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爬起来瞪着她的时候眼中有畏惧的泪光,和憎恶的凶光。
秦潇:“……”不是,你至于吗,挺漂亮一小孩,至于因为我笑你两声就这么瞪着我吗?而且,我那还不是嘲笑,而是以示友好关爱的……善笑。
秦潇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和蔼:“小朋友,有人抓你哦?你怕不怕啊?”
可能是人的本性如此,面对幼齿孩童的时候,总会表现的善良过了头,就显得有点油腻,还稍微有点恶心。
秦潇此时就是这样,微微弓着腰,眼尾眉梢都是讨好的笑意,仿佛一个容貌姣好的变态怪蜀黍,在对大街上漂亮的小孩子说‘过来叔叔这里来,让叔叔摸一下。’
小男孩惊惧并疑惑地瞪着她,浑身的鳞片呈炸起之势,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奇怪声音,好像在示威,好像要攻击她。
可是他又没有,他好在害怕或者是顾虑着什么,示威的时候,脚却在往后退。
这个时候鹤寒还很小,只有十二岁,又因为从小就没有接触过什么人的原因,所以整个人的心智甚至都不到三岁,他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为什么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都那样畏忌而又那样贪婪。
他只是,只是在一个他娘没有在约定之日来看望他的寻常日子里,因为心里惦念着他娘而悄摸摸溜去天衍宗。
然后,他的噩梦就开始了。
当然了,小鹤寒虽说是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件事儿,却要从许久之前说起——
鹤寒生来平常,和正常的人类幼崽没有半点不同,若非要找出点不同,那就是他真的要比鹤伶见过的所有孩子都要漂亮。
从一出生起,他就有最光滑白净的皮肤,漆黑润亮灿若星辰一般的眼眸,鹤伶爱死了他那个霸道狂妄的爹,同时也爱死了他。
她仅仅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十二年前和妖魔界大魔王一夜露水情缘之后,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结界,无法去到妖魔界,所以,她也无法将自己怀孕了的消息告诉大魔王。
可是她总愿意等,她相信,大魔王是真心爱着她的,他总会回来。
鹤寒一日日长大,从他那幼圆精致的轮廓中鹤伶看到了大魔王的影子,她长久地看着他时总能缓解对大魔王的思念,于是对鹤寒的爱意也日渐深浓,无法割舍。
只是后来,鹤寒却渐渐显露出了不同来。他原本光滑细嫩的肌肤生出了一片片透明的鳞,光洁好看的额头,也渐渐鼓起了两个透亮的小包。
鹤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孩子觉醒了大魔王的血脉,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变幻龙形。
鹤伶开始害怕了,她所在的天衍宗只是修仙界一个极小的门派,就连掌门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士,向来被其他宗门打压,一直都生活在修仙界最底层。
而真龙意味着什么呢,只要吃上一块真龙心头肉,便可增加数万年的修为,若在大乘期无法突破,一块真龙肉,便可助其一跃成仙。
她看着鹤寒写满童真单纯的小脸,心里却扭痛到不能呼吸——她知道,她保护不了他。
如果被其他人发现,那些所谓光明正派的修士们,总会找各种正当的理由分食他,并伴以除魔卫道之名。
于是,在鹤寒六岁,但外表却只有寻常孩子三岁大的时候,他就被鹤伶关到了天衍宗的沼气深渊。
她是为了保护他,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不会被其他人注意。
而她也只是对宗内人宣布她的孩子得了不治之症,她哀伤至极,终日郁郁寡欢,足不出户。
沼气深渊并不会对鹤寒产生什么影响,最多不过是终日不见阳光,味道还有一点点难闻,叫他心情不爽,可对于鹤伶而言那就是人间地狱,她每每踏入,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就能去了半条命。
但她舍不得儿子,每隔三日都会下去陪一陪鹤寒,陪他说说话,摸摸他愈发突兀的龙角,夸一夸他的龙尾霸气外露,虽然时间有限,可于鹤寒而言,那就是最难得最珍贵的母子温存。
时间一日日过去,鹤伶的身体一日日虚弱下去,最终,还是在长期摄入深渊沼气之后,彻底病倒了。
然后她就发了疯,忘记了鹤寒,再也没有去沼气深渊看过他。
小鹤寒思念鹤伶,可也谨记她的教诲——绝不可踏出深渊一步。
可是,母亲已经许久许久没来了,就连给他留下的吃食也吃光了,思念心切,小鹤寒最终还是冲出了沼气深渊,来到了天衍宗。
当他踏着月色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继而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有泪泽从她眼眶涌出,她跪在他面前,目光疼惜温柔,抬手,颤抖地抚摸着他的脸。
她的手是温暖而馨软的,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喊声母亲,就是火热的一巴掌落到他脸上,鹤伶葱管一样的手指就掐上了他的脖颈,眼神中温柔泪光不再,只余下憎恨疯狂。
“你为什么和他长得这样像?”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你知道我承受了什么吗?”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小鹤寒没有反抗,任凭母亲发泄,反正她那点力气,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丝毫的伤害。
鹤伶疯劲过了,浑浊的眼睛也恢复了清明,她看清了眼前的鹤寒,同样也看清了他身上的伤痕,意识瞬间回笼,她终于认出了她儿子。
她心疼至极,她知道,沼气深渊不是鹤寒最合适的藏身之所,他终归是属于妖魔界的,她再舍不得,也不能强留他在身边了。
鹤伶收拾自己全部的身家,叮嘱鹤寒如果她发疯的时候一定要把她打昏,也不要相信她的任何胡言乱语,当然了,更不要相信修仙界的任何人。
然而她东西都没有收拾完,话都没有叮嘱完,她的小院已被团团围困。
小鹤寒不晓得自己的特殊,从沼气深渊上来的时候现了龙迹,恰逢天衍宗宗主寻山,就这么着,鹤伶苦心积虑了六年,功亏一篑。
宗主势要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小院之上已被下了层层禁制,纯澈的天空之下,浩浩荡荡的修士们飘飘若仙,个个都是满脸的正气凛然。
鹤伶以身试阵,最终牺牲了自己,帮助鹤寒逃出了天衍宗。
而小鹤寒就独自开启了逃亡生涯。
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这一点,在之后的逃亡中他深信不疑,人性中的恶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冲击。
他偶尔的反抗,就会杀死好多人。
后来他们看他的目光,就由单纯的贪婪变成了恐惧厌恶与贪婪。
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好像跟他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她很和善,看他的眼神也没有旁人那样令他不舒服。
可是谁知道呢,他们修仙界的人都是不可信的,他之前还上了当,差点被他们抓住。
秦潇此时完全不晓得小鹤寒的心理历程,但她是和妖物打过交道的,比如小雪貂,比如她未来的夫君,所以面对着这么一个幼齿小龙的时候,她就只有满心的亲近,并不觉得恐惧。
她跟逗小孩一样一步步靠近小鹤寒,把他逼到了石根下,好奇问他:“你这么可爱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小家伙依旧用幼圆的眼睛瞪着她,却突然,听到头顶的山坡上有声音传来:“师兄下面有妖气!”
秦潇闻声猛一抬头,又看小男孩浑身受到惊吓般一抖,顿时保护欲爆棚,抓起他软软的手腕,绕过大石,贴着山坡的那一面,径直往山深处跑去。
小鹤寒完全呆住了,呆呆的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传来,从小到大,只有母亲才这么抓过他的手。
秦潇对这座山的这一片很熟,她不晓得山的其他地方有没有猛兽,但是这里肯定没有。
七拐八拐秦潇就把小鹤寒带到了一个很奇怪犹如猛兽张大的嘴巴一样的山洞前,秦潇气喘吁吁,觉得浑身都热了:“这里我叫他猛兽洞,其实里面没有猛兽的,但是完全可以吓唬到外面的人。”
她说着,就是一阵强劲的北风呼呼刮来,刮过洞口,不知道同里面什么构造呼应上了,只听见洞内传来“呜呜”的类似猛兽咆哮的恐怖声音。
小鹤寒又是一抖。
秦潇:“……”不是,你很冷吗?
他当然不冷,只是觉得这洞穴很恐怖,有一种强大的威压,叫他心里毛毛的。
然而追兵很快就追了上来,秦潇眼尖,看到了坡下那攒动的人头,二话不说,就将小鹤寒拉入了洞穴。
“相信我,这里很安全的。这个声音很恐怖的,他们根本不敢进来。”秦潇如是说。
鹤寒抖了抖,奇怪地看着她,不过洞内实在太黑,秦潇并没有看清他的眼神。
秦潇又说:“他们说你是妖物,但我知道他们才是坏人,他们应该是想要吃你吧?”
毕竟在修仙界,能看到成精的动物很难得,像他这种化了人形的动物那就更难得了,她不相信这样的孩子能做什么恶,但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想要吃他增进修为肯定是真。
果然,那群修士真的如秦潇所说的一样不敢入内。
小师弟说:“师兄,里面有妖气,那妖龙肯定在此。”
为首的被唤作师兄的男子蹙了蹙眉,他感受到了里面危险的气息,但又舍不得到嘴边的龙肉,于是道:“莫要随意进入,先观察观察。”
就这样,他们一观察就是两日。
大师兄很谨慎,并不敢胡乱搞出什么动静来,毕竟这猛兽可不是徒有虚名,一行师兄弟几人,连着夜的不睡觉,个个瞪着眼,看着洞口,一怕妖龙趁着他们不注意跑了,二怕猛兽把妖龙吞了。
洞内的小鹤寒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又接连逃亡了这么多天,身体早就到了崩溃的极点。此时身体一静下来,他就觉得浑身都有点软,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就无力的滑了下去。
他还觉得有点冷,意识禁不住的沉下去,可是意识一沉下去,他的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猩红,然后就是母亲一遍一遍的倒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
秦潇觉得眼前这小家伙有点不对劲,可是这洞里真的太黑了,仿佛落进来的光线都被吃掉了一样。
她从荷包里摸出两颗火石,又从背篓里摸出两株干草。她点燃干草,借着微弱的火光,终于看清了小家伙的不对劲来。
小家伙精致的一张小脸即使映着火光,也仍是一片惨白,他的唇瓣很干,脖间有黑色的鳞片,可是那鳞片末端有点干燥,看着就不是很有光泽感的样子。显然是很缺水。
要命了,现在要她去哪里给他搞水嘛,洞外又出不去,洞里她也不敢深入,这洞口也没有融化了的雪水。
而且小家伙浑身都在抖,她上手摸了摸他手腕,就像在摸冰一样。
秦潇没有犹豫,随手就将暖丹掰了一半塞他口中。
秦潇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又回头看了看背篓,里面并没有多少药材,不过却有一种药材有止血的功效,她看着,心里有了一个主意,不过却还有些摇摆不定。
她又看了一眼小家伙,她总觉得心里对这个小家伙有一点莫名的亲近,不然她也不会多事救他。
算了,古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日她秦潇就流血救龙,她这也算是积了善德,好叫日子过得更顺嘛。
这样一想,秦潇就拿出了一点草药,放在口中嚼碎,又从背篓中掏出割药的小匕首,借着快要熄灭了的火光,在手腕上割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看着自己雪一样白的手腕缓缓溢出鲜血,然后,她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
等到意识恢复的时候秦潇发现自己仍在槐灵宫,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直到她看见她的大魔王夫君在咬着她的手脖子的时候,她就更确定了,丫的,果然是一场梦。
不然,她怎么可能说给自己放血就给自己放血?
这不开玩笑吗?
她是那样的人吗?
与此同时,秦潇也意识到了自己有一点不对劲,比如她的身体,还有她的丹田——
秦潇:“……!”我的妈!我这么厉害吗?丹田里那朵绿色的莲花中间的那是个什么玩意?圆圆的、充满灵气的、充满大佬气息的,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金丹吧!
她真的超厉害的,一次修炼下来,不仅伤全部好了,修为更是一下子暴涨到了结丹后期!
秦潇:啊,我膨胀了,我好厉害。
大魔王:才怪,几千年的木属灵力都没让你突破元婴,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厉害吗?
秦潇心情很好,自然就不去计较啃着她手腕子的大魔王了,反正也不疼,啃就让他啃一下吧,毕竟也是自家老公,打又不好打,骂又不能骂,还是惯着吧。
“夫君,你是不是饿了?想要吃什么?我给你做?”心情很好的秦潇想都不用想,她家大魔王肯定昏睡得太久,现在是饥不择食了。
鹤寒指了指窗外宰杀干净的灵鹤。
秦潇望去:“!!!”嗯嗯嗯?你抓了什么来吃?别告诉我是师傅喂的灵鹤!
鹤寒:“灵鹤肉。”
秦潇:“……”
与此同时,沼气深渊之下的魏落雨,显然就没有秦潇过得潇洒愉快。
沼气深渊之下,魏落雨屁股底下垫着华贵的衣裙,瘫坐在一块生满奇怪粘液的巨石之上。
她手中捧着一颗鸵鸟蛋一样大的夜明珠,神色萎靡,眼底灰暗,在这里,她所有的法器都失去了灵力,宛如废铁一般。
魏落雨觉得自己真的很难受,这种难受就是一种类似于人类置身海洋深处的窒息感,全身都不能呼吸,还能感受的一种压力,筋脉很有压力,感觉随时都要爆掉。
她也不确定以她炼气期的身体可以在这里呆多久,她也不确定那个畜生是否真的会在她找到乾坤袋的时候带她出去,但是,现在她别无他法,只得照做。等她出去,她绝不会叫秦潇好过!
沼气深渊的黑暗更像是某种浓稠的液体,挂到人的身上,仿佛能顺着毛孔直入丹田,摧毁丹田。
魏落雨已经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了,或许两个月,或许更久,总之,她完全没了时间的概念。
拖着沉重的身躯,魏落雨匍匐下巨石,借着夜明珠散发的一点光亮,从乾坤袋中掏出另一件华丽的宝裙,擦了擦手,丢掉。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找得到乾坤袋的,落到深渊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还能找得到,魏落雨如是想。
她已经没有了痛觉,此时就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手掌被方才的粘液腐蚀了,夜明珠冷白柔和的光亮下,她也看不见她那一张精心呵护的脸蛋,此刻是多么可怖骇人。
她走着走着就趴到了地上,夜明珠摔到她面前,光芒从她眼中淡去,然后她眼前一亮——是一个荷包形的乾坤袋。
她伸出手去,乾坤袋在她眼前,一道绿光闪过,缓缓浮起,彻底脱离的黑暗。
此时此刻,槐灵宫的秦潇凭借着意识召回乾坤袋,乾坤袋为她滴血认主之物,就相当于她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她能控制意识,自然在哪里都能召回。
秦潇扭头大喊:“夫君,我有好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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