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拦路问心

小说:长门好细腰 作者:姒锦
    “既如此,大兄不再劝你。”

    冯蕴举起茶盏,塞一杯到温行溯的手上,又为两位将军倒满。

    “今日阿蕴妄论天下,还望各位兄长不要笑话。我本女子,不为极权在手匡扶社稷,不想光宗耀祖令门楣生辉,更不想流芳百世让后代子孙承福,只愿活在当下,做一个人,实实在在的人”

    众人不语。

    冯蕴“愿来日,你我几个仍可坐论天下。”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豪迈异常。

    温行溯不言不语,神色黯然。

    申屠炯咂了咂嘴巴,好像在细品杯中的茶,又好似在细品冯蕴的话。

    “十二娘言善行勇,句句不提指点江山,却全是江山。某细思片刻,似乎”

    他略略一顿,放下茶盏,朝她抱拳而笑。

    “十二娘所说的明主,眼下正受困并州,而齐军正往恒曲关大举增兵,新帝行事干脆利索,意图也明朗,要将裴獗围死在并州”

    他打了個哈哈,笑容爽朗。

    “恕我直言,裴獗只怕渡不过眼前难关。而这次战局失利,全因他自视过高,贪功冒进如此比较起来,明主是新帝,还是裴獗,就有待商榷了。”

    “申屠大哥,所言差矣。”冯蕴语气淡淡地一笑,“裴獗绝不是贪功冒进之人,为兄弟所背叛,更不该被嘲笑。”

    又缓一口气,看着他和杨圻。

    “谁是明主,我们拭目以待。”

    说罢,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冯蕴起身告辞。

    “见到兄长安好,阿蕴心事已了。那就先行一步,为将军送药去了。”

    温行溯大惊,“你要去并州”

    冯蕴浅浅一笑,“是的。非去不可。”

    温行溯看着她从容的表情,心痛难忍,一脸忧虑地叹气。

    知道说服不了她,他便不说了,无奈地道

    “我陪你去。”

    冯蕴双眸翦翦一扬,“大兄有伤在身,不必操劳。”

    “我已好得差不多了。”温行溯淡淡地道。

    冯蕴以为他在说谎,不料温行溯瞟了申屠炯和杨圻一口,当真从桌案后起身,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朝冯蕴走了过来。

    面对众人的惊讶,他满面温和地道

    “我不愿效力北雍军,又不好辜负裴将军美意,只好出此下策。”

    冯蕴没有想到担忧了这么久,他居然是装的重伤未愈,一时哭笑不得。

    “大兄瞒得我好苦。”

    温行溯苦笑,“迫不得已。”

    红叶谷。

    是目前从信州通往并州的唯一通道。

    一路有北雍军所设的关卡。

    硝烟刚尽,路上几乎看不到农人和商贾。

    温行溯那个破虏将军的令牌,比他想象的更好用。

    以前他们觉得“破虏将军”是裴獗用来侮辱他的,营里的北雍军将士,并不会当真。

    然而,温行溯出示令牌,沿途碰上的兵卒,除了多看他两眼,无不表示出敬重和恭顺,没有一人敢多问什么。

    温行溯没有什么反应。

    与他同行的申屠炯和杨圻,却是满腹的感慨。

    “有此礼遇,裴将军治军令人敬佩,我如今才知当初的齐军究竟输在哪里”

    都不说话了。

    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这时,叶闯突然开口。

    “红叶谷路窄坡陡两侧悬崖不好通行,朱呈和敖七便是这里,遭遇了齐军主力,绿焰军楚长、韩绪阵前倒戈,青龙军胡宜反水赤甲军力战两日不敌,溃败而逃,朱呈战死,敖七领残部,往奇景坡逃了”

    这是传到信州的战报。

    叶闯说的,便是他在信州听来的。

    温行溯关注战事,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闻声一叹“事后,裴将军率兵夺回红叶谷,逼得韩楚胡三人率绿焰和青龙部众,退至左右两翼,可惜,裴将军没有借胜局退回信州驻守,而是率兵直捣并州,血战三日而成,拿下并州,也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机会,让齐军包了饺子”

    冯蕴的目光向红叶谷延伸出去。

    “前面就是奇景坡吗”

    叶闯喉头突然哽咽,“是。”

    那是一个极长的陡坡,坡下便是那条通往并州的不知名河道。

    当地人唤它“鬼河”

    并州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水路,鬼河宽约十丈,敖七所率残部不足百人,如何逃得过齐军的追击

    其实在众人心里,敖七应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要不然,为何裴獗大军来时,他没有出现

    在叶闯的哽咽声里,冯蕴脑子里浮出敖七的脸。

    少年郎清俊的五官,灵活生动,一颦一笑近在眼前,冯蕴不相信这样鲜活的人,会这样就没了。

    可死亡,又恰是如此

    忽然而已。

    冯蕴轻轻放下帘子,对温行溯道“大兄,我们可否改道,从鬼河而行”

    温行溯猜她是想寻找敖七,沉吟片刻道

    “鬼河有奇险,还有韩楚胡叛军坚守两翼,只怕不便”

    申屠炯勒紧马缰绳,也回头看来,“眼下,就红叶谷这条通道,尚在北雍军控制范围,别的地方,切莫涉险。”

    红叶谷里只有一条狭长弯曲的小道,刚好可以通行一辆马车,是以前两地商贩为图捷径开凿出来的,除开这一条口子,并州四面被齐军合围,而红叶谷两侧眼下有齐军和叛军围堵,不知何时就会被攻陷

    冯蕴点点头,认可。

    从奇景坡出去,叶闯突然停下。

    “女郎”

    冯蕴探头看去,“叶侍卫,有什么发现”

    叶闯看着不远处野地的一座新坟,没有说话,双眼已经湿润

    红叶谷没有住户。

    除了前不久的那场伏击战,早已人迹罕至

    冯蕴下了马车,慢慢走过去。

    新坟的黄土已经湿透了,坟前立着一根木桩。

    木桩上的字,是用刀剑刻成的。

    “赤甲军朱呈之墓。”

    那字迹,冯蕴很熟悉。

    是敖七写的

    前阵子,他还在用这样幼稚的字体给她写信,说营里的趣事,转眼间他已经是历经生死的“老将”了,他亲自埋葬了战友,写下这行字时,是怎样的心情

    冯蕴沉默片刻,弯腰捧一抔土,压上两块山石,慢慢起身,对叶闯道

    “叶侍卫,可否让我骑行片刻”

    叶闯红了眼圈,愣了愣,“女郎会骑马吗”

    “会。”

    世家大族常有“赌射”的娱戏,以前在台城,达官显贵和京师名流家里的女眷都会参加,世家女子大多都会点骑射把戏。

    冯蕴骑得不好,但会。

    小满撑了伞上来,遮在她的头顶,冯蕴撑着伞,在她的扶携下跨上马匹,走在这个战乱后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

    山中多雨,路面湿滑,她的眼睛也微微潮湿。

    那天敖七便是沿着这条路策马而行的吧

    那么机灵一个人,如果战死,那她

    冯蕴以为自己不会再难受了,可疼痛的感觉仍是那么强烈,她甚至想到了阿左和阿右,还有那个等着敖七回去成婚的崔四娘子

    年轻的敖七还没有开始自己的人生啊。

    温行溯坐在马车里,他刚刚伤过,他们不让他骑马,于是便有了便利,可以静静地打着帘子,观望骑行在前的冯蕴。

    马走得不快,雨丝不知何时飘了下来。

    温行溯淡淡唤声,“腰腰。”

    冯蕴回头看来,脸上有微笑。

    温行溯道“伞歪了,你头发湿了。”

    冯蕴这才发现雨淋在了头上,她浅浅笑了笑,重新撑好伞,沿着当日红叶谷的战场,慢慢朝并州而行。

    路上的鲜血早已被土地吸收,看不到痕迹,可想到全军覆没的赤甲军,众人仍是有些控制不住的伤感。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这种共情不分敌我,只因彼此都是行伍人。

    众人走得很慢,眼看就到鬼河了,温行溯刚吩咐侍从,注意戒备,就看到鬼河的河滩前有一行人马,正安静地等在那里。数一数,牛车好几辆,侍卫五六十,数量很是庞大。

    但牛军上的旗标和侍从的衣服,不是齐人,也不是晋人。

    一看就是云川人。

    冯蕴定睛看去。

    不是淳于焰又是谁

    她马步稍快,走在前面。

    “淳于世子怎么阴魂不散”

    淳于焰没有露头,倒是向忠大声回答,笑盈盈的,没有半点不快。

    “哟,这不是冯姬吗幸会幸会,我们是送粮来的,正等着交接给北雍军将士,等着船来”

    送粮

    这么好心

    冯蕴看着他们的牛车把前往鬼河滩的路全都挡住了,微微蹙眉。

    “可否请世子让让路”

    向忠为难地道“我们恐怕还得好一会儿,冯姬见谅”

    明明有那么宽的路,非得把牛车拦在这里,不让别人走。

    冯蕴怀疑淳于焰是故意的。

    “世子。”

    冯蕴轻唤一声,在车前行礼。

    “烦请挪动车辆,让我们通行。”

    淳于焰慢慢打起帘子,左右看了片刻,摇头道“此处路面狭窄,没法子让了。”

    冯蕴脸色阴阴的,很是难看。

    “那敢问世子,还要多长时间”

    淳于焰道“两个时辰要的。”

    两个时辰,天都黑了,到时候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她们怎么去并州

    看她面露愠色,淳于焰目光倦怠地笑

    “冯十二过来,有话告诉你。”

    冯蕴“说什么”

    淳于焰面具遮脸,身姿斜靠车壁,看上去很是慵懒。

    “想知,就近前来。”

    这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冯蕴冷着脸骑马走到车前,“说吧。”

    淳于焰淡淡笑开,微微摆动的轻纱帘里,一张脸看上去阴气森森。

    “我若告诉你,此去并州凶险万分,你还是要去,对不对”

    冯蕴闻着酒气,才发现他手里执着一个酒壶,双眼有微醺的笑意。

    她看了看正在搬运粮食的云川仆从,淡淡道“去的。”

    淳于焰又道“红叶谷方圆百里,皆被齐军和韩楚胡三人控制,红叶谷的守军支撑不到明日晌午。”

    冯蕴眯起眼,“是萧呈告诉你的吗”

    淳于焰淡淡地笑,“本世子有眼睛,会看。”

    冯蕴道“那我便明白了。”

    淳于焰忽笑“为何你比我还疯”

    冯蕴没有时间跟他多说,抬手作揖道“烦请世子行个方便。”

    “冯十二。”淳于焰眼眸半垂着,带点笑,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她,“据说,你年幼时,曾预言了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此事可真”

    冯蕴脸色黯淡下来,盯住他,不言语。

    淳于焰道“那场战,就发生在并州和恒曲关。你可还记得”

    冯蕴的眉头越蹙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淳于焰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像专程来看她难堪的,轻抚面具上的棱角,低低地笑。

    “那时,齐军占据人数和地形优势,分明是一场必胜的战局,可却一败涂地,你说是为什么”

    冯蕴仍是不答。

    他再笑,继续刨根问底。

    “当时的你,小小年纪,是如何得知的”

    冯蕴的脸色已然转白,双眼如淬冷光般盯住他。

    “淳于世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厌恶旁人说起此事”

    淳于焰笑道“没有。”

    冯蕴“那我现在告诉你了。”

    淳于焰哦声点头,似笑非笑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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