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第 318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为何死了怎么死了”伏传见惯生死, 倒也不算很激动,“发生了什么事”

    简稻是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噼噼啪啪就说了一堆“昨日冯淑娘也随着伏真人一起离开了仙姑石, 没多会儿她又折回来,说有人约她在仙姑石见面。天黑了,天可冷, 我还请她吃了一壶酒。她左等右等等不到约她的人,就说家去了。”

    “我听她说家里叔伯凶恶, 也怕她半路遭人打劫, 便悄悄跟在她身后。只等她到家我就回来。”

    “哪晓得她也不是回家。去了南巷一间茶楼,没多久, 就带了两个女的出来。”

    “我觉得奇怪, 便现身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她告诉我,那间茶楼是与她同为寡妇的金氏经营, 本身也没什么生意, 干脆就用来招待拜仙姑的姊妹。原本是姐妹说话消遣的地方, 因金寡妇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性,惯爱抱打不平,一来二去, 就有性情懦弱的姑娘跑来投奔她, 渐渐成了个避风落脚的地方。”

    “昨天出了大事,冯淑娘说, 对她们拜仙姑的女子来说,不啻地动山摇。有相熟的姐妹说,金寡妇托她在仙姑石见面, 有要事相商, 她才匆匆折返仙姑石。左等右等不到, 到茶馆一看,金寡妇也不知所踪。”

    “茶馆里还有两个挨打不过逃家出来的姐妹,一个还怀着孩子。冯淑娘说金寡妇的茶馆在拜仙姑的姐妹里名气甚大,只怕也被人盯上了,金寡妇又找不到,只好先把那两个逃家女子带回家去。”

    “我见那两个女的,一个肚子挺着这么大,一个才十二三岁,小娃娃一般,浑身都是伤,脸上淤青都没消下去,实在太可怜,便自告奋勇护送她们回冯淑娘家。路上我还给她们买了二十个肉包子,只怕她们吃不饱。”

    “把她们送回冯淑娘家里,看她们安顿好了,我还在附近转了一圈,这才回来。”

    “今早我又买了二十个花卷油条去看她们,哪晓得到了冯淑娘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门都被拆了下来,冯淑娘就躺在地上,脑袋被砸成渣渣,血都结成了霜,那两个女的也不见了”

    简稻一副快要气死的模样,口水都喷了出来“冯淑娘家隔壁就是隔房的叔婶家,我去拍门询问事由,叫他们给冯淑娘收尸,他们说,昨夜是有人来找,但人家是找自己的老婆,冯淑娘还有拐卖妇人的嫌疑,人家丢了老婆的已经去报官了,这尸体却不敢轻动,要等县衙的差爷们来看。”

    “给我气得要死要活,若不是师父说不能打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我我真想打他一顿全家都打一顿”简稻怒道。

    整件事情也不复杂,谢青鹤和伏传都听懂了。

    伏传问道“现在冯淑娘的尸身在何处”

    “在她家里啊。她家附近全都是夫族邻居,再说她叔婶又说有人去报官了,要等仵作去验尸,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简稻一路奔到此处,还没来得及去见师父和师兄们。

    为什么要来找伏传

    因为这件事不好管。金寡妇的茶馆庇护逃家妇孺,本身就是不合礼法的事情。

    正所谓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丈夫聘娶一门妻房,那是正儿八经花了钱的,老婆过门就是他的财产,不管是金寡妇还是冯淑娘,以姐妹挨打抵受不过的理由,把人家的老婆包庇起来,这在情理上完全站不住脚,没有人会支持同情冯淑娘。

    剑湖庄再是侠义道的门派,他们也不能违背公序良俗,去和整个世道所认同的纲常作对。

    或者说,剑湖庄之中,也未必有那么多人支持同情冯淑娘。简稻隐隐约约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去找梅衠和凌苍原、简灏,直接来找伏传。

    “大师兄,我去县衙看看。”伏传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冯淑娘的事也不值得惊动寒江剑派的掌门真人。昨天谢青鹤两句话就把杏城令弄得头大如斗要死要活,若一大清早谢青鹤又去县衙二堂坐着,只怕不及问案,杏城令直接崩溃一半。

    谢青鹤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不好跟着到处凑热闹,遂点点头,说“你去吧。”

    有外人在旁看着,伏传礼数周全,起身拜辞。

    简稻也没想到寒江剑派规矩大,平常出门居然也要行拜礼,本是躬身作揖,见状又犹豫要不要跟着伏传下拜一时间动作很是纠结分裂。

    伏传已经起身,招呼道“走了,简师妹。”

    简师妹大腿抱上了简稻顿时美滋滋,开心地跟上伏传的步伐“诶,伏师兄。”

    谢青鹤见他二人远去了,方才低头看着摆在桌上的那堆花生橘子,轻轻叹了口气。

    花生已经抱团了,可惜,被橘子冲散了阵型,各个击破。一来,抱团的花生的还不够多,没能形成在局部绝对的优势,方才招致惨败。二来,若是具有绝对力量的地瓜,直接站在了橘子那一边呢

    放在火盆上炊烧的水沸了,噗噗顶着壶盖儿。

    谢青鹤抓了一把茶叶,提水冲茶。

    水若是太熟,茶就会焦苦。

    还得缓一缓。

    伏传在县衙门口,看见了冯淑娘家丢失的门板。

    门板上躺着一个肚皮高高挺起的瘦弱妇人,身上覆盖着污糟的油布,鲜血顺着门板滴滴答答往地上流淌。旁边就跪着一个满口黄牙的中年汉子,正在不断磕头呼喊“大老爷伸冤草民冤枉啊”

    早有围观群众聚集四周,好事者就问“刁二虎,那不是你婆娘吗你把婆娘打死啦”

    刁二虎恍若未闻,只管磕头大喊“青天大老爷伸冤啊草民有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简稻见状气得冲上前去,怒骂道“你还敢恶人先告状”

    简稻身穿灰色棉袍,身负长剑,就是剑湖庄弟子的统一装扮。

    不少杏城百姓都认识她的装束,议论纷纷“剑湖庄女侠。”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与剑湖庄何干没听说刁二虎和剑湖庄有事吧”

    “怎么派个雌儿出来管事”

    简稻愤怒转身“你说谁是雌儿你妈不是雌儿你不是雌儿生的”

    众人皆知剑湖庄门规森严,这个被简稻怼脸怒骂的油滑汉子也不害怕,嬉皮笑脸地说“我是我妈生的,又不是你生的。你要想当我妈,我回去问问我爹他老人家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围观群众纷纷大笑。

    简稻气得面红耳赤,想要打他一拳,又顾忌着不能欺凌贫弱的门规,不敢动手。

    那油滑汉子见状更加得意,盯着简稻粉嫩绯红的俏脸,嘻嘻笑道“这位小妈若想把我再生一遍,那也容易,小妈一声令下,儿子我就钻进小妈的双腿,自己滑出来”

    他正要得意放肆的大笑,突然脸上猛地挨了一下重击,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围在一处哈哈大笑的百姓们也都惊呆了。

    伏传出手之快,谁都看不清他动了哪只手,他将手背负身后,不耐烦地骂道“人家都污言秽语骂到你脸上了,你还管什么门规道理我就不相信了,你师父能站在这里听他这么骂你”

    简稻惊讶之下,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乖乖地点头“哦。晚辈受教。”

    “光是嘴上受教有什么用你过去,左右开弓甩他八个耳刮子打完了再过来”伏传道。

    寒江剑派的教养就是这么豪横霸道的吗简稻心中直呼爱了爱了,面上还是乖巧女侠的模样,穿越人群走到被伏传打得满脸是血的油滑汉子面前,果然左右开弓啪啪啪啪连打了八个耳光,把那人打得晕头转向,鼻血横飞。

    打完之后,她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弯下腰,问道“乖儿子,你说,我是什么”

    那油滑汉子未尝不知道剑湖庄的厉害,只是仗着剑湖庄弟子涵养绝佳,才敢疯狂调戏简稻。

    这会儿被伏传打了个满脸开花,又被简稻哐哐一顿耳光爆摔,现在看见简稻粉嫩天真的笑脸,吓得脸皮嘴角都不听使唤“女、女侠,女菩萨,女姑奶奶女祖宗”

    简稻才满意地转身,回到伏传身边“前辈,弟子缴令。”

    这时候围观群众都不怎么吭气了,他们也知道那油滑汉子嘴上说得过分,简稻不出手,他们乐得看见剑湖庄的美女侠客受调戏,简稻翻脸动手,他们也不可能为了口花花的地痞出头。

    反倒是几个夹在人群中间的中年妇人看不顺眼,阴阳怪气地议论。

    “说话就拳打脚踢,这么火爆的脾气,以后成了亲做了媳妇,怕不得骑在丈夫身上打”

    “哪家汉子敢娶她进门这性子就适合寡一辈子,还嫁什么人”

    “恁大的姑娘,天天穿着束腰的袍子,和男人打打杀杀哼,反正我家三宝是不敢娶哪家十世丧德的绿毛龟倒是正合宜。”

    简稻更生气了。

    她气鼓鼓地看着伏传。

    伏传没好气地说“你还指着我给你出头不成我一般不打女人。”

    此言一出,简稻两眼放光,霍地转身。

    那几个正提着菜篮子看热闹顺便嘴欠的妇人也吃了一惊,有好面子的强行站着不动,色厉内荏地对着简稻放狠话“我不过白话几句,你一个剑湖庄的女侠,还要打我不成”

    其余两个嘴欠的妇人已经撒开脚丫子跑了,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又转回来捡。

    简稻开开心心地抓住没跑那一个,无辜地说“我也不想打你。你说话这么难听,触怒了前辈,前辈叫我打你啊”一把揪住那妇人的领口,哐哐摔了几个耳光,打得那妇人两眼发晕。

    那妇人被气疯了,怒吼道“你这个小娼妇,你竟敢打我,你”

    简稻又开心地哐哐摔了她七八个耳光,满眼无辜“你别再骂我了。我真的不想打你。”说着,居然还用粉嫩的小手给那妇人肿起的脸颊揉了揉,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嘴这么脏,在我面前说胡话就算了,今日前辈也在,可不敢这么嚣张你快认个错吧,我真的舍不得打你啊。”

    那妇人性格非常倔强,坚持不肯认输,继续咒骂“小骚蹄子臭不知尊重的黄毛丫头”

    简稻也不生气,她骂一句,简稻就摔她一巴掌。两人谁都不肯罢休,直到后来那妇人熬不住了,抓住简稻的胳膊想要躺在地上耍赖,哪晓得简稻的胳膊非常有劲儿,死死提住了她,继续摔耳光。

    那妇人终于受不了了“放开我,放开我我不骂你了”

    简稻冷笑道“你说放就放你说不骂就不骂现在得看我乐不乐意放了你”

    那妇人是真无赖一个,挣不开简稻的控制,她就准备脱裤子。简稻满脸错愕,只得把她放开。那妇人居然还趁势把手里的篮子砸向简稻,屁滚尿流地鼠窜而去。

    “什么奇怪的人啊”简稻把篮子接住,里面还有二两猪肉两根白萝卜。

    在县衙门口又吵又闹干了半天的仗,这时候才有差役懒洋洋地走出来,对正在磕头喊冤枉的刁二虎说“老父母问你何事”

    这时候就有县里的吏员文书悄悄地走了出来,向伏传施礼“伏先生,县尊请您二堂喝茶。”又压低声音说,“本该亲自出来迎接,堂前百姓太多,不好引人瞩目,您请海涵。”

    伏传想了想,带着简稻跟他一起从侧门进去,径直去了二堂。

    杏城令穿着常服似刚梳洗起身,伏传进门的时候,他正在大口大口啃油条,小厮提醒他伏传进来了,他放下咬了一半的油条要起身,伏传率先施礼“是我来得唐突,大人先吃饭吧。”

    杏城令和他没熟到不计较礼数的地步,小厮递来帕子擦了嘴,马上就有人来撤了饭桌。

    杏城令与伏传叙礼坐下。

    伏传直言相告“此来是为了冯淑娘之死。”

    杏城令脑门疼得嗡嗡的,跟伏传诉苦“一大清早就知道这事了,已经派了县里的仵作去验尸。不瞒伏真人,光是县城里,一晚上就死了七个这是有苦主来告官的。老父亲来告女婿杀了女儿,舅家来告妹婿杀了姊妹,全都跪在门口哭”

    伏传也不是全然不懂俗务的“神仙”,杏城令这番话非常可怕。

    一夜之间,光是被央告到县衙的命案就有七桩,那么,娘家人不在身边的外嫁妇人、不被娘家放在心上的妇人那些被死死捂在闺帷之内,悄无声息逝去的妇人,还会有多少呢

    “我已差人去请顾督军来协查。”杏城令根本不担心命案难破,反正龙鳞卫可以招魂,是非曲直把死鬼找来问一问就知道了。他伤心的是一夜之间搞出来这么多人命,今年政绩考评难看啊

    伏传就能招魂,但他不能越俎代庖,龙鳞卫是皇帝钦定的衙门,顾苹襄带人来协查才算公证。

    这时候杏城令要等顾苹襄来协理公审,也想打听打听伏传的看法。

    如何审案,当然没有请教寒江剑派的必要。但是,这两尊大佛就蹲在杏城不动,若是有哪个案子裁决得不符合他俩的心意被革职下狱的郇城令就是前车之鉴。

    伏传摇头道“我尚且不知道前因后果,哪有什么看法却有一件事,想要请教县尊。”

    杏城令客气地说“不敢不敢,伏真人有事尽可垂问。”

    伏传把冯淑娘的处境跟杏城令描述了一遍,说道“我的问题与此案无关。只是想请教县尊大人,您若知道了冯氏的处境,想要为她解围又该怎么做呢”

    杏城令捻了捻胡须,沉吟片刻,说“这事真要应付也不难。冯氏立志守节,我便照实申报其志愿,向朝廷给她要个牌坊当然,只是立志守节,牌坊必然要不下来。但有了这么一层文书,放在她夫族祠堂里,就是她后半辈子守节的倚靠。等她真的守了一辈子,牌坊自然也到手了。”

    “就是这么弄了一场,她是绝不可能再改嫁了。”杏城令说。

    这又是一个伏传前所未闻的思路。初听有些稀奇古怪,细想又觉得莫名精妙。

    左等右等,顾苹襄始终不来。

    伏传倒是耐得住性子,和杏城令聊了聊昨夜城中发生的命案。

    杏城令是个读着圣贤书长大的老夫子,脑子里自然也逃不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

    对于杏城妇人迷信安仙姑,不事舅姑,不安于室的情况,他是深恶痛绝。然而,安仙姑的迷信破除之后,马上就有无数妇人被丈夫殴打致死,这件事也令他非常生气。

    “妇人迷信邪祟,骄狂不训,此丈夫失德无能方致与此既然知道安仙姑本是虚妄邪迷,正是好好妻房、引其回归家室相夫教子的绝好时机,身作堂堂七尺男儿,口讷于言,思拙于慧,既无品性感召,也无德行昭范,你说说,这群傻瓜蛋子连哄老婆都不会只会动手就打”

    总而言之,在杏城令这位大丈夫的眼里,天底下没有教不好的老婆。

    一个大男人,教不好老婆已经很丢脸了,就该蹲在家里使劲浑身解数改造老婆,改造完毕才好出门见人什么你说没办法了把老婆打死了你这样的破男人太失败了,齐家都做不到,垃圾

    所以,杏城令很讨厌抬着老婆尸体来衙门告状的刁二虎。

    打死老婆就很讨厌了,你还把怀孕的老婆打死,还是不是人啊

    杏城令没有明说他的喜恶,但是,其余来告状的苦主都在县衙里烤火,被班房的衙役带着弄状子,搞各种供词手续,只有刁二虎跪在门口啪啪磕头喊冤,衙差还懒洋洋地不怎么理会他

    伏传竖起耳朵听了听前面。

    他都进来和杏城令说了好久的话了,刁二虎居然还在门口跪着。

    简稻耐性没那么好,在二堂的院子里来来去去转了好几圈,跑来跟伏传说“伏师兄,我去看看顾大人到哪儿了。”

    伏传已经知道城里昨夜死了不少人,不想让简稻出去惹事“坐会儿吧,外面冷。”

    简稻倒也听话,又乖乖地蹲在院子里,玩自己的小辫子。

    杏城令对夫纲妇德的看法与谢青鹤有八分相似,伏传觉得跟他聊天不算讨厌。杏城令则觉得伏传年纪轻轻见识甚广,天南海北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

    说到后来,顾苹襄始终不来,两人也实在没什么话题可聊。

    杏城令自觉年纪大周身不适,开始说天气,说时症,客客气气地找伏传咨询了一点养生长寿的知识。伏传倒也不客气,把他早泄便秘的毛病一起看了

    混到中午,杏城令请伏传和简稻吃了一顿便饭,吃到一半时,顾苹襄终于来了。

    “伏小师兄也在。”

    顾苹襄披着大氅进来,额上不知哪儿沾着的碎雪化了,湿答答地沾在头上。

    他一边擦脸,一边脱了手套凑近火盆取暖“我昨天便接了线报出去追个人贩子,回来才听报说县尊大人找我不赶巧,柳护法不在家。”

    他冲伏传笑了笑,说“被谢真人差遣回寒山去了,说是去送信。”

    杏城令啊呀一声“我这里好几桩命案。”

    有小厮过来送热茶,顾苹襄又冷又饿,连忙接过来喝了一口“伏小师兄就能招魂啊。县尊大人请伏小师兄吃了这顿饭,想必这事不难。”

    杏城令恍然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脑袋,全给忘了。”说着起身给伏传敬酒,“这事就偏劳伏先生了”

    伏传点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我抓的这个人贩子就先押在县上,想必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审她。”顾苹襄挤到桌上要找吃的,小厮过来给他添上碗筷,他一筷子叉起炖得烂糊的黄豆猪蹄,唏哩呼噜先吃了半个,“这些年只怕卖了不少人,到时候把县上走失的妇孺名单对一对,说不得还能把人找回来。”

    伏传听他说人贩子,心念一动,问道“顾督军抓回来的人贩子是男是女,如何拐带妇孺”

    顾苹襄听伏传问话才放下猪蹄,拿帕子擦了擦嘴,说道“是个开茶肆的寡妇,打着扶危济困的招牌,专门拐带生活困苦的妇孺。长得好的就卖去青楼做娼妓,一般就卖给过路行商被她卖掉的妇孺多半都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也不敢逃跑或是告官,尽吃哑巴亏了。”

    简稻听闻眼睛都睁大了“那寡妇莫不是姓金”

    顾苹襄很意外“简女侠也知道此事正是金寡妇。”

    简稻耷拉下肩膀,放下筷子,饭也吃不下了。

    顾苹襄不明所以“这是为何简女侠认识金寡妇么难道有相识的朋友叫金寡妇卖了这也无妨,待会儿我带你去见见她,只要人还在河西郡,顾某人保管给你把人追回来。”

    身为龙鳞卫河西郡衙督军,顾苹襄有底气打这个包票。

    伏传则开解简稻“金寡妇是人贩子,冯淑娘未必知情。你先不要丧气。”

    顾苹襄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只好拿眼睛去看杏城令。杏城令把刁二虎去冯淑娘家抢夺老婆桑氏,以至于冯淑娘和桑氏双双殒命的案子,简单说了一遍。

    简稻看着香喷喷的饭菜,怄得想吐血“这世上岂有这样可恶的妇人人家走投无路才去投靠她,她却要把人卖了这样的昧心钱也敢赚我却要看看,这黑心烂肝的坏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顾苹襄就跟杏城令商量“县尊,要不,就把金寡妇和那刁二虎的案子一并审了”

    考虑到伏传也是为了冯淑娘才来县衙,杏城令便点头答应了下来“下午便提堂。”

    顾苹襄把剩下的猪蹄啃干净,突然好奇“刁二虎去冯淑娘家抢他的老婆桑氏,冯淑娘和桑氏都死了,他跑来县衙喊冤枉,是想告谁难道打死冯淑娘和桑氏的另有其人”

    杏城令摇头,大概是见惯了各种奇葩,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很稳定“刁二虎说,他昨夜收到消息去冯淑娘家接他妻子桑氏,人贩子冯淑娘不肯放人,他去抢夺妻子的时候,冯淑娘自己摔倒在地,却拉住了他妻子桑氏的脚。故而冯淑娘是自己摔死的,他妻子桑氏却是冯淑娘绊在地上摔得一尸两命,一条命重于两条命,何况冯淑娘是人贩子,桑氏是良民,合起来就是冯淑娘欠他两条命。他来告官是要冯淑娘赔钱,请求本县把冯淑娘遗留的田产赔给他。”

    顾苹襄也见惯了各种奇葩,听完情绪也很稳定“这等刁民,合该赏他八十大板”

    杏城令毕竟专业审案、整治各类刁民,他的思路很清晰,先确定冯淑娘究竟是不是人贩子,再来研究冯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和后世论迹不论心的裁决不同,人治的时代,动机和立场更重要。

    如果立场和动机都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无论干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可以免于一死。

    反之亦然。

    午饭结束之后,杏城令便先提了金寡妇过堂。

    顾苹襄有线报就有证人,还有被金寡妇拐卖的妇人指证,根本无从抵赖。

    杏城令并没有正面问冯淑娘与金寡妇的关系,就拉着金寡妇逼她一件一件数,何时何地卖了哪些人石头怪得了王姑娘堕魔之力才开始兴风作浪,仙姑石也正是这几年才开始有求必应,杏城里妇人大张旗鼓拜仙姑也就是这两年才时兴的事情,金寡妇的茶肆也是近三四年间才有“生意”。

    既然时间不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有妇孺出逃,一年就有那么二十多个,不至于记不清楚。

    金寡妇也只以为官府是要去解救被卖掉的妇孺,被杏城令揪住打了板子,又受刑夹了手指,哭得鬼哭狼嚎的,哪里敢耍滑头,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卖了多少人,卖哪里去了

    杏城令再问她卖了多少钱,钱财花用到何处。

    金寡妇是穷怕了,把钱记得特别清楚,这个卖了二两,那个值钱,卖了二十两林林总总都被她凑了个八九不离十。至于钱花到了何处,金寡妇哭得特别伤心“都封在陶罐里埋在了茶肆后院的杏花树下那是我的养老银子啊都没有花”

    现在也没机会花了。

    金寡妇特别委屈,特别遗憾。

    这要是趁着事发前把银子都花了,也不至于这么冤枉事也犯了,罪也坐了,钱没花着

    杏城令立刻发签叫衙役去茶肆后院挖银子。

    都知道衙差贱役手脚未必干净,这种掏私货的时候,说不得就有衙差偷偷摸摸各偷几个。平时也不会有人盯得太紧。然而,今天这事关系到冯淑娘是否清白,顾苹襄便差遣了两个龙鳞卫跟去盯着。

    若金寡妇埋在后院的银子与她供述的获利相符,冯淑娘就能洗脱人贩子的嫌疑。

    金寡妇不给冯淑娘分银子,那算哪门子的同谋

    金寡妇的茶肆就在城中,差役们很快就在杏花树下挖到了陶罐,把银子点一点,抱回来交差。

    和金寡妇说的八九不离十,甚至还多出了二十几两。

    金寡妇盯着大大小小的银锭碎角,不禁悲从中来“那是我死鬼老公留给我的养老钱”

    杏城令这才询问她与冯淑娘的关系,以及刁二虎的妻子桑氏、妻妹小桑氏。

    “淑娘”金寡妇难得露出了几分忐忑之色,“淑娘是很热心仗义的姐妹,最初我那茶肆没什么生意,她就常常带着人来坐一坐,还叫我帮她裁衣裳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女红做得极好,就是找借口接济我几个,让我有口饭吃。”

    犯人在堂上东拉西扯词不达意都是常有的事,杏城令没有敲惊堂木,就没人拦着金寡妇继续说。

    照金寡妇的说法,冯淑娘一直都在竭力帮着她救人。金寡妇住宿场所,冯淑娘则因为手里有钱,常常买吃买喝,周济衣物等。但,这种救济并不是长久之计。金寡妇自信满满说要帮逃出来的姐妹重新觅个归宿,长得好看性情温和的女子,她也确实想法子带出去嫁了。

    可不是所有人妇人都能寻找到合适的归宿。来投奔金寡妇的小姐妹却越来越多。

    金寡妇一开始也想着要把可怜的姐妹们找个好人家嫁了,实在找不到好人家,她就随便找个嫁出去,反正也不能一直待在她的茶肆里。到后来给钱就“嫁”,碰到颜色好的姐妹,她明知道对方是青楼的鸨儿,也假装不知道,收了大笔银钱把人“嫁”出去。

    “淑娘一直不知道我收钱卖人的事。她真以为,我把人都嫁出去了。”金寡妇哭道。

    杏城令表情变得很复杂。

    冯淑娘确实不是人贩子,但是,她的目的,是把别人的妻子收留在家,再另外嫁给他人。不管她有没有从中收钱获利,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拉皮条。

    以公序良俗而论,冯淑娘如此坏人婚姻,败坏纲常,她比人贩子更加可恶。

    杏城令审结了金寡妇贩人一案,判罚杖刑八十,三年,因金寡妇要配合解救被拐卖的妇孺,暂时还押,延迟杖刑。签字画押之后,衙役把金寡妇带了下去。

    紧接着就要审刁二虎状告冯淑娘殴杀妻子案,趁着衙役提堂的间歇,杏城令回了二堂。

    “以此看来,冯淑娘确实与金寡妇贩人一案无涉。然则,她这样的作为,不好录入文书。”杏城令大概能摸得出伏传对此事的态度,可是,杏城令也很清楚,朝廷对此事的态度。

    寒江剑派的高人全都不娶妻纳妾,他们当然可以慷慨大方地认为你对妻子不好,妻子就可以跑。

    但,这个世俗所遵循的礼法,它不是这么运行的。

    金寡妇供词里与冯淑娘相关的一切都可以划掉,因为冯淑娘和金寡妇贩人一案没什么关系。

    审刁二虎的案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刁二虎一直认定冯淑娘是人贩子,想要证明冯淑娘不是人贩子,就要得到金寡妇的证词。金寡妇的证词却让冯淑娘的立场更加恶劣公序良俗可以容忍人贩子。因为有人买才有人卖,人贩子为了钱财拐卖妇孺,这是人性。

    冯淑娘把别人的妻子嫁给外姓,却不图钱。那么,她图的是什么

    她图的是破坏“公序良俗”,她要害的是“纲常闺范”,她比图钱的人贩子更加该死。

    这案子一旦被上官调卷审阅,冯淑娘就算死了都会被挖出来鞭尸。

    杏城令唯一能做的就是遮掩此事,不让刁二虎的状告记录在案,把这件事撤案处置。但是,现在他想要恐吓刁二虎撤案,还得来说服伏传,顺便让恰好在场的顾苹襄也闭嘴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伏传和顾苹襄都是聪明人,杏城令才说了一句,他们就都明白了杏城令的想法。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恐吓刁二虎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伏传反问道“县尊大人是认定了刁二虎说的都是真话吗他说冯氏自己摔死了,冯氏就是自己摔死的若冯氏不是自己摔死的,就因为她保护了一个被打得受不了逃出门的孕妇,她就活该被人找上门打死”

    杏城令叹了口气,说“我纵然能判刁二虎死罪,死刑犯的名单先送郡府,再到龙城,层层关卡,步步审阅,到最后刁二虎护妻杀贼有错无罪,冯淑娘破坏纲常必被开棺戮尸伏真人,我邓某人七品小官,对抗不得朝廷衮衮诸公。”

    伏传冷笑道“这可巧了,我伏某人最喜欢对付的,就是身处庙堂之高的衮衮诸公”

    顾苹襄摸了摸鼻子,觉得身为四品督军的自己,确实有点太过于渺小卑微。

    简稻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听他们说了个间歇,马上就跳出来“伏师兄那刁二虎就是在撒谎我去冯淑娘家看过了,她脑袋都被砸成了渣渣,哪有人自己摔跤把脑袋摔成豆腐花的力气稍小些的妇人都做不出那样惨状必是被刁二虎打死的”

    顾苹襄看了看情况,说“那我去准备请魂用的纸笔,伏小师兄,您就受累在神龛香案前演一场我倒是知道您修为深厚,不必搞那么多花头。门口那么多看戏的老百姓,不给他们演一场,只怕他们以为咱们在自说自话”

    伏传点点头,再看杏城令“县尊大人,还请秉公断案。道理归道理,世故归世故。若人人都老于世故不讲道理,这世上哪还有明镜高悬哪还有昭昭青天”

    杏城令长叹一声,摇头道“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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