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泰县这个落后贫困的地区。最让人的眼红羡慕的职业不是公司白领。不是私企老板。而是捧着铁饭碗的机关公务员、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想方设法削尖脑袋往机关里钻。在县里局机关当个办事员就能傲视邻里了。要是当个科长局长啥的。那就是人上人了。
而县长。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乡下老百姓。在乡长镇长面前就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这次若不是死了三个学生娃。村民们长期以來的憋屈和愤怒抵达了临界点。这些老实巴交的老百姓是不会抬着棺材堵县政府大门的。
梁大众这回也是破釜沉舟了。念过高中当过兵的他。平时喜欢看新闻联播。读江北晚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南泰县里上访的事儿不少。哪回不是公安部门强力介入。牵头的人不是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是判个三年五载的。但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要为无辜死难的娃娃讨个说法。
万沒想到。周县长竟然出现了。而且什么话都沒说。先给娃娃们跪下了。那可是县长啊。九五至尊的一县之长。竟然弯下了膝盖。给三个苦水井乡的学生娃娃跪下了。
周县长穿的很朴素。依然是白衬衣夹克衫。西裤的裤管挽着。皮鞋上都是稀泥。一看就知道刚从乡下视察回來。他双膝跪地。手里拿着三炷香。表情严肃无比。在娃娃们的遗像前说道“孩子们。我对不起你们。”
梁大众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死难学生的家长们更是号啕痛哭起來。不过气氛已经和刚才大有不同了。刚才是愤怒压抑悲壮的悲鸣。现在则纯粹是伤心的哭泣。
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赶忙來搀扶周文“周县长。这可使不得。”
周文顺势站起。握住老人的手说“老人家。我的工作做得不到位啊。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乡亲们。”
老人们眼泪汪汪的。哽咽着说不出话來。其实他们抬着棺材來堵政府的大门。也是一时义愤。不过是想讨个说法。给孩子们泉下之灵一个交代而已。县长亲自接待就已经出乎他们的意料了。而周文竟然以一县之尊身份屈膝向灵牌下跪。一时间所有的委屈似乎都得到了释放。
风声呜咽。似乎是谁在哭泣。县政府门口白幡飘舞。纸钱漫天飞洒。但是公安人员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周县长一跪退千军。这些闹事民众的锐气已经散了。
县政府三楼上。朱副县长捧着茶杯。鄙夷的说了句“他倒是会作秀。”其他副职们见看不到周文的笑话了。顿觉无趣。也就各自散了。
一场危机被周文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就连最刺头的人都认为沒有理由再闹下去。干部最看重什么。脸面啊。人家堂堂的县长都给你跪下了。还想怎么着。死难学生的家长本來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现在也清醒了。抬棺闹事本來就是大忌讳。人家县领导不但不追究。还给足了咱面子。还怕事情得不到解决。家里得不到赔偿么。于是人群也就渐渐散了。
周文指示办公室主任将死难学生的遗体送到县殡仪馆保管。苦主安排到县招待所暂时住下。吃住费用全部报销。随即他亲自來到招待所慰问了死难学生家长。向他们保证。一定严惩相关责任人。按照有关规定给予抚恤金以及赔偿。
家长们垂泪不语。男人们低头抽烟。女人们抽抽搭搭。沒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在县长面前不会说话。也不敢说话。还是梁大众站出來说道“周县长。您出面俺们就放心了。俺们也不是想闹事。就是想让县里重视一下学校的安全问題。千万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村民们都跟着点头。暗赞梁村长就是会说话。周文也沉重的点点头说“教训很深刻。县领导很痛心。我回去之后马上安排人员落实这件事。先让乡政府让出几间办公室來给学生临时上课用。专项资金马上到位。重建学校。决不让悲剧再发生。另外。黄劲松已经被县里就地免职。移送司法机关处理了。至于死难学生的抚恤金”
说到这里周文略微沉吟。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接着说“县里初步决定。按照每人十万块支付。”
大家对视一眼。心中都大感安慰。周县长办事就是有力度。这么快就把黄乡长的帽子给摘了。人家都说什么官官相护。但是周县长可不是那种人。十万块的抚恤金更是大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个娃娃从出生到养大。也用不了十万块那么多啊。
“周县长。青天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忽然颤微微的跪了下來。老泪纵横。其余人也跟着要跪。周文赶紧搀扶。县里干部们也慌忙将大家扶起來。
“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会亲自盯着这件事的。你们就放心好了。”周文好言安抚了一番。抽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身冲梁大众道“你是下马坡的梁村长吧。”
“是我。”梁大众心中一动。赶紧跟了出來。在走廊一隅。周县长和梁村长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对话。
“老梁。你是党员。又是村干部。要起到一个好的带头作用啊。”周文说。
梁大众第一次和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对话。虽然是私下场合。但是心中依然狂跳不止。他语无伦次的答道“周县长。我我你处分我吧。我沒拦住大家。还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
周文摆摆手说“我不是说这次。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突然就沒了。谁也接受不了。群众诉苦无门。采取了过激的方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的是征地的事情。这次县里征地。你们下马坡村首当其冲。作为村干部。你一定要配合县里的工作才行。”
梁大众心中稍定。说话也不结巴了。对答道“周县长。我听黄乡长提过了。每亩赔偿款只有两千块。俺们是农民。沒了地怎么活。两千块实在养不活人啊。”
周文说“每亩两千元是低了些。但是你要意识到。下马坡村地处偏避。土地尽是盐碱地和荒滩。即便风调雨顺每年又能有多少产值。我做过调查。每亩地每年的产值不超过伍佰元。打机井。买化肥。大棚薄膜。这些物资的价格节节上涨。如果沒有县里乡里的补贴。你们买得起么。”
梁大众无言以对。张口结舌。下意识的挠起了后脑勺。周县长说的是实情。盐碱地太贫瘠了。沒有水源。沒有化肥。不管种什么产量都很低。即便种出來也未必能卖得出去。辛辛苦苦拉到城里还要受城管交警工商的欺负。一年到头。每亩地也就是闹个五六百块而已。
周文接着说“你是明白人。我不妨给你交个底。每亩两千块都是经过艰苦的谈判争取下來的。沒有梧桐树引不來金凤凰。人家玄武集团凭什么巴巴地到咱们南泰县投资。无非是看中咱们廉价的土地资源。将來工业园建好了。全县经济带动起來。咱们就不是农民了。而是工人、白领。企业家。家家户户就能住的上洋楼。开得起汽车。那时候。咱县的小学中学全都换钢筋混凝土的教学楼。再也不让今天这种惨剧重演。你说。这样的前景不值得期待么。”
“周县长。我知道。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共产党员眼中沒有困难。梁大众同志。你是一村之长。要正确引领全村人民向前看。而不是鼠目寸光。着眼于眼前一点蝇头小利。风物长宜放眼量嘛。你说对不对。”
梁大众心乱如麻。周县长如此坦诚不公的一番话。让他感到了肩上的责任重大。心里一乱就想抽烟。可是摸摸口袋里。沒有烟也沒有火。
周县长拿出烟盒來抖一抖。伸到了梁大众面前。是二十块一盒的好烟。梁大众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來。周文拿出打火机要帮他点烟。吓得梁大众赶紧去抢“可不敢。哪有县长给村长点烟的道理。”
“沒事。”周文执意帮梁大众点着了香烟。又把半包烟塞给了他。不经意的说道“黄劲松下去之后。苦水井乡的乡长人选是个问題。县里一些领导的意思是从其他乡镇调人过來。我倒认为。从本地基层提拔有担当的干部出任乡长比较好。梁村长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提嘛。”
然后又拿出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关于征地的事情。有不理解的问題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时候不早了。县里还有个会。我先走了。”
“周县长。我送你。”
“不用了。你回去照顾他们吧。记得有问題直接打电话给我。”
周文走远了。梁大众还在后面挥舞着手。此刻他心中壮怀激烈。百感交集。感到自己的人生之路到了抉择的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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