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斯念刚走进班里,浓重的圣诞节气息便扑面而来。
装饰画,彩灯,圣诞树,圣诞老人,各种元素交杂着、闪耀着,一同装点冬日。
大抵是班里的大小姐们,让人昨天晚上布置的。
蒲安私立一中的学费之所以贵,就因为它开设的国际班占80%。不少学生都是以外国名校为目标,亦或,随便去国外混个学历。因此学校的英语课是顶尖的,而所有的西方节日也都要认真过。
不过,冉斯念对所有节日,都没有什么执念。
每年一家人会在大年三十团聚,也可能不会。他常年见不到他爸和他哥,他妈又活得自由潇洒,家里只有保姆王妈和管家李叔,冉斯念尊重他们,但不至于交心。
说的越多,越会伤人。
所以这种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许是从小养成的。
他无动于衷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书包,抽出第一节课的书本,却无处安放——
因为他这才发现,他桌上堆满了礼物。
——有句话说得好,好看的人,在哪里都是吃香的。
冉斯念抬起了头,敛着一双桃花眼。
前面不知多少小姑娘转头看他,笑着,十分大方。哪个不是富家小姐,哪个小姑娘不是沉鱼落雁,都觉得自己势在必得,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说,他看见我送的领带没……”
“你送领带?拜托,人家看起来像是很穷的样子吗……”
那边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讨论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回应,只是朝她们笑了笑,却反而引起了更大的轰动。于是他还是选择坐下。
但他从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物中,发现了有些特别的那个。
“……苹果?”
打着笨拙的红丝带,旁边还夹了一张贺卡,手工的。
上面写:平安夜快乐,谢谢你一直容忍我。
这风格不像女生会送出的礼物。更不像他们班里的女生送的礼物。
冉斯念抬起头,恰巧和前排的唐善对视了一眼。少年立刻心虚地转过头去,带着椅子一起往前挪了一小步,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巨响,惹得旁边人纷纷投去不满的目光。
“对不起对不起……”唐善红着脸说。
是他。
但每当他想起Ruby,他都更不忍去伤害唐善。
那不是一种感情的迁移,是心理上的同情。
他和Ruby聊了很多后,他才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要苦下去,一辈子都想找个慰藉。
少年人总认为,放任不管也好过开口拒绝。
他长大后会明白这种彻头彻尾的错误。可惜现在,他不明白。
“冉哥,外面有学长找你。”坐在教室门旁的女生走过来说。
冉斯念点点头,道了声谢。他走到班级门口,来人是吴氏的大公子吴承,以及那天一起玩的几个同伴。
“冉二少,平安夜快乐呀。”
“平安夜快乐。”
冉斯念淡淡地回应,没有其他多余的话。
吴承笑道:“二少,既然这样,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听说你后来,常去‘那边’啊?”
冉斯念承认:“是。”
吴承压低了声音:“那今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这回我请,再叫上……你那回看中的小孩。”
冉斯念抬头看他,攥紧了拳头。
他说:“不用了,谢谢吴哥。”
吴承的笑依旧挂在嘴边,他说:“嗯?是因为令尊令堂在家吗?”
“不是。”冉斯念回答。
“那是因为你哥哥不让你去?他陪你过节?”
“不是,”冉斯念说,“我哥——不是亲哥。我和他约好了。”
“哦。”吴承笑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那真是可惜了,我们改天再约。冉二少要玩得开心。”
冉斯念:“谢谢,你也是。”
既自然又诡异的一番对话。
它就像一段普通的,介于学长和学弟之间的对话,开始得自然,结束得也自然。
但问话的内容,给冉斯念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是……”冉斯念一边走回座位,一边想,“他怎么知道我有个哥哥?”
冉斯念没有多想。老师踩着点进了教室,随便介绍了下今天的放学安排,便开始上课。
虽说是平安夜,但学校的课照样要上。
考试,听课,领成绩单。除了外教课上,金发的白人老师像带小孩一样,陪他们玩了一节课的互动游戏,其他都与平日没有区别。
下午五点,放学。
因为明天是圣诞节,学校额外给了一天的假期。老师在讲台上交代完了作业,便匆匆离开。
冉斯念给管家李叔打了电话:“李叔,我在校门口了。”
“好,呃——你等等啊,这边堵车了——你,你再等3分钟吧。”
老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心悸时喘不过气的模样。
冉斯念皱眉道:“李叔,你没事吧……”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他待在传达室里,大部分学生都走了,因为他和李叔约定的时间,一直比学校规定的放学时间晚。因为这样可以避开晚高峰。
但所幸3分钟后,李叔确实开着车来了。
他额头上满是细汗,嘴唇发白,对冉斯念说:“不好意思啊,我这把老骨头,刚才……胃疼犯了。”
“吃药了吗?”冉斯念连忙上前,李叔却一边摇上车窗,一边示意他赶紧上车。
“吃了,吃了……唉,老毛病了。”老人勉强地笑道。
“这周末找个医生给您看看吧?”冉斯念坐进车里,关好了门,“李叔您身体一直不好,我妈也知道的。”
李叔忽然叹了口气,他说,少爷真善良。
冉斯念忙摆了摆手,示意李叔开车。
“回家路上,您往东郊绕一下,我接个朋友。”
“啊?”老管家是前所未有的惊讶,甚至有明显的减速。
冉斯念诧异道:“不行吗?”
“不不不……”他一边开车,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冉斯念坐在后排,从车内的后视镜,不难看出老管家十分为难,“只是……我只是惊讶少爷有朋友在那里。”
是这样吗?
冉斯念没有问出口。
车行15分钟,蒲安东郊。
管家李叔减慢了速度,道:“少爷,这地方……很偏啊。”
冉斯念注视着窗外的建筑物,生怕开过了头:“继续往前开,第二个路口左转,到后巷口停下。”
“好。”
在纪晚载他来的过程中,他早已记下了这一带的地形。这种事情,惊动的人越少越好,哪怕到最后被发现,也不至于有太多人被卷进去。
能不惊动任何人是最好的。
李叔按照冉斯念的指示开着车,冉斯念望着手里的魅影面具,沉默了一秒。
他记得有一天Ruby曾问他,你不能摘下你的面具吗。
冉斯念说,我会摘下,一定会摘下,但不是现在。
Ruby歪歪头,笑了。他说好,到那时候,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会摘下面具。”冉斯念对自己说。
夕阳合出夜色,还留那么一抹余晖在巷角。
冉斯念远远看见了他心中的少年:他披着他的灰色大衣,那朵玫瑰仍插在口袋,似乎从来没有动过它。
而Ruby正拿着一小根树杈,逗后巷的小黑猫玩。
他笑得灿烂,头发柔软,目光缱绻。冉斯念从那种目光中,看出了无奈,也看出了企盼。那是一个一直生活在苦难中的少年,他脆弱、胆小,却坚强到愿意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展露笑容。
是他迫切想要爱的人。
冉斯念摇下车窗,将头探出。就在这时候,Ruby忽然抬起头,与他的视线缠绵着。
冉斯念回头说:“李叔,可以靠边停下了,就是那边穿着灰衣服的少年。”
“……”
少年微笑着放下手里的树枝,想把小猫抱起。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他们的车子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速度。黑猫原地跃起,不管不顾地冲着他们的车而来——
“李叔?!”冉斯念坐回到座位上,“怎么了?你没听到我说停下吗?”
“……”前座的老管家沉默着。
“李叔!!”冉斯念终于一改往常的淡然,身子往前伸到前排中央,在管家耳边吼道。
但车依旧没有停下。
——嘭!
“喵——”
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冉斯念眼前飞过。
冉斯念麻木地回到窗前。
他现在只能往后看。而且,在那样快的汽车时速下,他只看了那一眼,只来得及看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喊出口。
一眼便永远定格在他少年时代的记忆中
他看见了少年茫然、呆滞的目光,嘴巴微张,像是要说什么,却连泪也流不出。
少年一直盯着车子经过的巷口。
梅花般的血迹在一旁绽开。他的双腿一软,慢慢瘫坐在了原地。
“不……不!”冉斯念对李叔喊道,“快回去!”
那一刹那,他看到有什么东西死了。但不只是那只莫名冲到他们轮胎底下,死无全尸的黑猫。
是什么死了。
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少年的眼中消失。
是再也没有流星的夜空,再也没有鲸鱼的大海。夜空和大海,其实可以没有星与鲸。但没有了它们,所有的一切,都是死的。
像是活生生剖开了一个梦。
他不可救药地一见倾心,又是在一瞬间,杀死了对方的少年心。
沉默。
“少爷,”李叔终于开口,“您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夫人和老爷……”
“你在说什么?”冉斯念怒道,“你……”
冉斯念倏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看到,后视镜中,有一辆面包车正紧紧跟着他们。
没有车牌号。
“二少,”老管家低声道,“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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