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寄望(六十九)

    洛朝吃完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只拿后脑勺对着顾归尘, 且抱住话本子闷头看——虽然半天也看不进一个字。

    他心里还是有气, 可念在好歹吃了别人那样多东西,他脸皮固然厚,也并不好意思再吵架了, 只偶尔顾归尘递茶递果点时,他一边接过,一边为了维护自尊,还是要丢下一个“哼”字。

    而且,晚饭后没过一个时辰,他竟然就困了, 寻常这个点,他往往精神得很。

    只因他一怒之下,实在吃了太多东西, 便是修士也受不住, 胃里略撑了,吃饱犯困乃人间常事, 何况屋里极暖和, 两重作用下, 搞得他头昏昏沉沉的,哈欠打个不停。

    终于,他手中书“哐当”一声掉了,倒头趴在桌子上睡得呼啦啦的。

    顾归尘见了,无奈摇头, 轻手轻脚将人拦腰抱去床榻。

    替人去外衫的时候,他的动作已然轻柔非常,可洛朝还是被弄醒了——

    半梦半醒间,洛朝神情还懵懵的,满脸不知身在何方,却晓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推人:

    他一手去掰顾归尘搭在自己腰侧的手臂,另一只爪子,挠人一样,死命去推开人家胸膛,嘴里还哼哼唧唧道:

    “你走开!我才不要你来!”

    顾归尘心底也不愿越礼,便依言拢袖后退半步。

    谁知,困意朦胧的洛朝,解个衣带老半天也没完,反而无意间将之打成了死结,便气哼哼先不去理会,转而抬手摘发冠,结果又揪痛了自己的头发,直疼出两颗泪花子,才茫然中半寐着眼,以委屈气愤的表情转头向人求助。

    顾归尘叹着气上前帮人,好半天捣腾完了,正要将人捂进被子里,洛朝却又开始作了:

    他张牙舞爪挥开顾归尘的手,自己握住被子角在床上“咕噜”一下滚了圈,把自个儿囫囵全裹紧被子里——宛如一个大型花卷。

    “大花卷”还特意挪至床榻靠墙的最里头——离床边的顾归尘最远。

    最后,“花卷”头头上那个脑袋,还艰难转过来,丢下一句:

    “哼,讨厌你!”

    便重新转过去,背对着人,正对着墙,心满意足进入梦乡了。

    顾归尘看得愣住,心知他这般裹紧自己,半夜必然要嫌热踢被子,好在近些天,夜里自己皆守在一旁,倒不怕无人看护。

    轻轻剪灭灯后,顾归尘就坐在那儿盯着人发呆。

    他心里很明白:直接将人禁足的行为,太过了。

    所以,他也时常在问自己:我算个什么呢?

    这几天,两人吵了很多次架——准确来说,是洛朝一人在暴跳如雷,他从来沉默不语。

    但这反而促使洛朝怒火更盛: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应个话会死啊?!”

    彼时,少年拿着血迹干涸的几层纱布,反复冷声质问他:

    “别和我说是不小心割到手的……真是不小心,会流这样多血?”

    “呵,成天静得像一潭死水,谁晓得你心里也恨、也怨、也委屈!”

    “可难道是我他妈逼你来受罪的?”

    洛朝深呼吸数次才继续说下去:

    “顾归尘,我还真就不明白了,你这样天天跟着我,比狗皮膏药还难甩……到底能捞着什么好处?”

    少年目光咄咄,冷冷逼视着他:

    “要么,你当面给我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要么……你现在就给我滚!”

    话音落下后,是久久的沉默。

    见他迟迟一言不发,洛朝怒极反笑:

    “好好好,你不滚是吧……你不滚我滚!”

    他惶急中扯住欲甩袖离开的人,转过身时,看见的却是一双疏离而冷漠的眼:

    “你当你是谁?”

    “要困住我,你有什么资格?”

    “你我说到底,有半分关系吗?”

    那时他一切声音都卡在了喉间:

    我确实没有资格。

    甚至,诸如“请好好活着”、“请不要离开”……这样的话,我是全天下最无资格对你说出口的人。

    那天清晨,生平第一次,他被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关在门外,却毫无扣门的勇气。

    其实,这样被拒之门外的经历,他早已不陌生……却没有任何一次,心头这般迷惘无措。

    他第二次被洛朝关在门外,是因为少年终于发现了布置在书房外的禁锢阵法:

    彼时,洛朝拼命吸气呼气,试图平复心情,却还是忍不住“咔嚓”捏碎了手里的瓷杯……他眼里怒火极深,可瞳孔又极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拿我当什么?犯人?宠物?你的禁脔?”

    “你在羞辱我吗?”

    当时,他低头不语,默默沏着茶。

    洛朝见惯不怪对方这幅石雕泥塑般的模样,已不指望他能应什么话,却还是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努力克制着怒意,冷嘲道:

    “顾归尘,我还真就不懂了,老子他妈的到底哪里欠你了?”

    见人不答话,他也不意外,却立刻站起身,怒气冲冲四处翻找纸笔,最后,将几张纸并一杆笔狠狠掷在人面前:

    “你不说是吧?你不说还可以写!”

    “我们仔细论论,这辈子、还有上辈子,我要真哪里欠了你了,你想我怎么还就怎么还!”

    “至多不过再还你几条命!”

    “咱们把事情一字一句列出来,逐条计较个分明!”

    “论完了,既互不相欠了,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顾归尘盯着桌案上被笔尖墨水渗透的宣纸,一如既往静默如石。

    洛朝却怒极大笑起来:

    “说又不肯说,写也不肯写,怎么?你要逼我到搜你神魂的地步吗?”

    “还是说,你说不出也写不出,是因为根本就毫无道理……我他妈,就是倒了血霉,被你一个疯子缠上!”

    “我今天话撩这儿了,要么你滚,要么我滚……否则,我死都会想法子摆脱你!”

    一个“死”字,瞬间戳痛了顾归尘心底最深处的某种恐惧,他尚没反应过来,忽然手腕被洛朝狠狠拽住——

    少年盯着他指缝间汩汩流下的血,一点点替他掰开掐入手心的指尖,笑得嘲讽至极:

    “你看,你明明也在怨、也在委屈,何必藏着掖着?”

    “我们两个,一旦碰到一块儿,不是你哭便是我哭,不是你怨便是我怨……真是,天生注定不对付。”

    “所以,何必呢?各自离得远远的最好不过!”

    “滚,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一字落下后,少年似乎也疲累至极,室内安静下去。

    洛朝恍惚出神了很久,才起身,摸索出伤药,一点点敷在顾归尘血肉模糊的掌心,药上完了,他半阖双眸,声音骤然低暗下去,宛如爆发前最后的沉默克制:“你走吧。”

    不知为何,明明前面几次争吵,言语上更过分、更刺人……那时顾归尘全都忍下去了,半点情绪也未显露出来,可这一刻,轻描淡写三个字,却好似洪水冲垮堤坝,将一切深埋心底的情绪倾泻出来:

    “我不走。”

    这话声带呜咽,他忽而回忆起前世许多画面……他想:又是这样,又要赶我走……谁也不需要我……

    洛朝的目光很沉静、甚至温和:“我是为你好。”

    语意却冰凉又疏远:“不论你有什么期望、心结、执念……寄在我身上,都会是绝望、无望、怨恨……只会是错误……阿尘,听话,走吧。”

    见他坐在原处,不说话却颤抖,满面泪痕,洛朝只得站起来,拽过人将他往外推。

    拉扯间,顾归尘恍惚里以指甲扣住了门沿,因握得太死,指腹立刻有血渗出,他口中声气奄奄,反复念着三个字:“我不走……”

    心里则喃语:又要赶我走……又是这样,从来都是这样……又是为我好,都是为我好……为什么……为什么?!

    洛朝抖着呼吸,一点点将他掐入门沿木橼的指尖掰开……“哐当”一声,门合上了。

    他半跪在门外,用溢着血的手掌不停拍门,一字一句都是拼命下咽的哭音:“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期间,他努力解释:“不是的……我不是要困住你……我没有锁住你的意思……”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任何地方都可以……只要……”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下去,根本听不清。

    屋内,同样依靠在门上的洛朝,却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但是,我必须要看着。

    他仰头望向天花板,心中叹息,眼底怜悯,笑容却有几分嘲意:

    “你说的是真话?”

    门外的顾归尘拼命点头,额头有时磕到门板上,发出”哐哐“带血的砸门声……洛朝大概猜出他在干嘛,一边暗骂这家伙是傻子,一边又冷声反问:

    “那我要去屋顶看雪,可以吗?”

    如他所料,顾归尘脱口而出、斩钉截铁:“屋顶不行!”

    洛朝冷笑不语。

    顾归尘口气软了点:“屋顶很危险……”

    这结论来自于半月前,今冬第一场大雪的清晨,洛朝去屋顶堆雪人——不要问他为何去屋顶堆,因为他的雪人必须是人群里最亮的崽……最后,他自然就摔下来了。

    他扭伤脚腕后,还是顾归尘帮他正的骨,自那天之后,屋顶就成了洛朝不能涉足的禁区。

    此刻,洛朝便连声质问:“危险?在你眼里哪儿不危险?”

    “我要自己切个水果你都不许!怎么,怕我自裁吗?”

    他深呼一口气,似在调整心绪:“这就是你说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顾归尘难以反驳。

    “阿尘,我受够了。”

    “要我为你而留?阿尘,你没有那个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阿朝的忍耐值快要突破极限了~

    今天作者君又又又更晚了半小时,呜呜呜,因为白天又刷了一天新闻~

    一觉醒来武汉封城、且大公鸡又红了一片QAQ,而且作者君学校所在的那个区,已经有病例确诊了,通报在人民日报上……QWQ,我都不想开学了……真·瑟瑟发抖……

    而且,感觉这个疫情当口,应该写点小甜文调剂心情、散播正能量的e可结果我还要发刀e,而且不是一时半会能发完的orz(作者君良心痛)

    呜呜呜,但是自己定下的剧情,哭着也得认真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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