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皮囊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喧哗声。

    魏鹏几人压着村长向李石家走来,人未到,声已至。

    “你他妈今天不给我们说清楚,你看我们会不会放过你?!”魏鹏骂道,“钓鱼就钓鱼,什么都不说,是等我们下水被那群水草活吞了是不是?”

    “呵呵。年轻人,开什么玩笑。老头子咋听不懂呢?”

    村长打太极,把问题推来推去,晾着他们不敢动手,死犟着不解释。

    一行人喋喋不休地进了院子。

    入目便是喻忻跌坐在地、失了魂的模样,眼泪一串串的下落,宛若没生气的布娃娃。

    “喻忻?”叶音惊讶道,“怎么了。”

    第一时间,没人注意喻忻身边的尸体,那尸体太扭曲了,以致于没法联想到人,只以为不过是团成一团的衣服。

    可走近了,叶音看到尸体的手脚。

    她吓了一跳,把尸体翻过来。

    “李石?”

    “呜呜呜,我的东西!我又感觉不到它了!”喻忻恍惚惊醒,又开始不成调的啜泣。

    “什么?”

    率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村长,他佝偻的身子突然挺了一下,随后快步冲来,蹲在李石尸体前,东摸摸西摸摸,疯癫癫笑起来,“果然是李石。不在了,不在了,果然中招了!”

    他堆着满脸的喜意,一把抱住喻忻,“小姑娘,你太棒了。”

    一群人一脸懵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魏鹏施了个眼色,纹身臂提起村长后领扣住他双手。

    村长眯着眼,“干嘛呢,敢动老头子,你们就别想走!”

    “我们当然不会动您。”魏鹏皮笑肉不笑,“但是,你必须把事实经过都告诉我们!”

    “李石为什么会死?河里为什么有危险?你刚才说谁不在了,谁又中招了?!”

    “呵呵呵。行吧,看在小姑娘帮大忙的份上,老头子就跟你们提个醒。”村长挣脱束缚,敲敲拐杖,有条有理说道,“李石早死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们,晚上有脏东西,没有人能活着在晚上回来,昨晚回来的,不过是穿着他皮囊的脏东西。”

    叶音问道,“穿?什么意思。”

    村长咧着嘴笑了笑,“你们还没看出来吗?自己摸摸李石少了什么。”

    几人闻言一探,脸色惊变,“骨骼没了。”

    “呵呵,没有皮囊,只能穿着人肉身行走夜晚的脏东西。它食人髓,嚼人骨,夺人皮肉,你们可小心掉哦。老头子给小姑娘的药能让它虚弱一夜,甚至能腐蚀它的身体,是好东西。老头子是为了你们好啊。”

    “为我们好?那水草呢?!”

    “这又不是老头子的错,那河水中好多钓鱼的地,你们非要去鬼草区。”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想起之前给他们指路的中年村民。

    “妈的,老子把他揍一顿。”

    魏鹏拦住,对村长说,“这次是我们失礼了,村长不要见怪,这每天九死一生,我们也惶恐。”

    村长理了理衣服,“唉,小伙子就是气燥。”说完,就背着手精神抖擞的走了。

    等村长走后,又冒出来几个村民,他们探头笑了笑,“我们来帮你们处理尸体。”

    说完,又搬着大盆进来,搬猪头肉似的,抬了出去。

    喻忻呆滞的目光就一直跟着那具尸体。

    原来是“鬼”拿走了我的东西啊。

    ……

    村长家。

    还没进门,村长就吆喝起来,“阿牛,阿牛。”

    阿牛壮硕的身体从房子里钻出来,身上套着围裙,围裙上满是脏兮兮的血渍,许多洗不净的变成了黑色的斑块,这一眼看去至少一年多没洗,历经各种近距离的屠宰,他提着杀猪刀,不解的问,“爷,怎么了?”

    村长刚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看了看周围,有些忧虑,又将阿牛推了进去,小声说道,“李石死了。”

    阿牛猛地一惊,转而又狂喜,“真得?那东西不在了。”

    “嗯。只剩下一副空皮肉了。肯定中招逃回去了。”村长感叹着,“这小姑娘可真厉害啊,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让这位祖宗翻了船。”

    “嘿,村长,我早说要用我那药了,要是早用……”

    “我知道。”村长摆摆手,“要不是村子里面还有一群胆小鬼,怕得罪了那位,上上次来肉猪的时候就能搞定了。”

    “唉,不说了,趁他病要他命,不然等明天夜里,他缓过来,我们都得死。趁着天没黑,把它处理掉。只要处理掉它……”村长狞笑,“这肉猪还不是随我们吃!”

    “知道了。爷。”阿牛一脸郑重,他收了围裙,掂了掂杀猪刀,“放心好了,你等着我回来给你做肉猪全宴吧。”

    下午。

    一群人又去钓鱼了,这次他们骂骂咧咧的换了个水域,喻忻没有跟过去,她坐在李石家门头的台阶上——等“鬼”。

    日头越来越烈,正值一天阳光最充足的时候,村子里的人都闭门不出。

    许久,喻忻听到脚步声。

    她下意识抬头,却见阿牛行动鬼祟的从阴影里走过去。

    喻忻眨巴眼,喊道,“阿牛哥!”

    阿牛一愣,转过头去,就见小姑娘一脸伤心、却还不忘牵着笑容和他打招呼。

    他可真一点都不希望被发现。

    于是,他在嘴前比了个嘘声的标志,憨憨一笑准备继续偷溜走。

    哪知,身后又是一声,“阿牛哥,你怀里是什么?”

    阿牛僵在原地,匿在阴影里的神色不太好看了,目光里翻滚出暴戾与不耐烦。

    他猛地一回头,小姑娘还在那笑,阳光下脸蛋被晒得红扑扑的,皮肤白皙透亮,仿佛能看到下面脆弱的血管,想象到皮肉下晶莹剔透的骨骼。

    他心思一转,为什么不带这个小姑娘去呢?

    如果坟地那祖宗还有威胁能力,他岂不是还有危险,但带着她就不一样了,这么美味的猎物,谁还会管他这糙汉子?

    我特么真是他机智了!

    他笑眯眯靠近,“小姑娘,想要去个好玩的地方吗?”

    “哪里?”喻忻很是好奇。

    他笑得更深了,外袍一把套住喻忻,扛起来就飞快跑了。

    喻忻并没有反抗。

    一路上喻忻被颠得头晕,“阿牛哥,你换个姿势好不好,忻忻头晕。”

    可没有回应。

    几分钟后,喻忻被放了下来,扯了罩头的外套,直接被束缚在一颗大树下。

    周围飘荡着一层浓郁的白雾,连阳光透过都艰难三分,地上乱立着许多坟头,杂草丛生,寒风拂过,草堆里许多枯骨若隐若现。

    喻忻瘪着嘴问道,“阿牛哥哥,难道你也和他们是一类人吗?”

    他们指的是强|奸犯。

    中午才惹得麻烦导致喻忻现在都心慌慌的,有些不敢动手,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阿牛。

    小姑娘噙着泪看人时可让人心疼了,但阿牛不一样,他低下头,绵长的嗅了一口,“妈的,可真香啊。”

    他吸吸口水,嘿嘿一笑,“如果能处理掉那祖宗,老子定把你……”

    “怎么样啊?”喻忻歪着头,一脸求知欲,并分析道,“阿牛哥哥,你这表情可难看了,就像想煮了忻忻一样。”

    阿牛笑了声,“小丫头,自信点,把“就像”去掉。”

    喻忻瞪大眼睛,葡萄般晶莹的小眼珠子转了转,非常配合的咕噜咕噜掉下眼泪来。

    “叶音姐姐救——唔唔唔。”

    然后,嘴里就被阿牛塞了团布。

    那团布原本是用包裹杀猪刀的,一直藏在他怀里。

    此刻,杀猪刀在喻忻眼前晃了晃,阳光晃过刀面,折射出白晃晃的刀影,不像是寻常的杀猪刀,锋利的尖端似乎嵌着世上最坚硬的材料,触之必伤。

    ——唔唔唔,好可怕。

    ——不不不,忻忻要忍住,要乖巧,暂时不要动手,不能麻烦加麻烦。

    她耷拉着眼角,可怜兮兮地看着阿牛。

    阿牛兴奋抹了抹刀面,却没多动,而是它放到了一边,然后从杂草丛了翻出一把锄头。

    喻忻一脸茫然。

    他开始刨坟。

    一座立在他们面前无碑的、坟头杂草丛生的旧坟。

    他刨了好久,喻忻晃着自己的小脚丫,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又饿又无聊。

    她唔唔唔的叫阿牛。

    “挖到了!”阿牛一抹脸跳了上来,瞪了眼喻忻,“别叫,等会有你叫的。”

    他抬头看了眼天,白雾愈加浓厚,刚来时来能透出几丝阳光,现在一团团挤在周围,天色暗沉,上方的白雾越压越低如同黑云罩顶。

    “妈的,天要黑了,得赶快。”

    只见他从喻忻身边拿起那把杀猪刀,蹦进坟坑里,用刀背顶开棺材盖。

    喻忻好奇,抵着大树,往上蹭了蹭,跟天鹅伸脖子样也往那坟坑里瞅,可她什么都看不着。

    轰啪——

    棺材盖被掀翻在坑里,阿牛盯着棺材里,高举起杀猪刀,嘴角狞笑,“终于,终于让我们等到机会了,哈哈哈哈,从此谁都不能束缚住我们村,从此老子想吃什么肉猪就吃什么,再也不用吃你剩下来的腐肉了!”

    “哈哈哈!”他极度狂妄,杀猪刀上寒光森森。

    紧接着,就将那杀猪刀狠狠地劈下去。

    碎吧,碎吧,碎成粉末,再也没法成型!

    然而——

    他的手腕被扣住,他力气仿佛被禁锢,提刀的手被缓慢退出棺材。

    连带着,锁着他手腕的冷白骨爪。

    “不,不,不可能。”阿牛挣扎起来,哪还有半秒前弑杀狂傲模样,现在完全是个瑟瑟发抖的老鼠。

    喻忻目光锁定在那骨爪上,一寸一寸的划过,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沸腾了。

    棺材里,躺着一具高大的骷髅。

    骷髅眼中点亮一丝磷光,如同睁开的双眸。

    它头齿骨动了动,仿佛在嘲笑。

    阿牛绝望极了,可他不想死,一时间他脑子里转过好多个念头,为什么药没用,为什么这家伙虚弱阶段还能动,他想去质问喻忻,可是来不及了,他一咬牙,发狠,拽过砍刀就将被攥住的右手斩下。

    啊啊啊——

    他挣脱在地,回首看那逐渐干瘪的手掌最后化作粉碎落在地面上,一只骨爪攀住棺材边缘,即可就要爬出来。

    阿牛猛地向喻忻扑去,试图解开喻忻身上的绳子,试图用她来吸引注意。

    可他来不及解开绳子,骷髅从棺材里坐起来。

    不同于地面上散落的枯骨,它骨质如山中白玉,骨骼密度极高,上面攀爬着诡异而神秘的血线,就像长在骨骼上的血管,只是有些关节处出现如腐蚀的黑斑。

    喻忻贪婪地用目光一寸一寸拂过那骷髅。

    这是我的!这是我弄丢的东西!

    心上涌起的念头像魔咒般让她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欢欣着。

    阿牛猛地瘫倒在地,“鬼,不,祖宗,我不是有意要惊醒你的,我……我……我是来给您送食物的。"

    他强迫喻忻仰起头,娇嫩嫩的脸蛋和白皙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这是我为您找的最鲜美最酥脆的食物,您可以享用她的骨骼,占据她完美的肉|体,您一定会喜欢的。”

    骷髅目光挪到喻忻身上。

    就那么慢悠悠地盯着。

    喻忻更加激动了,一抹红晕从眼角划过耳畔,一股子热气涌上脑门。

    她想扑上去,想把自己遗失的东西拥入怀里,想将它轻轻抚摸,想将它好好珍藏,想自己一人好好欣赏,想倾诉藏在心底许久的思恋与委屈,想告诉它自己找了好久,久到记忆都丢光了,独独没忘寻找的执念。

    骷髅没有回应,或者它本就不该有所回应。

    它慢悠悠地走过来,每走一步,脚边枯骨就化作细碎的粉末一点点覆在他骨架上,然后被吸收,被吞噬。

    骨架上呈现出的腐蚀斑块渐渐复原。

    它靠近喻忻,弯曲骨架,伸出骨爪轻轻触碰喻忻。

    她的眸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璀璨,天上的银河恍如坠入眸中,但坠入的不过一具冷白骷髅。

    她停下挣扎,顺服的蹭了蹭骨爪,享受着它抚摸的力度。

    骨爪从她细嫩的脸颊滑过,沿着骨骼线条细致摩挲。

    在阿牛的眼里,就像猛兽在挑选猎物最多汁最软嫩的部位。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时机,偷偷地从地上爬起来,四脚兽式逃跑。

    然而,没有逃出半米,散落在地的枯骨活了。

    它们飞舞、交叠、收拢,凭空形成了一座牢笼,将阿牛困在原地。

    阿牛猛地转身跪在地上,“祖宗,求您放了我吧,看在这些年我们为您清理食物残渣的份上,求您放过我吧。”

    可是,怎么可能跟骷髅讲得了道理。

    白骨爪眷恋的从喻忻脸蛋上离开,它缓慢起身,走向那牢笼。

    那只白骨爪伸向他,指尖的寒光如死神镰刀,抵在他眼前。

    “不不不……”

    就那么轻轻一划,一道血线从他头顶划下,沿着面部、脖颈、胸腹,在蔓延至手臂、腿部。

    那血线绽放,撕开皮肉,露出白骨。

    吧嗒——吧嗒——

    白骨一根一根掉落,最后只剩皮囊。

    枯骨又一次动了,它们从后撑起皮囊,就像是恭敬的服侍主人穿衣的仆人,展示衣服,撑开衣服,随时恭候主人来取。

    它们没有等多久,骷髅扼住皮肉颈部,沿着细缝,穿上皮囊。

    绽放的血线自主愈合,僵硬的皮囊伸展开。

    片刻后,他转过身,完全变成了阿牛,另一种气质的阿牛,肌肉匀称的贴服在骨架上,松垮的皮肤被骨架撑开。

    放大的瞳孔恢复原状,闪动的磷光藏进眼眸幽深中。

    他咧了咧嘴,对喻忻说,“宝贝儿,这么想被我吃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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