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虞芳铃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再次醒来, 已不知过了几日。她睁开双眼, 微弱的烛光透过头顶的轻纱,映入她的眼底。

    床畔坐着一道人影,是百里朝华。他穿了一件薄衫, 衣襟微微散开,头发束在脑后,一缕发丝贴着脸颊垂下。

    他睡着了,脑袋微垂,双眸阖起,睫毛微微颤动着, 只余眼周一圈青黑,出卖了他的疲惫。

    虞芳铃怔然地看着百里朝华安静的睡颜,好一会儿, 那些湮灭于黑暗中的记忆, 涌入她的脑海中。

    牡丹面具!虞芳铃想起什么,疾呼了一声, 撑着手肘坐了起来。

    “铃儿。”百里朝华陡然睁开眼睛, 声音里透出惊喜, “你醒了。”

    虞芳铃对上他的眸光,神色中透出茫然:“朝华,我怎么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浑身无力地趴在百里朝华的怀中,吐了很多血。

    “我是不是中毒了?”虞芳铃想起她吐出的血赤中带黑,是中毒的迹象。

    难道是扶鸾的那杯合欢酒?不, 扶鸾还没打算杀她,若是他想杀她,他有无数次下手的机会,没必要用这种无聊的手段。

    ……是化骨丹。

    虞芳铃想起,她刚进花神教,百里岚带来一杯酒,酒里掺的是化骨丹。服下化骨丹后,一直没有发作,后来,她与百里朝华重修旧好,她以为百里朝华早已暗中替她将毒解了,就没放在心上。

    “我会救你,铃儿,相信我,我……”

    “我信你。”虞芳铃伸出双臂,一把将他抱住,打断他的话,反倒安慰起百里朝华,“我不会有事。”

    心底却是沉了一沉。

    她恐怕是没救了。

    要是能救回,百里朝华不会是这副表情。他不知道,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尽管他用尽全力保持着平静。

    化骨丹是他下的,那时他并不知道柳婉音就是她,化骨丹发作时摧心化骨,中毒的是她,此刻遭受摧心化骨折磨的却是他。

    “身上痛不痛?”百里朝华扶住她的双肩,力道轻得好像她是那珍贵的瓷美人,稍稍用力些,她就碎了。

    “不痛。”虞芳铃摇摇头,精神头看起来很好。她松开百里朝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双颊,揉出几分红润的色泽,“你看,我好着呢。”

    百里朝华眼底浮起一抹沉痛之色。

    虞芳铃笑了笑,抬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我睡了这么久,现在一定很憔悴,快,替我将镜子和梳子拿来,我……”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垂眸,呆滞地看着指间的一撮长发。

    “我、我好像秃了?”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百里朝华眼底那抹沉痛之色越来越浓。

    “真没想到,我熬了十年的夜没秃,肝了几宿的论文也没秃,睡一觉反而秃了。没关系,反正我发量多。”虞芳铃弯了弯唇角。

    “待你病好,我叫人去药王谷求一副养发的方子,保管你养出一头黑亮的长发。”百里朝华摸了摸她的脑袋,眼中努力堆起温柔的笑意。

    虞芳铃醒来的消息,很快传入了百里岚耳中,百里岚赶紧叫人将厨房熬好的药送了过来。

    百里朝华端着药碗,亲自喂虞芳铃喝药。

    虞芳铃开玩笑地说道:“我上次说要在你的药里放黄连是骗你的,你不会当真这次报复回来吧?”

    百里朝华将药碗递到唇边,抿了一口:“不苦。”

    虞芳铃愣了一下。

    百里朝华点了点自己的唇:“不信你自己尝。”

    虞芳铃凑上前,在他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她点头说:“甜的。”

    药是苦的,他的唇是甜的。

    虞芳铃喝完了药,百里朝华扶着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虞芳铃乖巧地点头。

    百里朝华走后,虞芳铃从床上坐起,掀开被子,撑着虚弱的身体,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遍,几乎连堆了灰的角落都没放过。

    没有牡丹面具的踪影。

    她顶着满头灰尘,在地上坐下,茫然地望着灯烛。她记得昏迷前,那张面具就挂在她的腰间。

    除非百里朝华藏起了它。

    若只是藏起了它,就罢了,怕的是他已经毁了牡丹面具。

    窗外,百里朝华目光沉沉地落在虞芳铃的背影上,袖摆下的那只手,紧紧攥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

    虞芳铃找了半天的牡丹面具。

    翌日过来替虞芳铃看诊的是郁锦玄。

    虞芳铃有些惊讶,郁锦玄自从带着人从花神教离开后,终止了屠魔大会的合作,算是与百里朝华决裂,再未踏足过花神教,没想到他会出现在牡丹苑。

    很快虞芳铃就明白了过来,一定是百里朝华拿五毒兽,换郁锦玄出手救她。

    郁锦玄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锦袍,没戴罩着黑纱的斗笠,他拎着药箱走进来的时候,随着他的步伐,坠在他腰间的一块玉佩引起了虞芳铃的注意。

    虞芳铃难以置信地看着郁锦玄腰间的凤凰缠丝佩。

    凤凰缠丝佩怎么回到郁锦玄的手中了?

    她记得她还没来得及将玉佩还给他。

    她的确有还玉佩的念头,又怕被郁锦玄察觉身份,一直耽搁至今,没有找到机会还回去。

    难不成是她中毒太深,记忆出现错乱了?

    这化骨丹的毒,不免过于可怕。

    郁锦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虞芳铃的眼神,缓步走到她身前,在凳子上坐下,取出一根红线,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肌肤,绑在她的腕间。

    虞芳铃试探地问道:“郁谷主,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郁锦玄抬起眼睛,苍白得几乎透明的一张脸上掠过一丝悲悯:“我会尽力的。”

    “我果真是活不成了。”她的毒,她自己有感觉。她的头发一缕缕地掉,几乎掉了一大半,指甲也剥落得只剩下两片,皮肤的水分在一点点地流失,皱得像是老树皮。

    连百里朝华都不知道,她早上起来吐了一口血,偷偷用帕子包住了,藏在床底。

    百里朝华命人将这个房间里的镜子都收了,她刚才故意靠近郁锦玄,在他黑亮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她所料,她的眉毛脱落了一半,那张漂亮的脸,像失去养分的花朵,已经干枯了。她会一点点衰败、枯萎,狼狈不堪地死去。

    “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在给我瞧病?”虞芳铃又问。

    郁锦玄一怔:“柳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活不成了,请再多的大夫也没用,我不希望朝华把怒气撒在大夫身上,如果他打算杀大夫,你就替我阻止他,就说,是我的意思。”

    百里朝华本该是光风霁月、明月朗朗的君子,不知她选错了哪一个选项,把百里朝华变成了一个大魔头,就连本该活到最后,和百里朝华进行终极决战的反派扶鸾,也提前死在了百里朝华的手中。

    “好。”许久后,郁锦玄说道。

    郁锦玄替虞芳铃施完了针,拎着药箱走出了房间。薛红泪在门口等他,见了他,迎上前,低声问道:“谷主,确定是她吗?”

    “她看到凤凰缠丝佩时很震惊,似乎是不知道此事。”郁锦玄皱起了眉头。或许是他和薛红泪弄错了,这个叫做柳婉音的女子,并不是虞芳铃。

    数日后。

    虞芳铃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待头晕之症稍稍缓解了些,坐起身来,抖着手将衣服套上。

    她这些天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快要油尽灯枯了。

    必须要走了。

    她套好衣服,理了理头发。她的头发已经落光了,头上戴的是百里朝华给她寻来的假发。

    她从床头拿起一面镜子,为自己长满皱纹的脸点上胭脂。

    过了一会儿,虞芳铃扬声唤道:“来人。”

    守在门口的侍女走了进来,福了福身:“姑娘有什么吩咐?”

    “去将齐钰齐公子请来。”听说齐钰沾了郁锦玄的光,跟着来了花神教,这两日百里朝华妒心大起,不许他踏进牡丹苑一步。

    “这……”侍女为难。

    “我只是想跟他最后说两句话,教主那里有我担着,不会责罚你的。”

    侍女犹豫了一下,点头:“是,奴婢这就去。”

    都看得出来虞芳铃大限将至,百里朝华几乎什么事都依着虞芳铃。莫说是见见齐钰,这个时候若是虞芳铃提出跟着齐钰离开,恐怕百里朝华也会点头。

    侍女去了没多久后,就将齐钰带来了。听到脚步声,虞芳铃赶紧将束钩上的帘帐放下来,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齐钰对柳婉音有爱慕之情,柳婉音对齐钰亦是隐隐心动,就让柳婉音在齐钰的心底,留一个美好的印象吧。

    那青年在侍女的带领下,情急之下,忘了礼数,跌跌撞撞冲进屋内,唤道:“柳师妹!”

    听闻柳婉音中了毒,那毒无药可解,已经时日无多。

    青色的纱帘垂下来,隐约映出一道轮廓。

    “齐师兄。”熟悉的声音从帐中飘来,“近来可好?”

    “我很好,只是柳师妹你……”

    “我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虞芳铃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生死有命,齐师兄无需为我伤怀。我孤身一人来到这花神教,也没什么相熟的,幸好离开前还能见上齐师兄一面……齐师兄的那些心意,我都知道,只是婉音福薄,若是来生、来生有缘,婉音定然不会辜负齐师兄的一番盛情。”

    齐钰呆住。一肚子的话,都尽数被虞芳铃这番话堵在了喉中,只余一双眼睛望着纱帘后的那道轮廓,渐渐痴了。

    虞芳铃叹息一声:“待我身故后,齐师兄就将我的骨灰敛了吧,也不用送回名剑山庄,随便找个地儿,随风撒了,算是还我这一生自由。”

    柳婉音这一生被困在名剑山庄,连死去都是悄无声息的,脱离名剑山庄,自由自在随风而去,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虞芳铃用了她的身体,最后圆她这个夙愿是应该的。

    虞芳铃的身体很差,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喘气了,喉中隐隐尝到腥甜的滋味。

    她抓起床头的帕子,按住嘴角,对侍女道:“把齐公子送出去。”

    齐钰自知与柳婉音缘尽,见她如此,心痛如绞,纵有心想帮她,却无可奈何。

    侍女过来请他离开,他深知柳婉音不愿他看到她狼狈的一幕,最后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那是他见柳婉音的最后一眼,这一眼中含着浓烈的悲恸。

    按在虞芳铃唇角的帕子渐渐染了红,虞芳铃将帕子团了团,正欲往床底扔去,一只手蓦地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从她掌心取走帕子。

    虞芳铃抬起头来。

    百里朝华掀开帘帐,在床畔坐下,摊开手中染血的帕子:“为什么瞒着我?”

    “朝华。”虞芳铃抬手抚着他的面颊,噙着血丝的唇角弯了弯,“我该走了。”

    百里朝华握着帕子的手僵了一下,眸子幽深不见底。

    “我的毒无药可解,拖不了几日,与其痛苦地死去,不如让我在活着的时候,带着尊严离开。”虞芳铃垂下眼睫。

    这些日子病痛的折磨,逐渐带走她的生命力,她晶莹如雪的手臂,干枯得如同一截老树,抓着百里朝华的手,是那么的刺目。

    她发现,她无法忍受自己在百里朝华面前这样狼狈地死去。

    “还会回来吗?”

    “我的朝华这么好,自然会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虞芳铃沉默了。她答不上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是一个月后,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

    虞芳铃深吸一口气,避开了这个话题,仰起头来:“朝华,亲手送我一程吧。”

    她甚至笑了起来,语气里添上几分调侃,干枯的五指抓紧了他的手:“你是那么温柔,连杀人时都是温柔的,我死在你手中,一定不会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熊猫OoO 28瓶;迟灵晶 2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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