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过了周末, 江明月提前两天跟越仲山说了周三去魏东东家吃饭的事。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虽然已经替江明月拿了七十万出去。
江明月趴在床上打游戏,没听见他说话,解释了一遍, 又问“好吗星期三晚上,刚好你要是忙的话,也就不用急着回来。”
越仲山说“我不忙。”
江明月反应了一下, 操作着角色蹲在角落,回头看他“我都答应他了, 而且是他爸爸妈妈邀请的, 本来就不好不去。”
“所以他们拿了钱, 还要你陪吃饭。”
他这个话里的逻辑奇怪, 不过江明月已经比较习惯了,朝后蹭了蹭,后脑勺挨着他的大腿, 继续打游戏,嘴里说“我们不是说好周五去度假村嘛, 那天还得麻烦师兄帮我做实验室的事。”
刚说完,越仲山突然俯身把他搂住,两个人缠着手脚调整姿势,最后把脸埋进了他颈窝。
江明月对这样偶尔的亲密也习惯了一点, 一只手拿着手机, 用力扬了扬脸, 侧脸被他的短发弄得痒, 喉咙里带着笑,让他抱了会,摸了摸他头发“找你弟弟吃饭吧,我知道他没老婆。”
越仲山说“你叫他什么。”
江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越仲廉”
越仲山没说话,顿了顿,江明月说“你说师兄”
越仲山拿胳膊用力搂了他一下,弄得江明月有点疼,在他手上推了推。
“这有什么,实验室都这么叫。”江明月说,“现在我最小,到明年,也有本科生叫我师兄,显得我很厉害。”
越仲山抱着他没动,江明月也不试图继续打游戏,在室友的唾骂声中挂了机。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下是越仲山在“追”江明月,在他眼里,可能就是有另外的男生约江明月吃饭。
想到这个,江明月就感觉都能理解了,最后决定还是不再随便跟人约到家里吃饭比较好。
魏东东的家在老城区那边,从学校过去,先搭一个多小时的地铁,然后转两趟公交。
郊区的公交班次少,赶上放学下班的时间人又多得离谱,挤上去以后,江明月没经验,被前后左右的人挤着走,根本抓不到吊环。
魏东东跟他之间还隔着几个人,上车以后才后悔没打车。
他这样已经习惯了,但江明月肯定特别不舒服。
他伸出手拽江明月,两个人好容易挤到后车门的角落,都有些狼狈,江明月的背包都快掉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魏东东抱歉道“咱们坐一站,下站就下去打车。”
江明月想了想,问“还有多远”
魏东东道“公交绕得远,还得换乘,但是打车有五十块钱够了。”
五十块钱可能是魏东东三天的饭钱,算半周了,江明月正了正背包,找到护栏抓着,仰头看着公交线路图说“到换乘的地方再下吧。”
魏东东问他还站不站得动,江明月说站得动,洗试管的时候不也一站两小时。
魏东东笑了一下,搓了搓鼻尖,说“你是挺接地气。”
江明月努力让自己站直,眼睛转了转,撇了下嘴说“也没那么接,就是为了给你省钱,不然肯定不会闲得无聊找公交坐。”
他不说客气的话,魏东东心里却才更敞亮了,刚才心里一下子冒起来的自卑自责和难受也好像全没了。
两个人挤在一辆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里,江明月说的话带着点埋怨,但一直在笑。
他生了张好看的脸,眼神灵动,不交底地礼貌相处时,身上的富家公子气掩饰不住,他自己不知道,是客气得有些疏离。
在这个时候,说了句俏皮话,露出点友善的狡黠,像触发了某种机关,情谊突然落了地,扎扎实实的生出点根须。
比在实验室互相尊重的师兄师弟更近一些,打破了一些脱下实验服以后两个人天壤之别的生活环境和家庭背景,江明月突然不再是总很礼貌的近乎冷淡的形象,对谁都温和又周到。
他在魏东东心里有了烟火气,而所有的真感情都正是从这点烟火气开始的。
魏东东在江明月心里一直都有烟火气。
他被上面一直不批经费愁得舍不得吃饭,省一点省一点去零零碎碎的买,在实验室里是出了名的,所以之前江明月才会想着把新房床上的玫瑰带给他。
“我以前就从那儿走。”魏东东指了指外面正在路过的那条小路,“我小学是博闻的,出来进巷子就能拐过来,一条近路。”
“然后一直走回家”
“最热和最冷的时候会坐车。”
“太远了。”江明月说。
“是你不行,而且还有其他人。”魏东东认真地说,“大家都走,省一礼拜的车费,能买本斗魔珠,方本的,巴掌这么大,一周出一本,你看过没”
江明月没看过,魏东东又嘲了他一嘴,然后给他讲斗魔珠的剧情。
到了换乘的地方,也没打车,好在换乘公交没那么挤,坐到一半,还等到一个空位。
江明月坐着,魏东东站在他面前,还在讲斗魔珠。
老城区的房子都不会新到哪里去,魏东东家就是老城区经典的筒子楼。
两个人前后上楼,钥匙刚进铁门的锁眼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眼望到头的局,所有的家具都是最简单的款。
与魏东东穿在身上的衣服有种出奇的搭配感,都干净、整洁、老旧。
跟他说的一样,他爸妈都在,上高中的妹妹也在,叫魏楠楠,梳短发,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儿,叫了江明月一声哥,就没再开过口。
魏家人给人的感觉都是不多话,魏志刚尤其明显。
只有魏东东,可能是因为上学最多,年纪又轻,所以还显得话多一点。
人到就开饭,魏东东的爸妈对江明月说的最多一句就是“多吃”,除了最开始,魏妈妈把那些手续拿出来给江明月翻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很喜欢,眼睛都有些红了,后来就基本没再怎么反复谢他帮忙的事。
气氛就是吃饭,没有江明月在来之前担心的尴尬。
魏志刚的右手腕上的伤疤已经完全愈合了,手臂垂在大腿上,左手拿着勺子吃饭。
他看上去老实木讷,不像暴力到有反社会倾向的性,江明月也不太能想得到他砸机器的场面。
吃完饭,魏妈妈一直留他住一晚,家里地方小,让他别嫌弃,跟魏东东挤一挤。
魏东东跟她说江明月已经结婚了,对象是男的,叫她闹了个脸红,本来就嘴笨,更说不清话,反复跟江明月说不好意思。
在门口谦让了好一阵,魏东东总算把江明月送下了楼。
江明月没打算回去还那样折腾一遍,所以家里的车已经等着了。
魏东东说“怎么样,我妈做的饭好吃吧”
“好吃,烧牛肉最好吃。”
“你来才买的,下回再给你做。”
“行了。”走到车跟前,魏东东把包给他,“走吧,路上小心。”
江明月在车里跟他再见“师兄明天见。”
他坐着凌志570走了,魏东东转身上了破旧的筒子楼。
到家后,客厅没人,江明月换完鞋,阿姨从佣人房出来了,给他倒水。
江明月靠在沙发上喝水,喝完斜着躺下去。
阿姨把他抓在手里拖在地上的书包拎起来,道“同学家吃的什么要不要再做点你喜欢的”
“吃的好吃的。”江明月说,“很饱。”
阿姨看他蔫巴巴的好笑“累了”
江明月把脸往沙发上蹭了蹭“超累。”
“那就回家吃嘛。”阿姨说,“去别人家大老远的,回家你想吃什么,阿姨就做什么。”
江明月换成趴着的姿势,一时间有点起不来,犯困。
过了会儿,他问了句越仲山,阿姨说“回来一趟,没吃饭,待了会儿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噢,是那个越总来接的,大油头,身上香香的。”
她说的是越仲廉,江明月闷闷地笑了声“越仲廉。”
阿姨点头道“是,大油头。”
江明月的确缺乏吃苦耐劳的品质,但近三个小时的高峰期公共交通也确实累人。
他基本没怎么聚起精神看书,上下眼皮就直打架,不到十点的时候果断投降,放下笔回房睡了。
不知道越仲山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才看到他。
问他几点回来的,越仲山没说,反道“吃出来没有,谁家饭比较好”
江明月在他身边伸了个懒腰,仔细想了想,说“那要看情况,可以偶尔新鲜一下,但要是长时间吃的话,还是家里的好。”
越仲山低头看他一眼,江明月还忍着笑“干嘛。”
他戳了下越仲山的胳膊,被抓住了手指,还盯着他看,眼神不太对劲。
江明月抿嘴,有点怂了,拿另一只手去捂越仲山的脸,边爬起来说“好了,不动你,快起床。”
到了周五,说好要去度假村,他三点多回了家,阿姨已经把行李箱收拾好了,他又带了两本复习的书,和那天魏东东给他的考研笔记。
同行的人不算少,大多是越仲山那个年纪,其他的就是三十往上,没有江明月的同龄人,他也就跟越仲廉还算有话聊。
到地方以后,严政出来接,一群人挨个打完招呼都费劲。
他像只花蝴蝶,在拿房卡的人群里穿梭,到处拍肩膀顶拳头,越仲廉也差不多。
江明月抓着行李箱拉杆,在原地等去选房的越仲山,蝴蝶就飞到了他身边。
严政今天穿了件掐腰的纯白色西装,塞着彩色的方口袋巾,一双笑眼弯着“嫂子看我这地儿怎么样”
“很气派。”江明月说,“我看停车场都满了,生意也好。”
严政笑容更灿烂“那是b1停车场,还好几个呢,而且你们的车也不停那儿,有单独的车库。”
“老越呢”他又说,“怎么让你自己在这儿”
“服务生说选一下房,我在这看东西。”
说着话,送行李的服务生就来了,推着辆金灿灿的推车带走了江明月的箱子,听他说不想坐,就又去给他拿了个小瓶水,期间不间断有人送热毛巾。
严政没再走,只发了几条消息,越仲山回来之前,一直跟江明月身边站着,说点有的没的。
江明月跟他不算熟,但也有来有往。
忙完以后,各人回各屋休息。
房子都是独栋,仿欧式建筑,不过是缩小版,看着挺有意思。
江明月和越仲山的房前面是越仲廉,左边是严政。
他在楼上卧室摊开行李箱,严政的声音从楼梯口传过来“怎么样还行吗”
这回换越仲山跟他聊,就没那么客气,硬邦邦顶了几句,严政很快就故作叹息地走了,边走边招着手给越仲山使眼色。
两个人下到一楼的楼梯脚。
越仲山眼神还往上看,表情不很耐烦。
“我说。”严政故作高深道,“你到底什么进度我怎么感觉人家跟你还挺生分呢。”
“什么意思”
“刚在前边儿,嫂子问我房间是套房还是什么,又问套房有几个卧室。”
越仲山顿了顿,严政笑得贱兮兮地说“要不问还好,都问了,那就必须只有一个卧室,专门给你要的这个。”
越仲山低了下头,偏过脸,看上去不是很想搭腔,隐隐的情绪也不是很好。
严政往他跟前凑,小声道“结婚都多久了,还分着房正好,在这儿把规矩改完了,回去还好意思分嘛”
他嘿嘿笑“不好意思了呀。”
“滚吧”半晌,越仲山虚踹了他一脚。
严政笑嘻嘻地滚了,走到门口又被越仲山叫住。
他自己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知道,有人脸皮薄,我不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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