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制

    江清梦弯腰捡起手套,不明所以,看着姜之舟。

    心跳得很快,姜之舟捏了捏发烫的耳垂,不敢再与她对视,匆匆避开视线:“训练时间到了,我……我先去过去了……”说完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走进了换衣间,姜之舟关上房门,无力地倚在门背,闭上眼,重重叹了一声气。

    结合先前种种悸动,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的话,她算白活这二十七年了。

    酸涩感油然而生,杂糅了些许罪恶感。

    怎么,怎么可以对一个比她小七岁的女孩,动这种心思……

    她向来怜惜她的身世,情不自禁想对她好,不对她设防;之后是愧疚,愧疚自己忘了对她的承诺,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再之后,得知她对自己的好,更想加倍报答她。

    可,只想还人情,没想把心交出去。

    而且,她的取向,分明是异性。

    她谈过男友,有且只有一个,一个也害惨了她——

    对方是温氏集团的公子哥,温洵,有才有貌,温柔多情,各方面都挺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他家要她嫁过去后封影退圈,当个阔太太,不希望她抛头露面作戏子。

    温洵耳根子软,拗不过他父母,就劝姜之舟妥协。

    姜之舟冷笑一声,二话不说提了分手。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抛弃自己的事业。

    温洵是个痴情种,为她买醉,深夜到她家门口流泪,姜之舟淡定地拍拍他的脸:“回去做你的阔少,我们有缘无分。”

    再痴情,温洵也是个有教养的体面人,不会死乞白赖缠着她。直到多年以后,温氏破产,温洵负债累累,走投无路之下才打了一个电话给姜之舟,向她借钱周转。

    还清了债务后,温洵揽着她的肩,深情问:“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未嫁我未娶,我们能不能和好如初?”姜之舟冷眼冷面推开,丢下一句:“我不吃回头草。”温洵用受伤般的眼神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再见面,是他一通醉醺醺的电话,把她从一场商业宴席上叫到一家酒吧。

    酒吧里,昔日温柔贵公子变得憔悴不堪胡子拉扎,在狐朋狗友引诱下吞云吐雾吸食毒.品。

    相爱过一场,姜之舟不忍见温洵堕落,待他酒醒好言劝诫。温洵本性纯良,只是交友不慎,清醒后自愿去了戒毒所。

    谁料第二天姜之舟却被警方带走问话。

    警方拿了一张她出现在吸毒现场的照片,问她有没有参与这场聚众吸.毒。

    她有人证物证,轻而易举摆脱警方嫌疑。

    打倒她的是舆论——在她被警方带走的同一天,负.面舆论迅速发酵,铺天盖地的通稿传她吸.毒,通稿上有她出现在现场的图片,还摆上她憔悴的面容,言辞凿凿说她和前男友破镜重圆、聚众吸.毒,更有些八卦小报、娱乐论坛连聚众群P的不堪字眼都写出来了。

    事后她公布尿检报告,公众不信,说她动了手脚;她想调酒吧监控作证,当天的监控却突然坏了;她发律师函给造谣的媒体,舆论更加汹涌,说她寡廉鲜耻钻法律漏洞——就像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陷害,猝不及防把她推入深渊。

    姜之舟雇人调查过一段时间,查过对家,也把温洵的狐朋狗友全部盘查了一遍,毫无线索。

    舆论汹汹,恰逢父亲病故,母亲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姜之舟心力交瘁,无心再查,全心全意处理父亲丧事,还要照顾重病的母亲。

    母亲去世后,姜之舟身心俱疲,打算息影,李泽就拿着剧本跑了出来。

    之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翻身仗。

    再之后,就被一场意外夺去了生命。

    有时她会想,老天让她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返影坛?还是找出陷害她的人?

    也许二者都是。

    总有一天,她要找出那人,将这些年被迫承受的屈辱和痛苦通通还给那人,才不枉重活这一遭。

    想起往事,依旧意难平,姜之舟揉了揉额角,将情情爱爱抛到脑后,收拾好情绪,去换了紧身的运动衣,开始训练。

    程耳今天打算教她旋子转体——武术的基本功,跃起身体,使身体横成一条直线旋在空中,360度(一周)或者720度(两周)转动身体——难度高但做出来的画面好看,是程耳最爱设计的动作之一。姜之舟当年第一次学时,足足练了一个星期才掌握。

    如今她只用了一个小时训练,形成肌肉记忆后,轻飘飘越向空中,做了个两周的转体,稳稳落地。

    有舞蹈功底加成,她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行云流水般轻盈飘逸,兼具美感与力量,看起来十分养眼,引得影棚工作人员齐声喝彩。

    不少人掏出手机拍了小视频,宣发组的工作人员连忙强调再三,不要把视频随便发到网上,这些物料啊那些物料都是不能曝光的。工作人员签了保密协议,不敢不从。

    江清梦晚一个星期进组,很多动作尚未学习。程耳见姜之舟基础功扎实,又是女性,就让她去指导,他在一旁辅助。

    姜之舟本打算拒绝,察觉了对她的那份心思,今后怕是再无法坦然面对。

    犹豫片刻,她却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有些动作需要手把手指导教习,同性,确实比较方便。

    剧中女一的武器是伞,女二的武器是剑,后期两人会交手,训练期间,两人就拿了折纸伞和木剑对练。

    “这样,跃起,转体,后仰,横扫,转一圈……”姜之舟先拿了伞,肢解每一部动作,做给江清梦看。

    做完后,她把伞递给江清梦:“走一遍试试。”

    江清梦举伞走了一遍,有七八成相似。

    “后仰和横扫的动作不到位,我再做一遍给你看。”姜之舟示范一遍后,江清梦再做,做完她问她:“对吗?”

    姜之舟没有直接回答,问说:“我带你做一遍,可能会更清楚些,可以么?”

    工作而已,没什么不可以的。江清梦点头同意,姜之舟走到她身后,一手覆在江清梦握伞的手上,一手搂在她腰间。

    身子贴着身子,鼻尖萦绕着淡香,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心跳得有些快,姜之舟做了个深呼吸,强压下心中的不自然,全心投入到指导中。

    江清梦学过舞蹈,身段足够柔软。姜之舟手把手带她走一遍完整的动作,同时低声在她耳边说一些技巧:“就这样,脚是不动的,旋伞的同时腰向后仰,到这个角度,横扫时不是掌心用力,是手腕,这样旋腕,然后逆时针方向横扫。整套动作关键是柔,水一般的柔。原著中提到过的,女主身兼水神,要演出人物的精气神,所有的动作、神态都要符合人物的身份……”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江清梦眼中波光微晃,有一瞬的晃神。

    教完一套动作,姜之舟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她放开江清梦:“就这样,你再多练几遍就会了。”

    训练结束后,姜之舟换回衣服,打算挤地铁回家,江清梦却叫住了她,温声说:“今天谢谢你,我请你吃饭,然后送你回去。”

    最近她很少喊“星河”二字,都是喊“你”。

    如今不愿、也不敢靠她太近,姜之舟拒绝说:“谢谢,不用了,我今天想在家里吃。”说完就走了,神情一如重生后初见的客气冷淡。

    江清梦目送她离开,捏了捏掌心,似乎残留了某人的温度,旋即随风而逝。

    忽热又忽冷,忽近又忽远。

    此后日子里,姜之舟一直耐心指导江清梦,却尽量避免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不愿多交谈,甚至在偶然对上视线时,不到两秒就转开。

    一而再再而三,江清梦逐渐察觉出自己被莫名其妙疏远,面上若无其事,照样与旁人有说有笑,却也不再主动靠近姜之舟。

    一颗棋子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她想,却下意识将视线投向训练场中的女子,收回后,琥珀色的眼眸里蕴了一丝委屈,转瞬即逝。

    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

    工作之外的时间,姜之舟待在艺人公寓,查阅了大量同性恋的相关资料。

    公寓就在公司附近,从公寓的阳台一眼可以望见公司大厦,大厦外面挂了当红艺人的巨型广告牌。

    这个月广告牌挂了江清梦的海报,黑发,红唇,眼睛像一汪清泉,干净又清澈。

    姜之舟白天逃避与她对视,夜晚回到公寓,习惯性站在阳台,眺望远处广告牌,用目光肆无忌惮描摹她的面容,回味白天捕捉到的每一个细节。

    18岁之前,也有不少同性和她告白过,那会儿不见得有多反感,和处理异性表白一般的流程,表示感谢,然后明确拒绝。

    18岁之后反感,皆因为那位前辈强迫般的……骚扰……

    她曾经十分敬仰那位前辈,欣赏她的为人,欣赏她的艺术水平,不对她设防,全心全意信任她,结果却……导致她后来一被同性告白就起鸡皮疙瘩。

    扪心自问,她反感的,也许不是那位前辈的喜欢,而是欺瞒与算计。

    她不喜欢被信任的人算计。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位同性。

    会情不自禁想对她好,会回味和她在一起时的每个细节,会忍不住揣测她是不是也有这份心思……

    为什么偏偏会喜欢上江清梦?

    不知道。

    这份喜欢来的不是时候,会扰乱自己的步调。

    可,越是克制,越是煎熬,越渴望靠近。

    要怎么做?该拿她怎么办?

    还是不知道。

    姜之舟向来习惯未雨绸缪,计划好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唯有对待这份感情,谋不得,算不到,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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