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生在修真界, 无人不知书剑宗。
天下师座，源远流长, 千年立世，百代流芳。祁纵望着宗门上的匾额, 一时间怔住，仿佛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携带着纷繁因果，来到此地、踏过此门。唯有绵亘的青山迎来送往, 见证着日月的盈仄与芸碌的世人。
现在他也是这些人之一了。
以宗门为界, 青石路变作白玉阶。阶上勾勒朱砂，刻着“面圣途”三个篆字。月出东山, 清朗的银辉普照天地, 将云山雾罩的蜀地描出轮廓, 所有景物都显得虚无缥缈起来。
“面圣途通往主峰, 宗派的岁扶山。我们要将魔物交给正邪同盟，也是去那里。”卿笑寒牵着祁纵向山上走，此时万籁俱寂，数千级的阶上空无一人, 只有洁白的花瓣穿过云雾，飞过他们的脚边。
不多时，一尊石碑出现在二人眼前。其高耸入云, 形状似一柄长剑，剑尖却向前微撇，好似笔锋。在它的映衬下，千里玉阶仿佛成了一卷玉简, 待人以此剑书写。
祁纵读出剑铭：“‘却尘’……这是卿宗主的本命剑？”
卿笑寒温声道：“是的。第一场人魔之争结束后，卿迟便将佩剑插在了此处，百年后化成丰碑，称作‘开山剑碑’。有个民间故事叫‘道君弃剑’，讲的就是这件事。”
“难怪在安澜城客栈的时候，他身上没带佩剑……”祁纵喃喃道，“前面路分成三条了，我们直走？”
卿笑寒道：“对，往左去书派的深秀岭，往右则是剑派的蔚然峰。哥哥若是再来，不要记错了。”
两人绕过剑碑，白玉阶一分为三。他们沿着中间那条道继续上行，两侧是寂寂的山林。祁纵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来时路已经遁入了云海，一座座峰头在其中若隐若现，似朦胧滴墨，在月色铺就的宣纸上点染。
祁纵忍不住问：“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们书剑宗有宵禁？这也太早了吧。”
卿笑寒笑道：“人都在深秀岭和蔚然峰，岁扶山自然空了。”
“啊？我以为正道第一仙门会是挤破头的那种……没想到主峰这么冷清。”
祁纵难得地打了个寒噤。他起初以为是高处不胜寒的缘故，片刻后才惊觉体内的异动，道：“等等，我的魔脉……！”
“哥哥的魔脉乱了，对吗？”
卿笑寒停步，轻叹道：“所以我一定要你在太平城中养好伤再来，因为在书剑宗的三座顶峰，各有一尊七级浮屠，用来处死门徒捉拿的魔物。经年累月之后，魔物的亡魂在塔顶凝成‘魔诫’，但凡有魔族靠近，都会感到极强烈的不适。”
祁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感到了。”
“只是一点不舒服罢了，真正的魔族来了可是会上吐下泻的。”卿笑寒捏了捏他的掌心，浅笑安慰道，“哥哥离变成魔族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必忧心。”
祁纵道：“是吗？”
祁纵发现卿笑寒变回十六岁的样子后嘴甜了不少，于是装模作样地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肃然道：“那就继续走吧，我只是有点冷而已。你也不必忧心。”
他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便率先上行。卿笑寒却在被摸了头、又听见他最后一句话时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望向少年背影，笑眼微弯。
两人又走了一刻钟，玉阶两侧的景物毫无变化，只是阶上慢慢有了积雪、树梢渐渐凝了冰霜。其他山头已经完全沉入云海了，方圆百里内只剩下岁扶孤峰。
终于，山顶近在眼前。祁纵登上最后几级玉阶，就见一片广阔的青石台在流云中展现，尽头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宫殿。那宫殿巍峨森严，雪白的墙衬着深黛的瓦，皎洁中透着一股凌然于世的仙气，如琼楼玉宇、瑶池天宫。
祁纵眼尖，看见牌匾上刻着“问道宫”三个字，问：“这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哥哥好眼力。”
卿笑寒笑了笑，说，“这座宫殿本来没有名字，宗里人就叫它无名宫。但时间久了，宗外人指责门徒取名随意，大不敬。恰好那时是卿迟的继位大典，人们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最后发现他宿醉在这宫殿顶上，醒后问‘这是哪儿啊’。这桩轶闻流传出去，成了修仙人闲云野鹤、无心名利的美谈。‘无名宫’便改叫‘问道宫’了。一语双关，也算有趣。”
祁纵：“……”
祁纵忍不住想：“不愧是正道第一仙门。宗主喝醉睡在屋顶上，都能被美化成这样。要是我干出这种事，八成就成为‘祁毒瘤深夜吃小孩’的又一铁证了。”
他问道：“所以卿迟为什么醉？”
卿笑寒道：“前一天晚上去喝了花酒。”
祁纵：“………………”
祁纵意难平。
卿笑寒看他一脸不爽的样子，无奈地说：“卿迟本人其实……略有些一言难尽。他年轻时放浪形骸，现在算是良心发现，有所收敛了。外界对他的误解很深，不过我们这些关门子弟还是比较了解他的。嗯，所以剑派祭酒严昼如经常和他打架，不是民间传的什么剑皇与道君斗法，单纯是严仙长目下无尘，深恨他那不羁性子。”
祁纵听不下去了，感觉一路以来、书剑宗在心中建立的正气仙门形象正在崩塌。他忍不住道：“你们书剑宗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卿笑寒欣然自荐道：“哥哥，就是我了。我最正常了。”
祁纵：“……”
祁纵无言以对。他面无表情地瞪着卿笑寒，见对方竟还满面无害，仿佛一只油光水滑的白狐狸、正殷勤地甩着尾巴，暗示索要夸奖。
祁纵直接转头无视了他，冷漠道：“正邪同盟来了人么，我们就这样进去？”
卿笑寒微微一笑收了戏，说：“正邪同盟并没有固定的人员，只有固定的门派。哥哥，我们走吧。进了问道宫，便能见到不少熟人了。”
两人一同走向大殿。周围的云气似乎散去些许，夜色愈发清明了。
卿笑寒却轻叹道：“看来今夜将有大雨。”
祁纵默不作声，两人离殿前的丹墀越来越近，两扇古木重门缓缓打开。明亮的光线泼地而出，浇了他们满头满身。
殿内有人身居高位，随和地笑道：“来了？那么人已到齐，该审的审、该问的问吧。”
作者有话要说：青石路、白玉阶，表示了书剑宗门徒仙道清白的意思。
恭喜卿宗主人设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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