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邯郸

小说:秦先生和他的剑 作者:又生
    半年之内, 石狐子用河东新占的三十六座铁矿锻成锐士钢剑四万, 加上栎阳武库最初为河西军左右部配备的六万, 十万钢剑的工程, 以两年的工期准时完工。

    这件事和秦郁夺取宁邑采权并行发生, 令大河南北的冶师对桃氏刮目相看。

    秦国,如今也有了钢铁。

    尽管白廿、范忱等玄武旧部依然希望石狐子申请新的工程, 继续带领诏事府普及钢铁技术, 但,钢剑虽锋利无比,其生产速度和稳定程度, 毕竟比不上老式泥范浇铸的青铜剑,公冉秋权衡利弊, 决定适可而止,再度把铁矿资源让给农业。

    石狐子光荣退役。

    河西军再度欢送石狐子,公孙邈玩笑说, 石狐子迟早会三进工兵营, 铺位都不用收。公孙予也退役, 只仍不忘把姜和齐汝从石狐子手中挖出, 留任冶监。石狐子损失两员爱将, 心痛不已, 却念及公孙予射杀长子的悲壮, 不敢不从其心愿。

    如是,安邑已入深秋,石狐子日日北望, 隔着太行山,想念山那一头的青龙。

    ※※※※

    一场霜雪过后,飞骑出现在关口。

    “公乘!咸阳帛书!”

    冶署内,停工许久的桃氏工室登时热闹起来,工匠点了火,打开炉房的大门。

    “公乘!”义悠从传信之人的手中接过锦囊,一路小跑,递送到石狐子面前。

    此刻,石狐子和赵悝、雅鱼围坐在一张从军营偷出的羊皮舆图前吃着烙饼。饼的香味尚且还飘在空气中,壁炉中烧着彤红的火,闲适的气氛却突然被打破。

    “一百遍,只抄到七十八遍,还望先生庇佑,让我办成此事。”石狐子笑道。

    赵悝咽下口中的饼末。

    雅鱼道:“公乘。”

    石狐子抽去丝线,从松开的囊口倒出一小条帛书。他的手指有些抖,掌心的汗很快濡湿了帛书的头三寸,他的睫毛低垂,目光追着阿葁的字迹,渐变得犀利。

    炭屑飞落舆图,呲,烧出一个小洞。

    “五千金。”石狐子道。

    “终于盼成了!”雅鱼笑道。

    赵悝倏地站起,一双眼睛渐渐涌出泪光,张了口却发不出声,怔着坐了回去。

    “要回家了……”

    “章少府说,王上想看赵国短剑,已准我作为使臣,携五千金去邯郸采买。”石狐子烧去帛书,回身按住赵悝的肩膀,认真道,“赵工师,我会先为你买一个邯郸的假工籍,办事期间,你忍一忍,待我把雀门从邯郸赶出去,立刻还你原名。”

    赵悝道:“谢公乘!”

    早在夏季,石狐子新编桃花士百二十人,重新建起上郡-雕阴-晋阳的这条专属于桃氏的信道,并托阿葁在咸阳寻找前往赵国的机会,便是为实现最初的理想。

    他成竹在胸,要飞去赵国,在那座以冶铁业闻名天下的城市留下应龙的印记。

    他要闯邯郸。

    阿葁伶俐,提着点心探望公冉秋,顺便提起石狐子的诉求,再后来,章少府听闻,觉得石狐子的才华不用可惜,于是就向王室推荐,让他去韩国进口铁兵器。

    兜兜转转至今日,结果终不负有心人。

    半月内,石狐子交接冶署事宜,令雅鱼捋清神木县乌矿渠道,嘱托姜、齐汝二人带花蛇回栎阳。等典客旌节和少府钱资到位,石狐子已将各种工图抄过百份,便和雅鱼、赵悝、义悠准时出发,且还带上了疾,替众人抄剩下二十二遍的律令。

    ※※※※

    北方的道路苍茫壮阔。

    自安邑北上,出关城,至晋阳,湛蓝的湖水已结冰,太行山余脉投影在广袤的冰面,似乎无限延伸了下去。胡服马队在风与雪絮中、在铅灰的城郭之外穿梭。

    冰雪亮莹莹的。

    二弦琴的声音,慷慨悠扬。

    市镇却从来不乏烟火。

    在赵悝的指引下,石狐子看见了一个不输于秦人的彪悍民族,尽管是凛凛寒冬,男子身着短袖骑马驰骋、相聚游戏,女子则踏屣作舞,击鼓鸣瑟,无拘无束。

    石狐子很是向往。

    晋阳过后,邯郸在望。

    许多商贾沿路摆摊,贩卖五花八门的铁器,吆喝声异常嘈杂,致使人流密集。

    “客,瞧一眼咯,上好的壶碗!”

    壶器与碗碟雕刻鸟兽、虫鱼。

    “此香炉为卓氏铸法,非五金不卖!”

    镂空炉壁光泽细腻,线条优美。

    “客从秦地来?当买一双铁鞋!”

    铁鞋的翘头尖细如锥子。

    更有商贾,见辙痕深便知车队携带资金,越发纠缠,他们是好不容易才摆脱。

    彼时,日出东方。

    赵悝举起马鞭,与石狐子指了指远处雄伟庞大的城郭:“公乘,邯郸到了。”

    “怪不得你魂牵梦萦。”石狐子笑道,“我若被人从这地方赶走,定不甘心。”

    赤红岩石与白雪交相辉映,在邯山以东,是笼罩在曼妙晨光之中的赵都邯郸。

    在铁匠眼中,邯郸则是天下最高的山峰,铸剑赵氏、铸灯卓氏、做刀具的郭氏、做农具的孔氏等等巨匠皆出身此地,没有人能算清此城中有多少官私作坊,只道此地的铁器精巧绝伦,美艳无比,遍布九州四海,引领着中原的时尚风潮。

    即使此刻白雪纷飞,也无法阻挡城郊露天铁矿蒸腾出的热气以及从冶铁铺子中的赤红光芒。铁器,被修磨成五光十色的工艺品,点缀在人们的衣食住行中。

    邯郸布局分为北、西、东三个区,犹如一个“品”字,区间有桥梁道路相通。

    西城是国君宫殿所在,规模最为盛大,那道龙台门时刻敞开,吞吐天下士子。

    赵悝的祖地,卫邑坊,却在北城。

    ※※※※

    石狐子等人抵达北城之时,正赶上停市之前的最后一场商会,街巷水泄不通。

    雅鱼与随从摘去毡帽,口冒白花花的气,笑着讨论去市署兑换方足布等事宜。

    “总算回家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秦国驻赵国馆驿,接近卫邑坊时,赵悝忍不住也跑到板车旁,掀开绒絮,从妻子的怀里抱出小儿子,架在头顶:“毛团,咱回来咯……”

    突然,欢笑戛然而止。

    “阿翁,阿翁。”

    毛团哭了,缩回赵悝的毡帽中。

    赵悝一怔。

    卫邑坊门前赫然立着一杆大旗,旗帜上绣着“卓”字。卓记分号的摊位上,摆放着一列一列用铁水浇铸出的人佣灯,人佣须发蜷曲,小眼睛,扁鼻梁,有的头上还长着妖怪的角,却全是佝偻着腰,两只手臂朝两边高高举起,托举着灯盘。

    这款灯卖的不错,很多人买。

    石狐子道:“赵工师,这是何故。”

    赵悝艰难地动了一下喉结。

    “当时……”当时,赵败于魏,雀门进入邯郸,倾销铁器侵占市场,排挤同行,赵氏家族为北城龙头,一怒之下,把铁器放在卫邑坊前贱卖,号召诸商,宁愿一子不赚,也不让雀门得逞,然而好景不长,骁勇的赵人抵挡不住雀门的阴谋,赵氏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西城与他世代交好的卓氏最终背叛了他,卓氏应雀门之邀,出任明显是傀儡的“白宫门主”,反过来诬陷他勾连魏国,从此,邯郸的铁匠彻底分裂,在赵国司空府的引导下,赵氏成为千古罪人,举族沦为奴隶。

    那些人佣的面孔正是赵氏的模样;而那些丑陋的犄角,正是化凶为吉的意思。

    因为这一番话,直至馆驿安顿,一行人再没能笑出声。石狐子应对完赵国司空府与典客府的官员,拿到各工室的交易符文,便连夜开会,与众人商量对策。

    “赵工师,你可知,卓氏的工艺,有何长处和短处?”石狐子道,“现在他在明处,咱在暗处,你有驿馆的保护,不必顾虑,我来雇工开作坊,攻他的死穴。”

    赵悝道:“卓氏的秘术是石锅炼铁,除尽杂质,然后浇铸,可迅速生产出大小不同、造型各异的器物,至于缺点,器物韧度不够,一用力掰扯就容易脆裂。”

    石狐子道:“石锅?”

    赵悝点了点头。

    石狐子道:“石锅有何不同之处?”

    赵悝摇了摇头,不清楚。

    石狐子道:“这好办。铸铁易脆的缺陷可用散铁粉弥补。至于石锅,我去学。”

    众人听说,面露讶异。

    雅鱼蹙起眉头道:“公乘,卓氏现在隶属于雀门白宫,恐怕,对你有堤防。”

    石狐子撸起袖子,微微笑道:“雅鱼,你出面去各工坊挑选短剑,我乔装成你的随从,跟着你。都是攻金之人,能有多难,学一学就会了。此外,请赵工师多寻些可燃烧的石头,看能否替代乌矿,疾,若是抄完先生的律令,也可以帮忙。”

    雅鱼顿了一顿。

    “好吧。”

    石狐子决策之后,各部开始执行。

    自此,邯郸城中多了一件热闹事。

    雅鱼手持旌节,去三城的各大工室观光,为秦王室挑选好看又锋利的短剑,而石狐子头戴斗笠,和义悠打扮得一模一样,跟在后面,四处收集有用的工艺。

    ※※※※

    第三日,他们来到西城卓氏的工坊。

    “秦,秦使?”

    卓氏主人卓诟请他们入内。

    工坊正在制作特贡少府的一批人形的灯盏,只见火光冲天,锹铲齐挥,卓诟仅仅露了一个面,随后让工匠摆出单环首、双环首两种短剑,便匆匆督工去。雅鱼问,才得知,相比于以百件生产的铁制灯具,五千金,在邯郸根本不算什么。

    他们既不是出手最阔绰的,也不是第一批从外国远道而来买邯郸铁剑的人。

    “老工师,能让我近距离验看石锅吗?”石狐子盯着那些用石头砌起的炉子。

    石砌的炉子是方形的,由四足支撑,底部是燃烧木炭的炉坑,外观平平无奇,与鼎相似。便是这么一个“石锅”,从它口中流出的铁液异常白亮,越亮,说明火候越高,可见内部定有枢密,然其溅射的铁花极其刺目,致使周围无人敢接近。

    “你看吧,可得小心烫伤。”卓氏工匠笑道,“这世间,唯有雀门能解此法。”

    石狐子笑笑,也不反驳,压低斗笠,蹲到火坑旁,用圆规和矩尺丈量了一日。

    一日下来,石狐子专心致志,即使身上的衣服被烧出几个大洞也浑然不知,甚至还爬上炉顶摸过出气孔,然而雅鱼就没那么自在了,雅鱼先问单环首短剑,再问双环首短剑,见石狐子“学”无可“学”,才与卓氏定下一笔三百金的生意。

    “什么人呐。”

    卓氏工匠翻起白眼,越发想不通,三百金不过六把剑,难道秦人是穷鬼不成。

    雅鱼面不改色,微笑告辞。

    “多谢老工师。”石狐子道。

    “不送!”

    雅鱼耸了耸肩膀,提袍走人。

    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就此结束。

    “卓氏毕竟是靠做灯具起家的,短剑未必可观。”雅鱼道,“我们还是……”

    却正当他们携着六把短剑从工坊出来的时候,街巷飞卷起黄尘,有人影逼近。

    石狐子捂住口鼻。

    “谁?!”

    尘埃落定,现出几十杏红方棋纹窄袖工服,为首之人身披皮甲,腰佩朱雀剑。

    “石公乘,许久不见。”

    荆如风的脸色不阴不阳,定定地看着站在雅鱼身后,穿随从服饰的石狐子。

    “呃,这……”卓诟慌慌张张跑出来,低着头道,“荆士师,谁是石公乘?”

    石狐子笑了笑。

    “难道荆士师没告诉你么。”石狐子喊住卓诟,指向荆如风,“他的耳朵……”

    “够了!”荆如风道。

    卓诟脸色铁青,万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应龙门下,立刻躲到了石锅后面。

    石狐子笑得越发欢快。

    荆如风道:“石狐子!不要欺人太甚,卓氏是邯郸冶铁世族,岂容你行这般偷鸡摸狗之事?!你既然是为秦国来买剑,自去刀剑作坊,何必来搅扰卓先生!”

    “放肆!”义悠拔剑。

    “还想撒泼?!”荆如风道。

    石狐子深吸一口气,收住灿烂的笑容,转过身,对卓诟赔礼道:“卓老先生,我不说明身份,正因怕荆士师报复我,我其实不是来偷鸡摸狗的,实在是见雀门明明有解决铸铁易碎的方法,却为控制你而故意隐瞒你,开口说句公道话罢了。”

    卓诟的眉毛抬了一下。

    荆如风眯了眯眼:“你竟还公然挑拨离间,其心可诛,卓先生,不要信他……”

    “散铁粉!”石狐子道。

    “什么?”卓诟道。

    “住口!”荆如风道。

    卓诟刚开口,见荆如风目含血丝,又把话吞了下去,缩回石锅后面再不露脸。

    “卓先生!”石狐子撇了撇嘴,冲工坊大声喊道,“不日,我会在北城开一家作坊,与你公平争生意,如果你想要知道什么是散铁粉,私下来,我无偿教你。”

    荆如风咬了咬牙,握紧佩剑。

    石狐子毕竟有使臣身份,雀门若是强行掳掠之事,定然得不偿失,只得作罢。

    “离开此地,不许再来。”荆如风道。

    “此坊此街公家之地,我等自由之身,没做犯法之事,如何不……”雅鱼道。

    “雅鱼。”石狐子道。

    雅鱼缄口,退至他身后。

    石狐子对荆如风道:“我不会再来。”

    双方各退一步,平息了纷争。

    一时辰内街道恢复秩序,卫兵巡逻之时,卓氏工匠已洒水清除了飞扬的尘土。

    ※※※※

    傍晚,众人回馆驿。

    赵悝在搭设炼制散铁粉的坩埚和熟化生铁的翁炉,这些程式,原先虽是由澹和齐汝的锻工坊负责,但应龙门下秉承桃氏师门一贯的传统,他们早就切磋过。

    “公乘!我拿邯山的湮石与神木县的乌矿对比过了,完全可以替代!”赵悝笑道,“这太好了!晋阳、灵寿、邯郸……别的不敢说,赵国可是处处有湮石啊!”

    庭院里摆着一座山似的湮石、沙子以及木屑和白盐,下晌,铁工坊匠人在赵悝的指导之下烧旺一炉火,先把石英砂与乌矿混合炒熟,待闻到焦油的气味,立即洒入木屑和白盐合盖焖制,一个半时辰后,筛除杂质,得到了黝黑晶亮的粉末。

    这种粉末,门下称为金刚砂。

    金刚砂搭配草木灰,便能合成散铁粉。

    焖钢用的散铁粉,若洒入石锅炼出的铁水,能使韧性增强,弥补铸件的缺憾。

    “要是有石锅,立刻能见分晓。”赵悝一手捧金刚砂,一手抓草木灰,抬起头,“公乘……”却在看到石狐子的脸的那一刻,赵悝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赵工师,雀门已发现公乘,堤防得很,恐怕我们拿不到石锅了。”雅鱼道。

    石狐子的脸不仅红肿脱皮,而且眼睛下面还被铁水溅出几道伤口,很是狼狈。

    赵悝道:“公乘,我不甘心啊。”金刚砂如墨玉珠,一颗一颗从指缝间洒落。

    众人沉默。

    “我也不甘心。”石狐子洗了一把脸,双手撑水缸,盯着自己的倒影,笑了笑道,“可我们四肢健全,身有绝活啊,既然拿不到石锅,何不自己做一个呢。”

    闻言,赵悝眼中一亮。

    雅鱼微怔。

    雅鱼只道应龙树大招风,却忘记了,应龙的根系深扎地里,从未离开过泥土。

    “公乘,你……”

    “朝夕必争!”石狐子道,“雅鱼,取笔墨来,我把石锅的玄机画给你们看!”

    “我,我去取!”赵悝道。

    一场别样的论剑开始了,只是这回,论的不再只是剑,而是铸造铁器的石锅。

    一昼夜之内,石狐子手持尺规在一张素白帛布上纵横驰骋,三步,画出天机。

    “火候!”

    石锅的第一个秘密,在于极高的火候,为能达到使铁水白亮的火候,石狐子断定锅内定然有一个内腔,既固体铁英直接与木炭接触,又能提供足够的空气。

    “气阀!”

    石锅的第二个秘密,在于内腔与外腔的联通,为不让融化的铁水挤占内腔的空气,必有一个机关能及时把铁水导去外腔,石狐子听到转动部件的摩擦以及气流啸音,便推测导管在内腔底部,而机关设置在内腔顶部,凭空气膨胀之力触发。

    “空腔!”

    石锅的第三个秘密,在于恒温。铁水的光泽始终保持白亮,即使工匠中途添炭也纹丝不动,石狐子联想到竖炼炉的地沟系统,果断指出,石锅有双层壁面。

    一连串的推理,环环相扣,行云流水,卓氏的石锅被石狐子解剖得原形毕露。

    赵悝道:“公乘,你真是神人!”

    石狐子道:“知己知彼罢了。”

    二人又将锻工坊之中那个撒散铁粉的圆形碾盘改造为长条形,以契合石锅。

    天明时分,雅鱼端热粥进工室,只见席间一片糊涂墨迹,石狐子和赵悝一个趴着一个仰着,狼藉不堪,唯案台工工整整摆着一张线条清晰、色彩简明的工图。

    按石狐子后来的话说,发可以染灰尘,手可以积污垢,唯工图不可偏差丝毫。

    那是应龙的命脉。

    ※※※※

    整个冬季,市场关闭,石狐子逆其道而行之,以赵悝的假户籍登记了一处私营作坊,雇工用匠,在卫邑坊对门的位置搭设起二十口石锅以及散铁粉炼化炉。

    他从秦国携来的五千金很快因为从矿山购买铁英,从市署承包冶具,雇长工生产铁器而挥霍一空,在经营方面,赵悝比谁都更有经验,只叫雅鱼有苦难言。

    赵悝道,邯郸的冶坊成百上千,若是谁家的工艺落后了,根本撑不过半年。雅鱼道,他们毕竟是有公务在身,如此拖延,不好交代。石狐子道,全听赵悝的。

    于是,待到开春之季,万户都要用铁具之时,赵悝以面具遮脸,在门前升起应龙大旗,摆出同样造型的灯盏,只不过,人佣的形象从赵氏族人换为了卓诟。

    “赵,氏,铁,铺?”卓氏族人傻了眼,“这什么意思,他和赵家什么关系?!”

    此赵氏非彼赵氏。

    对门叫阵,岂有此理?

    赵悝却深谙邯郸。

    河水解冻,士子要夜读,公族要添光,三三两两的顾客来卫邑坊,无不发出惊叹,对门这家赵氏的灯盏和卓氏的同样传神,走进一看,门前坐的义渠人竟然还拿着削刀砍灯臂,若是卓氏的灯,莫说这么狠砍不留印痕,即使冷天里掉在地上,都有可能碎裂……再细问,才知道这家还卖剑,剑刃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有好评了。

    接着,农民要耕种。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赵悝的铁铺,邯郸的农民选农具有一个习惯,看刃,刃锻得好的,往往农具也能造好,而赵氏这家,不仅价格实惠,而且器物上面都有应龙的标记,如果质量不过关,可凭此标记回来换,和官府租赁的一样可靠。

    有愿意尝试的农户了。

    别家的犁耕不到一尺,便会歪斜。

    他家的犁扛撞耐磨,能耕一尺半。

    赵氏经受住了翻土开山的考验。

    再接着,草色初现。

    有卖场了。

    应龙的名声于是从卫邑坊传至北城,再从北城传入东城,传入西城的龙台门。

    卓氏族人受不住了。世道是优胜劣汰的,市场是无情的,他们就像守着一座冰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添炭升火,把城化为水,却没有改变这个事实的手段。

    终于,三月三这日,卓诟从家族聚会之中溜出来,走进卫邑坊赵氏的铁器铺。

    ※※※※

    “石公乘在么?”卓诟问赵悝。

    赵悝扶了一下面具,指向后院。

    卓诟看都没多看一眼,摆正腰间的带钩,掀开层层玄青布帘,来到后院柴房。

    石狐子正大汗淋漓地砍柴。

    “石公乘,你听我说。”卓诟一把按住他手中的斧头,追着道,“我一直知道,白宫的锻钢术是从你这里学得的,我……我揭发玄宫掌门花蛇,花蛇受荆如风指使,是来偷你的工艺的!这么多年,雀门说是帮扶我们,其实让我们越来越穷,表面给我们风光,却榨干了我族人的财产,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求你了。”

    石狐子道:“放开先。”

    卓诟道:“求你了!”

    石狐子一斧头落下,木柴裂为两瓣。

    “卓老先生说的话,我越来越听不懂。”石狐子笑了笑,拿布巾挂在脖子上,“如果是为了求散铁工艺,我这就让工师陪你走一遍流程,还可送你一套工图。”

    石狐子说到做到。

    赵悝带着面具,领卓诟走入工坊。

    多年流离在外,赵悝的声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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