,把碗打翻在地。

    随着一声脆响,瓷碗坠落碎得四分五裂,白粥溅开,破裂的碗底,沉淀的红色粉末尤为显眼。

    愠怒低沉的声儿随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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