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洵送了他们去医院, 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 宋知惜坐在傅寒林旁边, 手微颤, 想去碰他,可又不敢。
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里面只穿着一件白衬衣, 手臂那一块都是红色的印记, 看上去有些吓人。
腰身劲瘦, 衬衣整齐,只是脸色惨白, 他抿着唇不说话, 看上去倔强得让人心疼。
宋知惜注意到他额头上渗出了一点汗,眉头微拧,她心仿佛也被揪了起来:“是不是很疼?”
“不疼。”傅寒林说, 声音却有些沙哑,“你别担心。”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跟着去医院的。”
要搁以前, 宋知惜指不定得多想,但现在她也想不到那么多,语气很焦急,话也就直白了很多:“你是因为我受伤的, 我为什么不能跟着去医院?”
傅寒林头微低,认真纠正道:“不是不能,是不用。”
“有什么区别吗?”
傅寒林声音很低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去医院吗?”
宋知惜一时语塞, 不知道傅寒林为什么连这件事也记得清清楚楚,她说:“不喜欢是一回事,但哪有那么多不喜欢就不可以不去做的事情。”
傅寒林执拗而认真:“你可以只做你喜欢的事情。”
宋知惜沉默片刻,心里有些涩然,缓了缓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傅寒林没有再说话,只是宋知惜看着他静默的脸庞,忽然觉得原来自己可能对傅寒林的了解太少。
那时候她也不敢去多问,感情的不对等让她依从,但是心里却止不住去想。而这些想法到底是不是傅寒林内心的真实表达,她却从来不知晓。
到达医院,医生把傅寒林的胳膊上的衬衣小心剪了下来,揭开之后,才发现手臂那一块烫得很严重。
宋知惜看着都觉得疼,而傅寒林只是沉默地拧着眉,并没有说一句话。
从上药到包扎,他很配合,一点都没乱动,最后医生都表扬他很能忍痛。
宋知惜不知道原来这也算一个优点,她语气带了点鼓励,对傅寒林说:“你要觉得疼就喊出来,喊出来就好了。”
傅寒林声音极低,“我习惯了。”
宋知惜有些懵:“习惯什么?”
他却不肯回答了。
“你看你总是这样,什么话也不说。”宋知惜说,她不可否认,是借着这件事有发挥到以前的含义。
傅寒林却好像有点慌,抬起头看她,目光有些紧张:“我没有。”
然后他又说:“可以说的。”
他抿了抿唇,沉默了几秒,有点不太习惯似的开口:“疼也没什么,忍过就好了,喊出来也没有什么用。”
宋知惜不赞同道:“怎么会没用呢,宣泄你知道吗?”
“会讨人厌。”傅寒林声音极低。
宋知惜心头一颤:“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傅寒林语气有些生硬,好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难为情的事情:“我外公说,苦、闹、喊都很讨人厌。”
想一想,他又补了一句:“我上小学时,我外公说的。”
傅寒林的语气没有一点在卖惨,卖惨也不该是他这样子。
看起来别扭得要死,像个倔强的小孩,一点也不惹人喜欢。
应该怎样才会比较让人心疼,应该眼眶红红地,说着自己很疼,可以撒娇可以依赖,可以偷偷打量着别人,调整自己的状态。
绝对不是像傅寒林这样,白着个脸,低着头,明明很疼,却语气生硬,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
宋知惜从小时候就深谙卖惨撒娇这件事的精髓,平时生活中是信手拈来。
可是爸爸去世了,傅寒林也不在她身边了,她便自然学会了懂事。
可是如果有人从一开始就学会了懂事,不会撒娇不会卖惨呢?
她心里难受,低下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他头发很柔软,浓长的睫毛低垂,看起来像个孩子般可怜无助。
宋知惜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放软了语气,像是在安慰一个小朋友:“不会讨人厌的,觉得痛就要说出来,没有人会讨厌你的。”
傅寒林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你是跟着你外公长大的吗?”宋知惜问。
傅寒林嗯了一声:“我父母去世得很早。”
这是傅寒林第一次提起他的家庭,但只说了一句就停下了。
刚好,方才去缴费的梁洵这时走了进来:“寒林你这几天就好好在医院待着吧,公司的事情就不要担心了。”
“谢谢。”
“说到底也有我的问题,要是我今天不喊你来吃火锅你也不会烫伤。”梁洵说。
傅寒林轻声道:“没有,是我该谢谢你。”
如果他今天没来,受伤的人可能就是宋知惜了,她那么怕痛,又不喜欢来医院……
“那宋小姐麻烦你看着点寒林了,他是个工作狂,我怕没人看着他,他又得拿出电脑了。”梁洵道。
宋知惜责任感满满:“你放心吧,我会看好他的。”
梁洵走了,只剩下宋知惜和傅寒林在单人病房里。
“今天谢谢你啦。”宋知惜说。
“没事。”
“你这样待着会不会觉得无聊?”宋知惜看他就这样沉默着输液,也不玩手机,也不说话。
傅寒林看了她一眼,谨慎地说:“还好。”然后又问,“你觉得很无聊吗?”
他话说得很快,根本没给宋知惜回答的机会:“你可以先回去的,我有事可以叫护士。”
宋知惜看着傅寒林,傅寒林在她的目光中似乎变得有些慌乱。
她叹了一口气:“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因为我受伤的,我怎么可能把你扔在这不管?”
傅寒林有些委屈,像是被老师误会的孩子,在很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他很认真又有些磕磕绊绊地补充道,“你很好。”
“只是今天如果是别人受伤,我也会上去帮忙的,你不用觉得愧疚。”
宋知惜看着他,问:“你也会抱住别人,也会紧张地问别人受伤没有?”
傅寒林这时显得特别弱势,在她的逼问中,渐渐败下阵来:“我不会。”
宋知惜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你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很容易让人误解的。”
傅寒林抿紧了唇,拉拢着头,有些沮丧的模样:“对不起。”
“你不用向我说对不起,我先出去一趟。”宋知惜说。
傅寒林抬起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难过,他好像又把事情给弄糟了。
不会抱住别人,只会抱住她。
不会为别人紧张,只会为她紧张。
她不喜欢医院觉得无聊可以离开,他一个人也没关系。
她不用觉得愧疚,是他心甘情愿。
过了十几分钟,病房门响起很熟悉的脚步声,像是一首轻快的歌。
傅寒林学会了听声识人,他抬起头,表情隐隐藏着愉悦,但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微微僵住。
宋知惜是笑着的,对他说:“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廖医生,他是专门治疗烫伤的医生。”
然后又对廖聪说:“廖医生,他是我朋友。”
廖聪笑道:“我也是偶然碰见宋小姐的,没想到这么巧,也算是缘分吧。我听赵医生说了傅先生的情况。他这几天可以吃一些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促进创口修复。宋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赵医生这几天比较忙。对了,我那儿还有一些注意事项的记录本,你要不要跟我去取一下?”
宋知惜十分高兴:“谢谢廖医生。”
廖聪看起来也是愉悦:“不用客气,宋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傅寒林开口打断了这看上去十分和谐的气氛,他声音有些冷:“谢谢廖医生了,不过我的主治医生是赵医生,如果赵医生比较忙,我也可以转院的。廖医生有自己的工作,不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傅寒林说话可以说是十分不客气了,廖聪面色一僵:“这些都是小事,傅先生不必挂坏。”
傅寒林说:“我想廖医生的病人应该比我更需要廖医生,我不想占别人便宜。”
“傅先生说笑了。”
宋知惜赶紧出来打圆场:“廖医生,我现在跟你去拿记录本吧。”
廖聪笑容和煦:“好。”
正准备出去时,傅寒林忽然叫住了她:“知惜。”
宋知惜回过头:“怎么了?”
他躺在床上,唇色有些白,很惹人心疼的模样:“我伤口有点疼。”
宋知惜怔愣片刻。
傅寒林只是倔强地看着她,不收回目光。
宋知惜转过头对廖聪说道:“不好意思廖医生,我晚点再去拿吧。”
廖聪说了声好,就离开了,看来也确实不太想再在这待下去了。
廖聪一走,宋知惜就大步走到傅寒林身边,紧张地看着他的伤口:“很疼吗?要不要我叫医生?”
傅寒林说:“好一点了。”
宋知惜盯着他手臂上包扎的地方看了几秒,然后说:“我还是去叫赵医生。”
毕竟傅寒林从来不喊痛,这次说疼,虽然只是有一点,但肯定也是忍不住了,很疼的那种。
傅寒林另一只手却拉住她,有些不好意思:“不用的,现在不疼了。”
宋知惜狐疑地看着傅寒林,傅寒林有点紧张。
宋知惜似乎看出了点什么眉目,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但口中还是说着:“我觉得不太行,怎么可能一会痛一会不痛呢,我去叫医生。”
傅寒林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终于认输:“刚才也不是很疼。”
“真的?”
“真的!”
宋知惜坐下来,还有些担心的样子,但终于放过了他:“那好吧,我不去了。”
傅寒林悄然松了一口气,然后仿佛是不经意间问她:“你怎么和他碰上的?”
“他是谁呀?”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莫名郑重:“廖医生。”
“哦。”宋知惜恍然大悟,“你说他啊,就是在医院碰见的呀,廖医生就在这工作,他还说这是缘分呢,你觉得是不是缘分?”
傅寒林很肯定地说:“不是。”
“喝点水。”宋知惜把杯子递到他面前。
傅寒林便很听话的喝了一大口:“甜的?”
“是呀,你不是就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吗?”
傅寒林耳朵尖微红,很小声地反驳:“也不是。你刚才出去干什么?”
“去打电话呀,总得跟领班说一声,下午不去上班了。”
傅寒林心头微颤,问:“那你要做什么?”
宋知惜斜扫了他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然后又耐心解释道:“当然是要照顾你呀。”
接下来的时间,宋知惜充分体现了一个照顾人应该有的样子,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那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那段时间,她对他很好,像是永远不知道疲惫似的。
那时他错过了,现在不想重蹈覆辙,傅寒林说:“这些事我自己可以做的。”
宋知惜摇头不赞同道:“你现在是病人,而且伤口还在疼,关爱病人,人人有责。”
然后她发现确实没什么事要做,因为傅寒林这个病人太好伺候,几乎是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全盘接受。
宋知惜只好随手在网上搜索了一篇童话故事,然后说:“我给你读篇童话吧。”
傅寒林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说:“好。”
宋知惜便很开心地读了起来,她声音优美动听,读起童话还十分富有感情,称得上是声情并茂了。
一篇故事读完,宋知惜有点口渴。
傅寒林把杯子递给她:“喝水。”
宋知惜接过,喝了一口,是甜的,她又看了一眼,好像是她刚才放的糖水。
傅寒林喝过的,这一认知让宋知惜觉得有点耳热。
也是奇怪,其他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怎么这时候来不好意思了,喝口水也没啥事吧。
把心里的悸动压下去,宋知惜把手机关掉,然后问傅寒林:“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傅寒林点了点头。
她又问:“被人照顾的感觉好吗?”
傅寒林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但仍然点了点头。
宋知惜弯了弯嘴角,笑容很灿烂:“所以你看吧,疼了就要说,不会讨厌人,相反,大家都会心疼你,这样你自己也会好受许多,对不对?”
傅寒林似乎所悟,他抬起头她。
宋知惜正朝着他笑,眉眼弯弯,说不出的甜美温柔。
她明白了他的伪装,没有揭穿,却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必把一切事情压在心头。
傅寒林觉得心中一片释然,他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好,你先自己一个人待会啊,我去找廖医生拿记录本吧。”宋知惜站起身说。
傅寒林的脸色微变,下意识道:“别去。”
作者有话要说:惜惜:你要听话,有什么事要说出来,不要任性。
小林:好。乖巧.jpg
惜惜:我先出去一下。
小林,紧张的: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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