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纵正准备走, 听见这话,蓦地愣住了。
他指着自己道:“你……你叫我?”
凌虚道人点点头, 一把抓住铁栏杆,冲他碎碎念般说:“阿裂, 你、你来看我啦?我怎么好久、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一天没见?两天没见?可能是三天吧……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为师说一声,就走了……”
祁纵一脸莫名其妙,道:“前辈, 你认错人了。”
老人摇头晃脑地叫:“不可能, 为师不会认错的,你、你是阿裂呀!”
若是一百年前, 别说区区几根铁栏杆, 哪怕是刀山火海在前, 也拦不住这一手枯荣剑法的凌虚道人。但现在, 老人前尘尽忘,已经极力摇撼身前的阻挡物,还是被困在洞窟中、无法外出一步。
他眼里冒出泪花,又看了祁纵一会儿, 突然仰天大笑,手舞足蹈起来。
卿笑寒轻碰了一下祁纵的肩膀,道:“哥哥, 他确实认错了人。他把你……认成祁裂了。”
祁纵一怔,霍然回头。片刻后,他冷声道:“不可能。我问过师尊师兄,我和祁裂长得一点也不像。”
“未必要一模一样。只需一个相似的身影, 一种相仿的神情,便足够了。”卿笑寒说,“凌虚道人一生伶仃,少时是被魔物灭门的孤儿,到暮年才收了两个徒弟。他现在几乎忘记了一切,但看见和曾经的弟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人,就会这般。”
祁纵:“……”
因为被认作祁裂,祁纵的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如果我和当初的祁裂有一分相像,你应该和当初的卿宗主更像吧。他为什么光把我认成祁裂,没把你认成卿宗主?”
卿笑寒轻叹一声,道:“据我所知,凌虚道人在两名弟子中,更偏爱祁殿主一些。”
祁纵无法理解,转回头去,看着牢里魂不守舍、载歌载舞的老头。想当年也是如日中天的人物,现如今,竟落得这步田地,变成了个心智不全的老疯子。
祁纵默然无语,许久才道:“算了,走吧。”
卿笑寒将扳手抬起,钢笼再次上升。眼看他们要走,凌虚道人扑到栏杆上,对祁纵一个劲儿地点头说:“阿裂,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裂——回来就好啊——”
钢笼越升越高,老人的声音渐趋微弱,最终听不见了。只有他摇晃栏杆的乒里乓啷声,还在幽深的塔里回荡。
—
祁纵和卿笑寒回到山顶时,夜色正浓。明若水的月轮就挂在问道宫檐角,映出漫山流云如沸。
祁纵久久不语,两人一同往山下走去,都没说话。直到沿着白玉阶,踏上前往深秀岭的岔道,祁纵才缓缓出了口气,问:“卿笑寒,你今天带我看的都是书剑宗机密吧,没问题么?”
卿笑寒笑了笑说:“无妨。”
祁纵道:“卿迟就不担心我知道这些事,哪天揭你们老底?”
“若担心被人揭底,不如担心祁殿主。”卿笑寒弯眸看他,“这些事情,他不比哥哥清楚吗?”
“……哦。也是。”
祁纵活动了一下筋骨,重新陷入沉默。许久后,他又道:“走火入魔,果然是修士最重的罪过了。”
这话出来,卿笑寒笑意微敛,道:“所以,哥哥不能再吸纳魔息了。若是成魔,最好的结果是跟我在神山里住一辈子,最差的结果……你刚才已经见到了。”
祁纵低头,脑海里浮现出凌虚道人的癫狂模样。他想得出神,没注意自己喃喃地说:“要不是魔族入侵,我就算没成魔,也挺想跟你去住神山的。”
空气忽然安静,卿笑寒闻言一怔,转头看来。祁纵这才回神,忙语无伦次地找补:“我、我就是很喜欢神山!那里风土人情都很好啊,也、也没有战乱,还没有灵气波动不会被灵讯烦,不是个很好住的地方吗?”
卿笑寒笑了一下。
他神色温柔,但笼罩在月色与树影里,一切都模糊不清。祁纵只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轻而微妙:“那哥哥只喜欢神山,不喜欢山神么?”
祁纵:“……”
祁纵的头顶迅速翘起好几根头发丝,心里天打五雷轰:该死的,怎么又是他扯到这种话题上!卿笑寒这厮还顺坡下驴,把他给尥着了!
祁纵背着手猛抠手指头,结结巴巴地说:“我——”
“肯定也喜欢山神的。不然,哥哥不会喜欢神山。”
就在祁纵要现场炸成烟花前,卿笑寒轻巧地接过了话头,继续向前走去。换在以前听他这般大言不惭,祁纵定要辩论一番,今日却如蒙大赦,瞬间松了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放松多久,卿笑寒又道:“我忽然想起,哥哥要与未婚妻会谈。如何,你们约好见面的时日地点了吗?”
“啊?这……还没约。”祁纵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跟在后面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恭喜哥哥,就快成为自由身了。”
卿笑寒顿了顿,侧目望来,意有所指般道:“若是没了未婚妻……其他人便能名正言顺地追求哥哥了。对吗?”
祁纵的心里瞬间警铃大作,道:“你什么意思!”
“哥哥没了固定的道侣,其他人便有机会了啊。”卿笑寒语气轻快,愉悦地看着祁纵,“这样向哥哥表达恋慕之意的话,岂不是毫无负担了。”
祁纵:“……”
祁纵呆住了,半晌才说:“我……我就算没有未婚妻,也、也不会和人结侣的,我是灾星啊……”
“真心恋慕哥哥的人,不会考虑这些。”卿笑寒双眼微弯,道,“好了,哥哥,新宿阁就在前方。房间的安排没有变动,我们依然在丁栋三十六号。走吗?”
祁纵却像被钉在了原处,好半天后,才一边慢慢地后退、一边体虚气短地说:“不了,我……我找邵临枫有事,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
祁纵说完,撒腿便跑。卿笑寒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林间小道上,默然不语,最终微微地一笑。
“哟,把人吓走了?恭喜恭喜。”
忽有道清越的声音响起,满是吊儿郎当。卿笑寒回身,见百里惜不慌不忙地摇着折扇,正往这边走来。
卿笑寒牵了下嘴角,道:“师姐还没回宿阁?”
“不急。梦山和相好的幽会,我答应了给她放哨。没想到,捉到了另一对热恋中人?”百里惜语带戏谑,折扇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笑眯眯的狐狸眼。
卿笑寒却没接腔,道:“难得梦山长情了一次。”
“长情?”百里惜哈哈笑了,“你以为她还和天下盟的少东家在一起?早换了,而且换了两个,现在是第三个了,观音龛的小祭司。”
卿笑寒:“……”
卿笑寒温声道:“哦,别让师伯知道就好。”
“放心,老头子才不管呢。他生怕梦山嫁不出去,倒不知他这乖孙女儿是个情场圣手。”
百里惜收扇抵着下巴,抬起一边眉,道:“你呢?近两个月未见,怎觉得你对祁少主改变策略了。以前不是还迂回么,现在开始挑明心意了?”
“没有。”卿笑寒垂眸道。
“那是为何。既不打算挑明心意,还时不时地刺激人家?祁少主可经不起你撩拨。本来好好的,慢慢有进展了,突然这般逼近,会把人吓跑的。”
“嗯。他确实会跑。”
卿笑寒抬起眼来,站在如练的月华中,轻声笑道:“但他能跑去哪儿呢?路的另一头,依然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危 祁纵 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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