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芜君租给孙希希那间房,是堂屋右侧那间。
她从单身宿舍搬过来那天,这间房与她之前参观时相比,已是大变样。
不仅窗明几净,打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还挂上了印绘着小雏菊图案的窗帘。
老式书桌上也讲究地铺了同色系的桌布,桌布边缘还用棉线手工勾织了边纹。
房间里除了张1米2的木床,还有个洗脸盆架、五斗柜和双门红木衣柜。
完全够她日常使用了。
在这个时代,能拥有一间自己单独的房间,面积还这么大,孙希希是真的满意。
她拿出张大团结,塞到周芜君手里“婶子,这是这个月的租金,你看够不够”
周芜君反手就给她塞回衣兜“你肯住过来,就是帮了婶子的大忙了,还提什么钱不钱的。”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人家一个刚工作的年轻干部,凭白就被拉到了自己这条烂船上,陪着自己经风历雨
孙希希又把钱翻出来,塞回周芜君手里,还捏着她的手不准她再回塞“婶子,哪有蹲点干部不付借住那户人钱粮,白吃白住的道理你不收我的,旁人肯定会觉得我是仗着干部身份,占老百姓便宜。”
她笑容粲然地跟她提议“你要实在觉得不好意思,就招待我吃顿午饭吧”
周芜君也就不好不收下了。
她说“你就是不提这茬儿,婶子也要好好给你做顿饭的。”
昨晚她就在河沟边设饵,抓了不少昼伏夜出的野黄鳝,把它们放清水里吐沙泥。
她动作利索,把鳝鱼头摁死在菜板上一处凸起的钉子上,捋直鳝身就给它自肚皮剖开,再卸骨斩片去头。
刀法行云流水。
一小盆黄鳝很快就变成了血片。
孙希希看得赞不绝口“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婶子,你这身手不凡呐。”
成功让周芜君抿嘴笑了起来。
她笨手笨脚帮不上忙,想起周芜君爱喝咖啡,就自告奋勇去调了两杯咖啡,还给里面加了上回自友谊商店买到的巧克力糖浆和稀奶油。
唔,勉勉强强算得上摩卡
周芜君看到她放了这么多名贵材料“这不加牛奶,可太可惜了”
又去生产队买了碗水牛奶。
水牛奶口感醇厚,再配上巧克力糖浆和奶油,那口感是真绝了
两人都喝得满足不已。
孙希希还想再调配,被周芜君哭笑不得地制止了“你再弄,今天午饭都吃不成了。”
周芜君拿清水把鳝片的血水洗掉。
再取盐搓洗去腥。
搓完,还要拿面粉再搓一遍。
最后,于焯水时添盐加醋。
她说“你别看步骤复杂,这么做能完全把黄鳝的泥腥味去掉,又能完整保留住它的鲜美。”
她说的时候,心情是有
些忐忑的。
为了更好地服务周家大小姐,她曾被命跟随府里养的名厨学艺。
大小姐院子里的小厨房,就是她在掌勺。
但这些经历在贫下中农眼里,却成了“狗腿子”、“穷讲究”之类的指摘。
她只是想好好慰劳这个将陪自己经风历雨的小姑娘
孙希希面露惊讶“你连这些都懂我就说你身手不凡吧,你祖上该不会是哪个菜系的开山祖师吧”
她是懂当捧哏儿的,一句话就化解了周芜君心里的紧张。
周芜君笑着说“瞧好了,我给你露一手响油鳝糊”
“这不是海市名菜吗”孙希希故作好奇,“听说炒好了,筷子立上面都不会倒,真能立啊”
捧得有板有眼的。
周芜君卖了个关子,没答。
先拿猪油、葱花和姜末煸香,再加料酒、生抽和少许清水以文火煮透。
最后是大火翻炒至鳝段微卷,就成了。
但这道菜真正的灵魂,在于浇油上。
周芜君拿猪油、葱油和麻油下锅过火混合,“哗啦”一声,把滚油淋到鳝段上。
“滋滋”油声和香气喧腾而起,那叫一个色声香俱全
孙希希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年代敢用这么多油和调料做菜,连面粉都舍得浪费在搓洗鳝鱼上,这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啊
心里又有些小感动,知道人家再是见过世面,私底下自己做饭时肯定不带这么浪费的。
周芜君递了支筷子给她“试试”
她往菜里一戳,嚯,还真立住了
周芜君就催促着她快尝“赶紧吃,等会儿油温降下来了,就不是那味儿了。”
一尝之下,方知厉害。
鳝段皮软肉弹,带着料酒的酒香,却没有料酒的酸味。
勾的浓芡,成菜却没有汤汁。夹到嘴里还烫嘴,但那烫给人一种“这菜本来就该这么吃”的感觉,与微甜咸的滋味融入窍中,只觉好吃得天灵盖都快被那鲜气顶起来了
两人就这么在灶房里站着吃饭,吃得闲适随意,心情也随着蒸腾的热气飞扬起来。
周芜君难得打开心,跟孙希希聊了自己为什么不结婚的事。
跟“心系亡夫”毫无关系,她只是不想再嫁了。
就算是下人,下人和下人也是不一样的。
她亲娘是周府太太跟前的得力管事,她亲爹是周家粮店的掌柜。
这让她这个周府家生子,打出生就与别人不一样。
她的吃穿用度几乎顶得上半个小姐,就连陪大小姐念书,都是能拿到入学资格,有学籍的那种。
大小姐也因念洋学的关系,态度很是开明,与她姐妹相称。
她一度以为,她真是她的姐妹。
直到某天,太太突然把她叫去,说府里已经给她指了一门亲事,要她嫁给府里的账房。
她那时已经有心上人了,便心情糟糕地去向小姐求助。
一向待她和气的小姐,那一刻语气却极尖酸“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有嫁人的自由是我待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娘也骂她“你要晓得感恩。我跟你爹的卖身契是死契,你从一出生就是奴仆命,主家根本没必要待你这么好的。”
“你现在读了书,翅膀硬了,还想嫁出周家当普通人你命都是周家的,你去问问官府,你有没有这个资格”
她那一刻才懂,原来下人就是下人。
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她最终还是听话地嫁了,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枯萎了。
她男人念的是中式私塾,跟她念的洋学全然不同。
嫁了之后,她连二门都不能迈,像只坐井观天的青蛙,只能看到头顶上的那片天。
而记忆里,念书时的自由快乐,更是每每回想起来,都像刀在割那时形同坐牢的自己。
后来,她男人死于死忠护主。
她也于半夜时,冒着风险将被关押的大小姐偷偷放走。
她想,她这辈子也算是报了她的恩了吧
她跟孙希希说“我是真的不想再给自己找个老爷服侍了”
她每天早上得侍候小姐穿衣穿鞋,洗脸吃饭,在那之前还得侍候起得更早的她男人穿衣穿鞋,洗脸吃饭。
嫁人于她而言,不是过日子。
根本是给自己多加一层下人身份,还是不给月钱,被限制人身自由的那种下人。
孙希希听得无比赞同“对嘛,干嘛非得给自己找个爷难不成结婚还是奔着拉低自己的生活水准去的那些男的自己肯当免费佣人不”
周芜君立马把她引为知己,诉苦道“可不是吗再说了,这边的男人几乎都不识几个字,你说我要跟他们结了亲,能说到一块儿吗”
说不准,连卫生习惯上彼此都看不顺眼。
有些男人是真不讲究。
她听说,铁柱他爹就曾为了恶心自己媳妇,故意喝醉酒尿在床上。
传这件事的石头妈,说得还挺生动“他非说他媳妇偷人,喝醉酒就往地上躺他媳妇拿床单子把他裹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到床上,你们猜咋的他那尿隔着裤衩子就尿出来了,尿得整个被子褥子全湿透了”
“大冬天晚上呐,那雪都还在飘把他媳妇气得抹眼泪可不管他,他得冻死只好边哭边给他换干净的,自己上外面在雪地里洗衣服洗被子,把自己给冻到发烧”
孙希希听得脸都发青了。
别的能忍,这不爱干净的毛病是真忍不了
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问“这种男人应该是极少数吧不可能都这样吧”
要都这样,她都恐婚恐育了
周芜君跟她说“那可就难说喽。就说我家死老头子吧,在娶我之前,他一个月都不带洗一回袜子的。实在脏了,就在脏的里面挑干净点的洗。有回他放盆里的袜子都长菌子了”
这是成亲后,他自己告诉她的。
两人聊得酣畅淋漓。
孙希希从傅家出来时,还撞见了隔壁李老太,后者那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她还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吓得李老太干巴巴地回了她一句,转头就躲进了门里。
不过,有这么个眼线摆在隔壁,孙希希估摸着,隔不了多久,田横生就得知道她搬过来的事。
她不惹事,但她也不怕事。
于是下午上班,她就径直去了田横生的社长办公室。
她人未到,声先至,笑着嚷嚷“恭喜田社长,贺喜田社长,您马上就要有个英雄妈妈弟媳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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