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舟垂眸看了看手腕上破了皮渗出血的一圈牙印, 又抬头看着江清梦。
江清梦还是在笑,微笑,浅笑, 清纯动人, 一脸无辜。
手腕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疼得浑身血气上涌。
姜之舟放下衣袖遮住牙印, 向前迈了一步,揽过江清梦纤细的腰,拉近, 与她额抵额。
距离太近, 彼此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狭窄的更衣间瞬间温度上升。
江清梦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食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尾,她的眼睛,与她最像。
“清梦,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昨晚说不感兴趣。”
“我感兴趣。”岂止感兴趣,妒忌心折磨了她一晚上, “但我只问这最后一遍。”
“合作关系。”江清梦低低笑道, “和你一样, 我也需要和他炒绯闻。”
“是么?”心头又酸又痛,姜之舟冷笑, 松开她的腰,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和我一样的合作关系?”话音刚落, 眼底翻涌起掩饰不住的怒火,复又凑近,贴上她柔软的身体,唇瓣撞上她的唇角,“那他会像我这样吗?”吻过她的唇角,撩开她右耳边的发丝,依次轻吻她的耳垂、发丝,眉毛、眼睛,温柔地像在亲吻一件无上珍宝。
姜之舟捧着她的脸,认真问:“你另外一位合作伙伴,也会像我这样碰你吗?嗯?”
鼻尖相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唇边,心跳得飞快。
不等她回答,姜之舟闭眼,侧头,凑近,覆上她饱满红润的唇。
唇瓣贴着唇瓣,柔软贴着柔软,呼吸间尽是女子独有的清香,令人沉醉。
触电一般,江清梦猛然睁大眼,用力推开姜之舟,脸上绯红一片。
“砰”一声,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
一阵目晕头眩,耳朵嗡嗡作响,姜之舟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喘着气,缓了好一阵子。
等站起身,江清梦已不见了身影。
姜之舟靠坐在墙上,抬起手臂,看着手腕上的血印。
舔了舔唇,舌尖品尝到血腥味。
那是留在江清梦唇上,自己的鲜血。
出了会儿神,姜之舟敛尽眼中颓然,换回自己的衣服,出门。
片场门口,江清梦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口罩墨镜,倚在车门上。
姜之舟当没看见,目不斜视走过,却被江清梦却一把拽住。
“上车。”
姜之舟甩开她的手,面沉如水,自顾自向前走。
江清梦摘下墨镜口罩,钻进驾驶座,开车跟在她后面。
走了一段路,姜之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
江清梦将车停在她身侧,打开副驾驶座的门,看着她,又说了一声:“上车。”
姜之舟不理会,鼻尖开始泛酸,心底委屈一股脑涌出来,转身继续走。
又要撩拨,又要推开,又要拉近,把她当什么人了?
江清梦关上车门,继续跟在她身后。
十分钟后,姜之舟再次停下步伐。
江清梦打开车门:“最后一遍,上车。”
想起她事不过三的狗屁原则,姜之舟红着眼眶钻进车里,不发一言。
车上,江清梦牵起她的左手。
姜之舟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却被江清梦紧紧攥住不放。
车上备好了温水、棉签和纱布。
江清梦掀起她的衣袖。
咬得不深,没出多少血,血迹干涸,只留下一道带血的红印。
江清梦盯着牙印看了几秒,然后倒出保温壶里的温水,沾湿棉签,轻轻地,替她一点一点擦拭伤口。
一边擦拭,一边时不时抬头观察姜之舟的表情,像是担心她会疼一般。
清理完血迹,江清梦拿起纱布,在她手腕上缠了几圈,说:“我晚点叫人送一支祛疤软膏下来。”
“不用,我自己有。”姜之舟红着眼眶,面朝车窗,始终不肯看江清梦一眼。
江清梦伸手端过她的脸,逼她与自己对视,轻声问:“疼不疼?”
姜之舟对上她的视线,冷道:“明知故问,你让我咬一下试试?”
江清梦闻言,勾唇一笑,伸手解开袖口扣子,将衣服撩到半臂,露出洁白的手腕,伸手,送到姜之舟唇边。
手腕肌肤如玉一般白皙无暇,姜之舟凝视了会儿,凑近,却始终不忍心咬,最终只用唇瓣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替她拉下衣服,系上袖口扣子。
江清梦直勾勾盯着她:“你有东西瞒着我。”
姜之舟抬眸直视她:“你也有东西瞒着我。”
江清梦问:“你肯不肯说?”
姜之舟反问:“那你肯不肯说?”
江清梦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你不说,我迟早会查明白。”
姜之舟:“你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再问。”
江清梦俯身替她系上安全带:“那你就不要问了。”
姜之舟吃软不吃硬,听她这么说,轴劲发作:“不,我偏要问,你是不是喜欢姜之舟?”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江清梦踩下油门,向酒店驶去。
她向来温和,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这几句话却提高了音量,带了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车外景色飞速略过,姜之舟看了眼车速表的指针,脸色有些苍白:“你慢点,要超速了。”车祸后,她一直怕坐太快的车。
江清梦慢慢松开油门,车速渐缓。
半晌,她放低了声音:“人已经死了,现在问这个没意义。”
沉默半晌,姜之舟说:“那好,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思考,不用现在回答。”
“思考多久?”
“不用很久,明天我们再回答彼此,可以么?”
江清梦看了眼手腕的手表,说:“可以,现在七点,明晚七点前,你给我一个答案。”
姜之舟应了声:“好。”
安静了会,车厢内氛缓和不少,姜之舟这才想起来,话家常般问:“你的保镖和助理呢?”
“她先回酒店处理一些事,保镖在我们后面一辆车上。”
后面一直有辆黑色奔驰车跟着。
姜之舟哦了一声,说:“前面有条街,停一下车。”
“做什么?”
“饿了,想买吃的。”
“快回酒店了。”
“我要逛街散心,我很久没逛街了。”
褪去影后光环,姜之舟和普通女生没什么两样,喜欢逛街、吃零食、买衣服。
江清梦把车停在路边,姜之舟问:“你想吃什么?”
江清梦摇头:“不想。”
姜之舟打开副驾驶座的门,刚要下车,又转回来,问:“那想一起去逛逛吗?”顿了顿,改成“可以陪我逛一逛吗?”
江清梦犹豫了会,脱下黑色风衣,从后座拿了件朴素的白色羽绒服换上,戴了顶针织帽,然后指着姜之舟的围巾,说:“围巾给我。”
姜之舟解下自己的围巾,替她缠上,围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
江清梦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跟上次那条不一样?”
姜之舟挑眉:“你衣服是天天穿不换的?”那条昨晚被她丢进洗衣机清洗了。
下车前,姜之舟自己也带了黑色个口罩。
冬天戴口罩御寒的人有不少,倒也不突兀。
闹市灯火如昼。
两人身材高挑气质出众,吸引了不少回头率。
附近是影视基地,时常有不少漂亮的十八线明星出没在这条街,众人也算见怪不怪。
没人想到当红流量会来逛一条名不经传的小街,更不会联想到江清梦。
圈外人看到江清梦的脸只觉得她是天上吸风饮露的仙女,仙女是不会和凡夫俗子一样逛街买衣服吃点心的。
人海如潮,姜之舟怕与她走散,左手牵着她的右手,放在自己大衣口袋,顺便替她暖手。
两道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姜之舟边逛边与身边人交谈:“小时候,我爸妈闹别扭后,消气了,就会一块出门逛街。”
江清梦淡道:“那你很幸福。”
听得出来,她的父母很相爱。
能在一个父母相爱的家庭长大,是很幸运的一件事。那些家庭里长大的人,自信、乐观,内心深处有着无限的温暖与光明。
而和家庭不幸的人谈论幸福的家庭,其实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姜之舟与她十指相扣,把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她,继续说:“我爸逛街的时候喜欢把我妈的手放进他口袋里,那时候我看到了就想,长大后我也要牵着喜欢人的手,放在口袋里。”
“你那时候多大?”
“12。”
“你怎么12岁就想着喜欢的人?”
“有什么奇怪的,古代十三四岁都可以嫁人了,我12岁的时候,收到的情书能塞满整个抽屉,不过我12岁的时候只想嫁给我偶像,你12岁时就没喜欢什么人吗?”
江清梦没回答,只问:“你12岁时的偶像是谁?”
“张XX,香港那位。”
“那你没机会了,他结婚了,孩子和你差不多大。”
姜之舟笑:“我知道,我现在爬墙了,不粉他了。”
她混了大半年的饭圈,饭圈名词脱口而出。
恰巧路过一家店,姜之舟闻见糖炒板栗的香味,停下,买了一包,边走边剥。
剥壳后,姜之舟分成两半,一半送进自己嘴里,舌尖若品尝到香甜,就把另一半送到江清梦唇边;若不甜,另一半也塞进自己嘴里。
江清梦往往要犹豫一秒,才会拉下围巾,微微低头,把她手心的半颗板栗咬进嘴里。
低头时,她的鼻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掌心,痒痒的,轻轻的。
喂猫咪一般。
她确实像猫。
温柔,漂亮,敏感,时而优雅,时而妩媚,锋利的爪子藏在肉垫里,惹急了还会咬人。
有了这个想法,脑海浮现一只毛茸茸的生物,心也跟着变软,姜之舟低头一笑。
江清梦看她一眼:“你笑什么?”
姜之舟又剥了一颗板栗丢进嘴里:“没什么。”
笑你可爱。
美食街头还有卖唱的艺人,一个二十左右的小姑娘,带着一个音响,一只话筒,还有一个二维码。
小姑娘举着话筒问:“有要点歌的吗?随便点,觉得我唱得可以就随缘扫码打赏。”
吃完一包糖炒板栗,姜之舟拉着江清梦,挤在人群中看热闹。
围观人群中有人喊:“来一首《勇气》,梁静茹的。”
这首歌名成了一个梗,被网友做成表情包,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小姑娘也跟着笑了笑,然后调出背景旋律,举着话筒,认真唱了起来。
很经典的一首老歌,旋律响起时,仿若回到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华语乐坛尚未没落;
十几年前,歌词里的爱情还很含蓄。
“……
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
我的爱就有意义
我们都需要勇气
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
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旋律流淌进心里,姜之舟握紧江清梦的手。
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总能听懂很多情歌,看到心境相似的歌词就开始对号入座,莫名就有了许多百转千回的细腻心思。
一曲终,姜之舟拉着江清梦,踱步在街头。
“清梦,你相信鬼怪乱神吗?”重生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打算给她做点心理建设。
“不信。”
“我本来也不信的,不过我们这一行做久了,好像多少会变得有些迷信。”
“所以呢?”
姜之舟还没回答,街边一个香油烛火店里忽然跑出一个道童,拦住了她们——
“两位女施主,要求签吗?现求现解,一支万元。”
姜之舟摆手。
一万元,开玩笑,上次一千元一支她都不想解。
江清梦见道童长得机灵可爱,问:“一支万元,什么签这么贵?”
小道童:“关帝灵签,解施主心中所疑一切。”
江清梦看向姜之舟:“你不说我们这一行做久了会迷信吗?要不要求一支?”
小道童献上手机:“我们店里找人开发了求签APP,摇一摇手机,就能求取灵签喔。”
姜之舟摇头:“没钱。”
贫穷使她理智,这年头,骗钱的手段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小道童的话十分耳熟,姜之舟仔细辨认他的脸,心头一惊,问:“你不是寺庙那个小和尚吗?”
怎么成道童了?
小道童脆生生念道:“佛道本一家,渡人渡己,何论你我他。”
他年岁尚小,口中却振振有词,显得有些故作老成的滑稽。
姜之舟嗤笑一声:“说人话。”
“我是人,说的当然是人话。”
江清梦抬手止住争论,笑说:“解一支试试,我出钱。”
道童打开求签APP,江清梦正要接过,姜之舟却抢了过来,说:“我先试。”
这个小道童古古怪怪的太可疑。
姜之舟拿过手机,先扫了两眼,又摸了摸,确认没胶水、血水一类的脏东西。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果真跳出一句签文——
艰难险阻路蹊跷,
南鸟孤飞归北巢。
今日贵人曾识面,
相逢却在夏秋交。【注1】
四联,其中三联都很正常,唯有第二联“南鸟孤飞归北巢”,轻飘飘落在心头,砸起一片涟漪。
若把姜之舟比作南鸟,沈星河的躯壳就是北巢。
南鸟归北巢……不就暗指她车祸死亡后,借尸还魂重生在沈星河身上吗?
一丝寒意窜进心底,姜之舟把手机递给道童,神情有些僵硬。
小道童看到签文,请江清梦回避:“解签只能求签人听,旁人在场就不准了。”
江清梦颔首,走远,走进对面的一家风铃铺子。
微风拂过,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撞击声,清脆,空灵。
江清梦一手拂过风铃,一边时不时望向对面的姜之舟。
五分钟后,姜之舟走出香烛店,明亮的双眸有些失神。
江清梦问:“这么快?”
姜之舟扯起嘴角,笑了笑,说:“一些胡言乱语,没什么好听的。”
江清梦点点头,牵过她的左手,掀起衣袖,在她手腕系上一条红绳。
红绳上挂着两个精致的纯银小铃铛,姜之舟晃晃手腕,“叮铃叮铃”作响。
“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江清梦淡声说:“赔礼,风铃店里买的,挺好看的。”
姜之舟挑眉:“你还知道赔礼,怎么不道歉?”
江清梦说:“是你先躲着我的,我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又说是赔礼,又说自己没错。
想不到这人还有前后矛盾的一面。
姜之舟摸了摸手腕的红绳和纱布,低头一笑,打算原谅她的强词夺理。
江清梦却抚上她后脑勺的头发,柔声问“这里疼么?”
她记得她推了她一下,推得很用力。
姜之舟摇头:“还好,不疼。”
其实有点疼,刚撞到墙那会儿还有点晕。
但这个确实不能怪她,换做从前的自己,莫名其妙被一个女生抱着亲,只怕不止是推开,还得扇上一巴掌。
想到那些亲密触碰,踌躇片刻,姜之舟鼓起勇气问:“我那样对你……你,会反感吗?”
江清梦垂眸,抿了抿唇,围巾掩盖下的脸颊泛起一层热意。
沉默了会儿,她说:“不会,但是下不为例。”
姜之舟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江清梦说:“我也去求一只签。”
其实主要是去付款。
附近有几家远近闻名的古刹和道观,因而这条街上有不少的香烛店。
江清梦走进这家名为“闲渡”的香烛店。
一进门,就闻见香烟缭绕的味道,店中随处可见金灿灿的雕像和香烛油火,小道童端坐在柜台,身边还有个乌发红唇的美人。
那美人是店里的老板,年纪不大,只有二十来岁,皮肤极白,眼睛蒙了一层白布,听闻动静,红唇微扬:“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为你服务的?”嗓音婉转,带着江南女子的软儒绵软。
江清梦只觉得这个店处处透着古怪,不想多逗留,淡道:“来替刚才那个人付款的,我没带那么多现金,可以刷卡吗?”
“当然可以。”店老板扬唇一笑,俯身在小道童耳边说了些话。
小道童拿出POS机和手机,送到江清梦面前,说:“这位女施主,你要求一只签吗?”
江清梦客气拒绝:“谢谢,不用,我不信鬼神。”
店老板说:“还是求一只吧,与你有缘,算我赠你的。”
她人好意不好拒绝,江清梦笑了一笑,道声谢,拿起手机随手摇出一支签,看也没看就递还给小道童。
小道童念出声——
天之祸福由人心,
何须问我决狐疑。
愿子改过从善行,
自然福至事皆宜。【注2】
美人老板歪头一笑:“很浅白的签文,你应该听得懂,祸福由心,不必问天,我只劝一句,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看——”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知道得太多,就瞎了。”说完,她执笔在纸上写下解签词,叠好,招呼小道童接过,送到江清梦手上。
江清梦展开,纸上只有七个字——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人虽是瞎子,却写得一手飘逸的好字。
江清梦淡淡一笑,夸了句:“字写得不错。”
然后刷卡付款,转身出门,把纸揉成一团,丢进街边的垃圾桶,低头,眸底情绪翻腾。
愿子改过从善行……
改过?
那些人,坏事作尽,本该不得好死,一把火烧了岂不干净?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要改?
善行?
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了,那样的温柔良善要来何用!
江清梦抿紧唇,攥紧拳头,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内心深处的阴暗,曾被深深压制在心底,如今早已失去桎梏,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几乎快要一步步吞噬她。
“清梦,你看——”耳边传来一道低声的呼唤,打断江清梦的思绪。
姜之舟举了个瓷白色的六孔陶笛,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刚买的。”
江清梦微微怔了怔,松开紧握的手,抬眸,眼底翻涌的阴郁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清澈的笑意。
她朝姜之舟展颜一笑,问:“陶笛?你喜欢吹陶笛?”
“还好,一般般喜欢,只是很喜欢一首陶笛吹奏的曲子。”
“哪首?”
“《故乡的原风景》。”
“会吹吗?”
“会。”也就只会那一首。
“那你吹给我听。”
姜之舟望了望四周:“这里人多,吸引来视线,我倒不要紧,你不安全。”
江清梦笑了笑:“那等到了人少的地方,你再吹给我听。”
“好。”姜之舟牵过她的手,“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的手冰凉刺骨,姜之舟牵起,捂住,怪异道:“刚刚不是给你捂暖了,冰得那么快,你这是什么体质?”
江清梦淡淡一笑:“不知道,从小就这样,你再帮我暖暖好不好?”
她的话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撒娇意味,听得姜之舟心头一动,情不自禁对上她的视线。
演员都是敏感的,心思敏感、善于观察才能体味喜怒哀乐、人生百态。哪怕是年少时的姜之舟,张扬自我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懂得察言观色;
如今的姜之舟,历尽岁月沉淀,愈发温柔内敛,学会了不动声色掩藏情绪,也学会试着解读她人平静外表下的每一份情绪。
如同现在,江清梦笑吟吟望着姜之舟,姜之舟却隐约察觉她眼里藏着一丝的无措与茫然。
她很少把心中所想说出口,想要什么东西只会看着不说话,偶尔几次的直白,情绪都带有一丝不对劲,直白地渴望靠近,渴望温暖,仿若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板。
想起刚才她双拳紧握隐忍克制的模样,姜之舟松开捂住的手,掰开她的掌心,看见她手心有四个明显的指甲印,心跟着一疼。
低头亲了一下那些指印,姜之舟再次捂住她的手,抬头看着她:“那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和你胡说八道了什么?让你生气了。不管她说了什么,清梦,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你自己,不要忍,不要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可以和我任性,生气,甚至是无理取闹……在我面前,你可以做任何事。”
江清梦闻言,盯着她,瞬也不瞬地看了三秒,挣脱开手,揽过她的腰,拉近,交颈相拥,把下巴抵在她肩上,低声道:“你话突然变得这么多,也很不对劲?那个店里的老板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交颈相偎,看不到彼此表情,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姜之舟绕过她的腰,环住她的后背,“就说了些故作高深的胡话,我和你一样,不信那些鬼怪乱神。”
她的语气和平常一样,再自然不过,眼里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愧疚。
人来人往,两个漂亮的女人抱在一块太惹眼,感受到周围的视线,姜之舟主动松开怀抱,牵着她的手走回车上。
“系好安全带。”江清梦细心提醒姜之舟,启动车子,握着方向盘,用眼角余光默默打量她。
说是逛街散心,她的心情似乎变得更沉重。
不知从何问起,也许问了她也不愿说,江清梦只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吹陶笛给我听。”
“嗯?好。”姜之舟似乎才回过神,笑了一笑,拿起瓷白色的陶笛,脑海回忆了下指法,按住笛孔,送到唇边。
空灵的旋律响起,掺杂一缕淡淡的哀伤。
故乡的原风景。
姜之舟的故乡,在温柔的江南水乡,每逢夏天,各处水塘荷叶连连,开满一池的荷花。
十九岁那年,她在医院看到楼下荷塘的一池莲蓬,想起故乡的池塘,就倚在栏杆上,和病房里的江清梦絮叨童年往事,末了还心血来潮,一蹦一跳跑下楼偷摘了一朵莲蓬送她。
那时的姜之舟,不会想到多年后,她们还有重逢的一天,甚至在重逢后的某天……喜欢上她。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朦朦胧胧的好感。
在那场晚宴,她借酒浇愁,而她留下一张名片,名片上留有鼓励的言辞
——惊蛰至,桃始华,仓庚鸣,万物生。
依稀记得当时看到那句话的心情,五味杂陈,感动、欣喜皆有。
时隔多年,竟有人和她一样,深深铭记着那部电影,那句台词。
《惊蛰》是她17岁那年拍摄的第一部电影。第一次总是特殊的,那时不熟悉表演技巧与套路,花费了最多心思去打磨,自然意义非凡。
却不知那时的江清梦是怀着何种心情写下那句台词?
又是怀着何种心情不肯相认?
文字,音乐,电影,这三者的相通之处在于探触到他人内心深处的灵魂,催化或淡化自身某些情绪。
一曲吹完,姜之舟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
驾驶座上的江清梦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柔声说:“你吹得很好,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姜之舟问:“什么往事?”
江清梦但笑不语。
不过是些年少往事。
年少时的某人曾倚栏凭笑,在阳光下倾诉故乡旧事,意欲博她一笑。
那份旧事带着鲜活的气息,那份笑容极其温暖,那个人,是照进她心底的,第一抹阳光。
要做个温柔的人。
不要再受负面情绪的影响,她一定要和那人一样,做个温柔的人。
有电话打进来,江清梦戴上无线蓝牙耳机:“晚上好,什么事?”
“……嗯,我知道了,你和团队的人把控好舆论,一切按计划行事,今晚要辛苦大家了。”
言简意赅沟通完,江清梦挂断电话,对姜之舟说:“你打开微博,看看热搜。”
姜之舟依言打开微博。
热搜第一条——“江清梦新恋情疑曝光”,旁边标了一个“爆”字。
点进去看——
“@八卦娱乐:【#江清梦新恋情疑曝光#】近日,有媒体拍到江清梦与同性友人亲密拥吻,举止暧昧,疑似同性恋情曝光。”
配了九张图。
第一张最劲爆,酒店阳台上,跨年烟火下,姜之舟小腿抽筋险些摔倒,江清梦扶住她,替她把发丝别到耳后。图片有些糊,加上拍摄角度问题,彼此的对视、对话错位被拍成了姜之舟双手攀着江清梦的脖子,江清梦按着她脑袋,低头拥吻。
第二张是昨天开机仪式上,江清梦牵着她的手腕走过人群。
第三张,有些久远,半年前,江清梦高烧入院,姜之舟在床边照顾,伸手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接下来几张,是两人的独照,一个清丽,一个温雅,倒也般配。
底下网友评论炸开了锅。
舆论大抵分为四派——
一是路人吃瓜派,一面震惊,一面送上祝福,另一面还要感慨温柔清纯的江清梦居然是主动拥吻的一方;
二是粉丝控评派,一部分人竭力宣传江清梦新剧,还有一小部分人捎带着骂十八线小明星不要脸蹭我家姐姐热度!
三是理中客,一眼看出这是在为新剧《九歌》预热宣传,还有对家粉丝暗搓搓骂营销伽不要脸,又出来炒作!
四是小部分人被两位主角的美色冲昏了头,百合魂熊熊燃烧,不管不顾就开始喊烟花底下拥吻这是什么绝美爱情我磕了!
再往下翻,十八线艺人沈星河的名字就被扒出来了,包括两人曾是艺人助理关系也被扒得一干二净,还有人翻出一个月前沈星河蹭影后姜之舟热度的黑历史。
姜之舟点进原主沈星河的微博,翻出一大堆私信和评论。
她还没点开细看,江清梦突然紧张道:“不要看私信,我有些粉丝不懂事,会骂你。”
前世今生,姜之舟都挨了不少骂,也不在乎这一些。不过,她喜欢她这份温柔体贴地提醒。
姜之舟笑了笑,从善如流不去看,改为登录小号。
小号原ID“一只快活的小杠精”,前段时间她看许晟不顺眼,又觉得自己小心眼,时不时就要泛酸,就把ID改成了“一颗行走的柠檬精”。
姜之舟翻到骂她的热评,开启杠精模式,一连怼了好几条。
怼到神清气爽,心中郁结一扫而空,她又看到一条评论——
清梦的女朋友:嘤嘤嘤你们别乱说,姐姐是我的QAQ
想起平日刷微博刷到的段子,姜之舟面无表情,用小号噼里啪啦打字回复:知不知道因为你这句话清梦把我搂在怀里哄了好久。
回复完,有些被自己的不要脸恶心到了,姜之舟放下手机,看了眼身边人。
江清梦一点一点解释给她听:“昨晚何嘉打电话,说我们在阳台拥抱的照片被娱记拍到了,本来要拦截通稿,后面我打算将计就计,先让他们爆料,我们再放我和许晟的通稿,最后放剧组的官宣照。以假乱真,真假参半,顺便借势宣传新剧。”
姜之舟心眼小,关注点还在许晟身上:“那你昨晚和他出去了多久?”
江清梦沉默了会,回答她说:“不到20分钟,记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和他摆拍就行。”顿了顿,又补充说,“他是GAY,有男朋友。”
她在解释,解释背后的含义是在意。
察觉到这点,姜之舟低头一笑,却又咳了一声,敛了笑,看着她侧脸问:“那你昨晚为什么不回短信?”
害她辗转反侧等了好久。
“你说不感兴趣的。”
姜之舟耳根渐渐泛红,向来利索的嘴皮子有些磕绊:“我、我那是……”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来,只好嘟囔,“你就当我口是心非好了……”说完,有些懊恼地别开了头,看着右面玻璃窗。
江清梦笑了一下,目视前方,沉默片刻,方才轻声说:“后来睡着了,没看见。”
姜之舟点头,看上去接受了这个解释,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其实能察觉的,江清梦没那么喜欢她。
若真心喜欢一个人,不会舍得让她等太久。
这份觉悟令人失落,可她确实在意她。
仅凭这份在意,足以让她坚持喜欢下去。
三个小时后,一切如江清梦计划那般,收买好的营销号依次爆料她和许晟暧昧的照片,接着剧组公布白日拍摄的官宣照。
江清梦在微博上发了一条:“谢谢关心,没有恋情喔。”
工作室转发:“同门师姐星河小姐姐崴到脚,清梦刚好扶住她啦。”还PO出了另一个角度正常搀扶的照片。
许晟工作室也转发:“大家都是好朋友,一起研读剧本呀。”
沸沸扬扬闹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通宵工作的小艾,按照惯例打着哈欠邀请姜之舟去江清梦车上。
姜之舟毫不矜持地跟过去了。
她身后的孙栗颇感欣慰地一笑,看了眼自己发过去的《驾驭女朋友三十六式图解》,深藏功与名。
剧组的日子其实挺枯燥,拍戏、睡觉两点一线。
早上导演会把编剧、主演聚在一块说戏,通告不会完全按照剧本顺序来排,可能早上是一场激烈的吻戏,下午就倒回去拍摄初相识,有时还会临时加戏,所以不到最后剪辑出来,有些演员自己都不清楚整部戏讲了些什么。
丰尚贤说:“今天上午是女主和女二的对手戏,也就是沅止和胤月,是你们俩闹别扭互相避而不见,再和好的几场戏……”
“这几场台词少,你们要注意的就是眼神交流和肢体动作……”
好巧不巧,这不正是她们这两天的状态。
听得有些心虚,姜之舟抬眸看了江清梦一眼。
江清梦恰巧在看她,彼此视线交汇,互相盯了两秒,快速移开。
下一秒,又情不自禁抬头与她对视,然后再移开,低头,装作看剧本。
这两次却不是出自躲避的心理,而是有些……
难为情……
她的眼睛过于美丽,清澈,干净,蕴着温柔的笑意,旁人一见她的双眼,便能明白“顾盼生辉”这四个字的含义。
换做从前,姜之舟心思坦荡,可以毫不顾忌与她对视,可如今,每一次注视,都会惹得她心旌微漾。
“昨晚受热搜图片启发,修改了一下剧本,给你们加了一场戏,两位应该不介意吧?”编剧组组长白陌陌边说边把一张A4纸交到两位艺人手上。
热搜能启发出什么好戏来?
姜之舟心中腹诽,接过看——
【第六场
景:内/夜 床边
人:沅止、胤月】
床戏?
往下看——
【胤月(闭目,躺床上,唇色苍白)
沅止(男装,坐床边,端一碗仙草药,犹豫许久):抱歉,失礼了(下定决心,喝药,俯身,嘴对嘴喂药)
胤月(悠悠转醒,震惊,害羞,难以置信,对视,恼羞成怒):你做什么?(一巴掌狠狠扇过去)
沅止(捂住脸,委屈、无措地站起身):你昏迷很久了,我、我只是想喂你喝药……
胤月(抿唇,脸红,撇过头,有气无力):滚出去……】
姜之舟面无表情读完,看了一眼白陌陌,心说:你还能写得再狗血一点吗?我是天上的仙女,晕了给我渡点仙气就好为什么要嘴对嘴喂药?
“我没问题,你呢?”耳边传来带着笑意的询问。
姜之舟收起腹诽,淡声道:“我也没问题。”半句不提剧情不太合理。
江清梦点头一笑,又问:“我会安排吻替准备一下,你呢?”
这话完全出乎意料,姜之舟愣了一愣,才说:“我不用替身。”
江清梦眸色一暗,随后又笑了笑:“那你比我敬业。”
苦涩的情绪慢慢发酵,姜之舟垂下眼帘:“不算什么,工作而已。”
江清梦唇角笑容有些凝固:“要不要我帮你安排一个替身?”
“谢谢,不需要。”姜之舟直截了当拒绝,“我不会用替身的。”
事关原则,永不妥协。
江清梦点点头,不再说话。
姜之舟摸了摸手腕的纱布和红绳,也不再言语。
你不在乎,那我,更不在乎。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写一个角色爱上一个病娇,写久了会有种我是抖M的错觉(叹气~
【注1、2】签文引用、改编自关帝灵签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