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荡荡的, 除了幔帐后面的锦床什么也没有。
宴清州双手捧着锦盒进了屋, 将门关上,屋内又变成漆黑一片。
林袖陷在温暖的锦被里, 手脚发软, 微微侧了侧头,便见那熟悉的白衣越来越近——身上还夹带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儿。
宴清州轻轻地坐在床榻边, 瞥了眼桌上未动一口的燕窝粥,叹了一口气:“公主, 您现在又在同谁置气呢?不吃东西,当心把身子给饿坏了。”
林袖侧着脸,看着活生生的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下一秒他就消失了。
见朝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宴清州笑了声, 将一旁的燕窝粥端在手里, 舀了一勺吹凉了:“奴有这么好看么?能让公主一直盯着...还是公主又在想该用什么法子逃出去?”
林袖抬手,紧紧地拽住宴清州的袖子, 张口嗓音有些哑:“宴清州。”
我来找你了。
宴清州一愣,握着瓢羹的手一歪,粥水都撒到自己的衣襟上。
她已经太久没同他主动说出一句话了, 就这么一句话, 就差点儿让他这么久的憎恨和怨怼都烟消云散,恨不得匍匐在她的脚下俯首称臣。
你看,这么多么可悲啊。
宴清州忧伤的垂下头, 重新舀了一勺吹凉了才喂到她嘴边,声音有点儿颤抖,却还是忍着不让她发现。
她要是看透了,是不是更有恃无恐、更瞧不起他...
也许还会在背地里嘲笑他:看啊,他这样可真像一只狗啊。
林袖张嘴,将他喂的粥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手拽着他的衣袖一点点儿往上爬,直到握住他冰凉的手腕。
“宴清州,你冷不冷?总是穿这么少?”
从前她就想问了,他就像一条蛇一样,肢体一年四季都是凉的——要是老了风湿了怎么办?
温暖的手握着他的手腕,筋脉在她的掌心里越跳越快——他的心也也跳越快,温度从胸口蔓延出去,一直涌到眼底。
他的小骗子变聪明了,不和他硬碰硬了,向他示弱,求他垂怜——他怎么可能拒绝的了呢。
这就是温柔刀吧,他沉溺着,也清楚地知道她用握着这柄刀捅入到他的心脏。
一滴清泪从他的眼眸中落下来,林袖轻轻将它抹干,却被宴清州抓住了手腕:“公主,您别这样...不管你怎么做,奴都不会放你走,也不允许您同旁的男人在一起。”
说着,他像记起什么似的,从身后拿出锦盒,笑着同她说:“忘了告诉您呢,您猜猜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浓重的血腥味从盒子里散发出来,宴清州握着林袖的手阖在锦盒上:“您往日一直喜欢他们,哪怕知道自己落在我手里了仍派人将他们送走。您不知道这样做只会让奴更厌恶他们吗?不过也是,那些公子们生的好,徒有一张脸来蛊惑人心。奴看到公主如此喜欢,便将他们的脸都留在府里,以后公主想看了奴随时便呈上来。”
他轻轻弯了弯唇角,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握住林袖的手作势要将锦盒给打开:“您猜猜,里面的是谁?”
林袖的指尖触着锦盒开口的缝隙,只要轻轻往上一掀就能看到里面可怖的东西。
明明应该害怕的,可林袖却冷静极了,她甚至连手指头都不抖,因为她知道宴清州比她更痛苦,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眼里再有什么不争气的东西流了出来。
林袖带来的那盏烛灯被风吹的摇了一下,宴清州白色宽大的袖子也被吹的盖在锦盒上。
林袖垂下眼:“我谁也不猜,因为我相信那些人不是你杀的,所以你拿着这些盒子骗我做什么呢?让我更恨你吗?”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话,锦盒被打开,里面除了一些血迹什么都没有。
林袖撑起胳膊,借力半跪在宴清州面前,眼前的他呆呆地拿着锦盒,唇却微微颤抖,梗了好几次,一句话都没说出。
好久,才有些委屈:“可你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他们说,你就信了。”
林袖:“是我不好。”
宴清州眼睛更红了:“我怎么跟你解释你都不信——我承认,我是想杀他们,可我后悔了,我知道要是这样做的话你一定会讨厌我——”
林袖摸上他滚热的眼皮。
宴清州:“我真的很讨厌他们,他们比我更会讨好你,你的眼神总是落在他们身上...从来都不会看着我的。”
林袖昂起头,将他的泪吻干:“是我错了,所以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用一辈子来赔给你?”
宴清州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朦朦胧胧地却看见林袖褪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搁在他的手心:
“我们还约好了,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忘了吗?”
“朝阳——”
宴清州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搂着她,像拥抱着自己的生命那般珍贵——
哪怕这是一个梦,他也愿意一辈子不醒来。
怀里的身影如飞沙一般消逝在眼前,画面一转,周围变了场景,漆黑一片只有面前的屋子被烧的荜拨作响。
无数的人慌乱的奔走着:“快救火。”
一桶桶水被提来泼向火海,却掩不过越烧越旺的火势。
林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院子正中立着一个人。他的白衣脏的不像样子,他的脸也尽是泪渍。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红衣女子,脸颊瘦的凹陷下去,眼帘却紧紧地闭着,好像这嘈杂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宴清州如待珍宝一样轻轻触碰着她的脸:“你看你,你当真是狠心的要命,就连死都要把我赶得远远地?是怕我脏了你的黄泉路么?”
“可朝阳啊,不是你说你要吃桂花糖的吗?现在糖我买回来了,是城东的那家,我记得你最喜欢吃了,你怎么能就这么把我给抛下呢?”
“你可真狠心。”
他解开油皮纸,拿出一块细腻的桂花糖,喂到嘴里,然后附下身,启开那张没有温度的唇。
朝阳的唇角尽是塘渣,有些狼狈,而宴清州看着却笑了:“要是你醒着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一定会生气吧?可惜你看不见了,现在我想怎么对你,你都不能说一个字儿。”
他抱着她,声音越来越低:“我都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不过我总归会去找你的,黄泉的路太寂寞,要是多一个人吵吵闹闹也会热闹些。朝阳,我来找你了。”
他弯了弯唇角,抱着怀里的女子往火海中走去,林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像一点儿也感不到热。
火海将他们包围住,宴清州抱着朝阳立在那儿闭上眼任随火舌肆虐,突然他的腰身一紧,睁眼一看,怀里的人不见了,而朝阳正站在他的身后紧紧抱着他,她的手里还握着一盏古怪的灯:
“宴清州。”
她轻轻地唤着他:“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
宴清州握紧她的手,浅浅应了一声。
无数的光、无数的画面从他们身边划过,林袖抱着宴清州不停地在三千界里穿梭,没有尽头还有也没有终点。
手里的灯早已熄灭了,握在手里像一块沉重的冰。
林袖在宙海中看到老和尚在宴清州纵火后凭空出现引着他去了一座庙宇,老和尚穿透时光对上她的眼。
他轻轻开口:“施主的缘老衲续了,作为回报,施主能帮老衲做一件事么?”
林袖点点头。
老和尚:“这事儿我说不出口,只望施主自己能悟出来——如此,老衲便谢过了。”
说完,画面便碎成一粒粒白尘。
就在林袖以为自己和宴清州就要在三千界流浪的时候,她忽然从远处听到一道清越的女声:
“我许愿,在下一个世界中,有情人能冲破一切阻碍,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像我和赵有苏那样。”
系统难以理解王若云为什么会许下这种愿望。
“你想好了吗?”
“确定。”
“不再更改?”
“不再!”
话语落地,化成一道道白光将他们包围,卷着他们穿梭不停地穿梭着三千界。
——林袖登上去临市的巴士,打开绿色APP软件,车内有些闷,她推开了窗。
——宴清州拿着老和尚给的灯独自走在黑暗逼仄的甬道,直到阳光从外面倾斜进来,他闭上眼,在睁开时便发现自己重生在一座废弃的别院。
——巴士失事,林袖穿书成为朝阳,几天后她在废旧的别院中见到了一身狼狈的宴清州。
而这次——
宴清州从屋子里跑出来,林袖站在院子向他招了招手。
他慢慢走过去,缓慢还有些僵硬地探出手,想去触碰她。
林袖没有躲开,反而握紧脸上的手,红唇微启,说:“宴清州,欢迎回家。”
——————
上辈子。
秦楚看完林袖派人传来的字条,然后握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几欲跳了出来。
赵献君在一旁笑的得意:“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派人专门打听过了。难怪公主府这段日子一直闭门,原来宴清州疯了,朝阳公主怕这事儿传出去,故意将府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如今空荡荡的公主府只有他们两人,你说说看这不是老天给我赏赐的机会?”
见秦楚不说话,赵献君继续道:“秦楚,难道你忘了宴清州是杀害你挚友的真凶么?看你现在这种不紧不慢的样子...是打算不追究?”
好久,秦楚才轻蔑地笑了一声。
赵献君一皱眉头:“怎么,难道我还说错了不成?”
秦楚将手里的字条掷到他脸上,赵献君心里一咯噔,打开一看,脸色都白了。
在抬头,只见秦楚拿起锈剑朝他逼近:“我问你,当天是不是你派人刺杀过魏临风?”
赵献君哆哆嗦嗦,根本不敢和他对视:“我...我没有。”
秦楚的剑“唰”的一下落在他脖颈上,赵献君都不敢喘口大气儿:“大...大侠,您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同您说了吗,是宴清州!宴清州他派人杀的,您忘了,这是您亲眼所见...怎么会错呢?”
“你还敢骗我?那天晚上有两拨人去刺杀他们,第一波是你派的人!等宴清州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杀完了——除了魏临风还有一口气,不过也活不成了,所以他才求了宴清州给他再补一刀。难怪,难怪当时临风死前眼里没有恨意....”
赵献君急的冷汗都冒了出来:“秦大侠,是朝阳那个贱蹄子骗你,我没有...”
“那你说说看,那晚你人在哪?你又怎么知道宴清州的人去了那儿?”
赵献君结结巴巴:“是因为...是因为...”
脖颈的锈剑直接划破了他的皮肉,赵献君抬头一看只见秦楚的眼里尽是杀意,只能咬死了不认:“不是我...反正不是我!是朝阳骗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迫被人切断。
只见锈剑上留下一抹血痕,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便砸到地上的软毯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还不敢相信这个被他玩弄在鼓掌的侠客,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真的杀了他。
——————
傍晚,办公室的下班铃刚打响,朝阳便踏出办公室的大门。
街上的风闷沉沉的,朝阳用手扇了扇,走到公交车站前。
车还没有来,她趁着这会儿打开了手机里的百度,想了想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朝阳长公主”。
却什么也没搜到,好像这本书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朝阳心里揪了一下,这是不是林袖的那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忙的拦了个车回去,在屋里的书架打开记忆里的那本书,却亲眼看着里面墨色的字一个个在她的眼前消失,到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然后她留在林袖身体里的联系也越来越微弱,渐渐地甚至看不见林袖那边的情况,也听不到他们说话,直到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甚至叫了林袖无数声都没有反应。
“咔。”
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朝阳和那个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完了,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不管怎么说那个世界曾经孕育过她,与她而言就如同母亲一般的存在,可突然之间她被那个世界所抛弃,甚至做梦的时候也再也遇不到那条荧蓝色的河。
林袖现在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宴清州有没有再伤害她?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弄得她上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终于她实在忍受不了找到了那个边陲小镇上的那个奇怪的庙。
庙里什么人都没有,香火倒是挺旺盛的。
朝阳在大厅内转了一会儿,终于听到一道熟悉的机械声:
“您好,我是小晋,很高兴为您服务。”
朝阳书中人物,在来到现世后就听说过这个将书中世界转变为真实世界的系统。
不过幸运的是,林袖占据她的身体后,她没有被系统抹杀,反而来到了现世成为了“林袖”。
朝阳想了想,问:“为什么我现在不能感觉到林袖了?”
小晋:“因为宿主已经成功完成任务,书中世界已经变成真实世界,不再受其他因素影响。所以您和林袖小姐的所有联系都切断了呢。”
朝阳虽然知道总会有这一天,可当真的来了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难过:“那她过得还好吗?”
小晋:“宿主和病娇已经和解,而且那个世界所有危险的因素已经消除了,宿主和病娇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结局。”
可朝阳还是不放心,毕竟她当时在林袖的身体里感受过宴清州的疯癫,她只要想一想都会发颤,可如果要是林袖又惹得宴清州不高兴了,那可怎么办?
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朝阳还有另一个疑惑:“林袖不会再次失忆吧?话说上辈子她每天记忆被清洗是你们系统出的问题吧?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给她带了多少麻烦...”
一说起这个,小晋有些愧疚:“那个我们晋江系统一直都是这样,抽是我们的特色,只是林袖倒霉了点儿,我们那段时间抽的频率太多,所有对她的影响太大,她的记忆才会一直被清洗。不过请您放心,他们的世界继成后,我们系没有资格再去对那个世界插手任何事儿。”
朝阳终于放下心。
而在另一个世界中。
随着束缚在这个世界的外力慢慢被抽离,所有人都觉得有了点儿变化。
林袖看着湛蓝的天,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林袖...”
是朝阳的声音。
她闻声寻去,却发现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什么也听不到。
看见她这个样子,宴清州坐在她身边:“怎么了?”
林袖迟疑地开口:“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宴清州,你听见了么?”
宴清州摇摇头,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林袖靠在他的胸膛上,捏着他的手指:“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说不定。”
正在这时她听到系统的机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书中世界已继成为真实世界,作为额外奖励,你可以许下一个愿望。”
林袖想了想,问:“什么都可以吗?”
系统:“当然。”
“宿主真的只有这个要求?”这对宿主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这样?
“恩。”
“不后悔?”
“是。”
“愿望生效,欲祝宿主和病娇过得幸福。再见!”
——————
而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身着玄衣的苍白俊美的男人紧紧箍住怀里的女人:“施月明,我这样会不会太粘人了?你会讨厌我、离开我吗?”
还不待她说话,男人便紧紧地搂住她的腰:“就算你反悔了,我也不准你离开我,就算我死了也要你为我殉——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呼~一更感谢在2020-02-04 22:49:06~2020-02-05 21: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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