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小说:海底月 作者:翡冷萃
    第三十九章

    三年前, 越仲山对江明月口过也表白过,在得到了会考虑表白的基础上,收到了“你让我觉得恶心”的答复。

    三年后, 他们因为越家长辈的意思走到一起, 越家为名利, 江家为平安。

    结婚不到半个月,江家的烂摊子大致打扫完, 江明楷从看守所出来,江家有了让江明月离婚的意图。

    当初徐盈玉与江明楷按照惯例, 认为可以通过割让一部分利益来结束婚姻。

    越仲山没打算照着他们的考虑来, 所以另寻他法。

    至此, 他们俩之间的事就是这样, 江明月清楚。

    过了很久, 江明月终于再次开口“你去隔壁。”

    越仲山听到这四个字, 但是暂时没动。

    他动不了, 浑身僵硬,怎么都行, 只想待在江明月身边。

    江明月慢慢蜷起腿, 用两条胳膊抱住, 低头把脸埋进膝盖。越仲山觉得如果他能把自己藏起来,那他肯定会这样做。

    越仲山伸手去碰他, 但被偏过脸避开, 江明月的声音既低也闷“时间太晚, 你也累了, 先休息,明天再说。”

    “江明楷不会有事,你家也没事。”越仲山讲得足够直接,也简短,尽量不显得语无伦次,“没事,江明月,已经没事了,好吗”

    江明月日常说话都有些慢,不会叫人着急,也不算拖拉,只是显出一种不太在意似的懒散。

    但当下他用了快一些的语速,顺着越仲山的话低声说“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先去休息。”

    所以越仲山没听出他一直在哭。

    越仲山只是看着江明月坐在那里模糊的影子,因为瘦而总是显得单薄,抱住自己的样子看上去那么无措,心里惶然的感觉就如潮水般蔓延,几乎目眩耳鸣。

    徐盈玉总怕江明月受委屈,越仲山一直觉得自己做的还算不错,但这一次,他知道江明月不止是委屈。

    他明白,江明月一定在想,为什么他这么可怕。

    很少有人能一直幸运,不断获得生活的馈赠,但也很少有人会一直不幸,想要的东西没一样能得到。

    可越仲山最初就只有一样想要,仍怎样都没办法得到。

    当他慢慢开始明白,好像不用那么极端和偏激的努力就可以拥有时,却总是差一步。

    原本对他来说,江明月不喜欢他,与江明月觉得他恶心的含义是相同的,因为最终指向的结果都是他们不在一起。

    那他就想办法与江明月在一起。

    江明月却教他说不是这样的。

    江明月让他体会到在一起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江明月肯试着喜欢他的在一起,与江明月看到他伸手就下意识躲开的在一起相比,简直是天堂与地狱。

    江明月总强调“健康的关系”,江明月认同理智、克制、合理和共情。

    可越仲山渴望“只有彼此”,越仲山遵循阴谋、算计、威逼与利诱。

    这样的不同原本可以共存,在江明月没有完全看清他的真实面目之前。

    可谁叫他总是差一步。

    他的运气总是不太好。

    胸腔里的急迫和恐惧快要让他发疯,江明月就在眼前,已经让他觉得遥不可及,他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走开,只知道自己要不停不停地解释。

    “我当时不知道。”越仲山反复说,“那时候,我以为,你骗我。”

    “我以为你会提离婚。”他艰涩地吐出一个个字词,是他的理由,听起来却异常苍白,甚至无法说服自己,“我没办法。”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坐,从搂着睡在一起的姿势坐起来,所以挨得很近,各自的睡袍也没那么整齐。

    江明月很长时间没再说话。

    越仲山觉得江明月可能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江明月一动不动,不给任何回应,仍不肯走,僵持很久,江明月突然用很轻的声音说“你明明知道,我爸就是因为家里出的事急死的。”

    越仲山不以为然地预备再给江家来这么一下,显然就是对他家里带着血的悲哀一点没有放在心上。

    越仲山浑身的血都凉了。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主卧房门的开合而亮起来,灯光投下来,将他的一半影子打在墙上。

    壁布的色调和材质都是江明月定的,掀掉了原先模版装修的暖黄色墙纸,摸上去是一种偏纱质的手感,在近墙根的地方开始有小簇的桔梗花出现。

    原本越仲山对这些都很没所谓,但如果是江明月让他也来摸一摸不同布料的手感,他就会感受到一种丰盈的幸福。

    他在翠湖明珠住了好几年,对每一间房都熟悉,但他并没有推开任何一间客房的门。

    在主卧的门口站到窗外开始有亮光,越仲山没觉得用了多久。

    甚至他觉得时间停留在这一夜也不错,那就不用去面对江明月的“明天再说”。

    江明月醒得算早,站在留着一道门缝的门后面,越仲山很快就听到他下床和洗漱的动静。

    等他从浴室出来,身上的睡袍换了一件。

    深香槟色的丝质,长到大腿,衣料垂软,包裹着他很薄的肩膀和胸膛,款式的原因,袖子没那么长,手腕露在外面,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留着水珠。

    睡袍穿得整齐,往上只露出锁骨,和下面很小的一片白皙的皮肤。

    他看到站在几步之外的越仲山,停下动作,站在原地,看了越仲山一会儿。

    良久,才微微皱眉,收回眼神,眼睛和嘴角都有些下垂。

    越仲山向前走了一步,看他没动,才继续走过去。

    他很轻地碰了一下江明月的眼角,开口时声音发哑“哭了”

    江明月的眼睛很红,越仲山看到的第一眼就开始想,他昨晚什么时候哭的,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又想,他哭了多久,什么时候睡着,自己都没有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除了在床上,江明月没有真的哭过。

    两个人关系最僵硬的时候,越仲山因为江明楷委托离婚律师迁怒江明月的那天晚上,江明月也是一下子被他吓哭。

    流了一点眼泪,越仲山就什么蛮力都使不出来了。

    他从江明月身上下去之前,脑袋里都是冲动和愤怒,但还是擦了擦江明月的眼睛。

    越仲山不能让自己过多地去想江明月一个人静悄悄哭的样子。

    就像他受不了江明月与除他以外的同性异往过多一样。

    这一夜多少暴戾与害怕交杂的情绪,都不及此时他恨自己做了那件事,不是因为心里觉得它是错事,而是因为他惹哭了江明月。

    越仲山又拿拇指蹭了蹭他眼角,像是非常舍不得。

    江明月没说话,任他碰,低下了头,用头顶的一圈半发旋对着越仲山,但看上去不像昨晚那样抗拒。

    越仲山就试探性把他抱进怀里。

    他把手放在江明月的后背,发现江明月身上很凉,就抱得很紧,不再是那种绅士的抱法。

    很久,江明月才在他胸膛里断断续续地说“你也去洗一下,要早点吃饭。”

    又说,“过年好。”

    越仲山心底一阵阵酸胀,悬在头顶的剑没有掉下来,又叫他头脑混乱,无法进行任何有效思考。

    好一会儿,才也说“过年好。”

    除此之外,江明月什么都没再说。

    往常他们吵架,或说辩论、斗嘴,基本都是江明月讲着他自己那一套原则和道理,认真的,也是温和的,越仲山向他道歉,他就可以很快当作没什么事发生。

    但从昨晚开始,江明月就几乎什么都没说。

    他也很少看越仲山,那个拥抱之后,几乎避免了所有可能的肢体接触。

    收拾停当,两个人下楼去吃饭。

    别墅里的佣人没有因为主人只有两个而有所减少,各司其职,一大早,这栋房子就里里外外都透着年味。

    刚吃过早饭,江明月刚换好衣服,就接连接了几个视频。

    先是徐盈玉,然后是方佩瑶,还有越仲山的奶奶和小姑。

    跟徐盈玉说的时间最长,她在家里四处走动,江明楷也偶有出镜,不过只是镜头扫过的几秒钟,还是上午,所以身上穿着家居服。

    徐盈玉向他念叨“你不知道你哥,昨天大半夜才回家,早上起床倒是按时,可板着张脸不知道谁欠了他钱,要我说,早点娶个媳妇儿也好,过两年生个孩子,妈就不用只对着他瞧冷脸宝宝,吃菜头没有”

    吃菜头讨彩头,江明月道“吃了两个,这边阿姨做的好像比家里好吃。”

    打不通江明月的,方佩瑶的电话才打到越仲山手机上,说了两句,要转给他,江明月只好先挂了徐盈玉的视频。

    几通电话一共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快要中午了。

    之前就说好,今天要再去越家一趟,看看爷爷奶奶,江明月还计划去方佩瑶那里一次,然后回江家,下午回来翠湖明珠,吃年夜饭,守岁。

    两人照计划出门,从越家出来去酒店的一段,方佩瑶“不急不急”地打了三个电话,下午四点多,才顶着她挽留的目光离开。

    徐盈玉早就在等,越仲山进门就叫妈,说过年好,徐盈玉的态度也很好,第一次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满脸带笑叫厨房拿点心倒水。

    越仲山一粒粒开夏威夷果和开心果,都堆在江明月手边,徐盈玉就看着他们笑。

    为了遮眼圈的红,江明月用了点粉底液,被徐盈玉看出来了,还说他“臭美”。

    江明月假装不愿意,撇嘴哼哼。

    江明楷不在家,徐盈玉说是两点多的时候出的门,没说什么事,可能就是见见朋友,估计该回来了。

    刚这么说,江明楷就进了门。

    江明月从沙发上站起来,叫了声“哥。”

    他应了声,看了眼江明月,视线从越仲山身上扫过,绕过走过来问他“去了哪儿”、“见了谁”的徐盈玉,边应付,边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因为晚上还要包饺子,所以这天的晚饭一向吃的早,再坐一会儿,江明月看时间差不多了,徐盈玉也不再留,主动送他们俩走,给带了一保鲜盒饺子,是江明月爱吃的馅儿,叫他自己家里也做,但也吃几个妈妈包的。

    走到门口,说了几句话,江明楷就叫徐盈玉先回去,自己把江明月和越仲山送到车道。

    家门刚关上,江明楷动作很快,一手把江明月面朝自己搂进怀里不让他看,另一只手在同时握成拳挥出去,朝着下颌向上用力,用了真力气和巧姿势,一拳让越仲山退了好几步,单手撑在车上才稳住身形。

    江明月听见闷闷的一声响,被江明楷按着后脑勺把脸捂进肩窝,眼泪又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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